周允回过神来,敛了自己的失态,斯斯文文冲叶蓁行了个拱手礼:“在下周庄周允。家母今日晨起时,突然头晕恶心呕吐不止,可否劳烦叶大夫,为家母瞧一瞧?”
“可以,你母亲眼下在何处?”
“在她昔日旧友家中。”
然后,周允将叶蓁带去了四婶家。
叶蓁:“……”
“哎呦,叶蓁,你可算回来了,赶紧来给我老姐妹瞧瞧。”四婶看见叶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三步并作两步将叶蓁往房里带。
叶蓁净过手,去为周母诊脉。
周母半靠在床上,面容清秀,鬓染霜色,但头发却梳的一丝不苟。叶蓁诊脉间隙,发现周母的左脸,时不时会不受控抽搐。
再加上周母的脉象,叶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见叶蓁收回手,四婶立刻问:“怎么样?我老姐妹这是怎么了?”
周允也看过来。
叶蓁轻声道:“是中风。”
“什么?!中风!”四婶明显被惊到了,她嗓门不自觉拔高,“可是中风不都是嘴歪眼斜,身子动不了么?我这老姐妹看着好好的啊?”
四婶倒不是怀疑叶蓁的医术,她只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周允母子显然也惊到了,叶蓁解释:“严重的会那样,但伯母发现的及时。”
叶蓁虽年纪轻,但她的医术,十里八村都是有目共睹的。
周允母子震惊之余,便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周母面露担心:“叶大夫,那我这以后会不良于行么?”
“不会,伯母您症状轻,再加上医治及时,施针再配上汤药调理,便不会有大碍。”
听叶蓁这么说,周母这才放下心来。四婶在旁爽朗接话:“叶蓁说不会有大碍,便不会有大碍的,你别多想,安安心心在我家住着,让叶蓁好好给你治。”
“住你家?这不成,我……”
周母当即要拒绝,却被四婶打断了,四婶双手叉腰,瞪着周母:“张桂芳,咱们俩年少那点恩怨,你还真打算记一辈子啊?”
周母有些不自在避开四婶的目光:“我没……”
“没你就在我家安安心心住着!”四婶果断替她做了决定,然后转头同叶蓁道,“你该给她施针施针,该用药就用药,我做饭去了,你今晚也在我家吃。”
说完,四婶一撩帘子,便出去了。
周母坐在床上,神色有一瞬的怔然,然后她抬眸看向叶蓁,小声问:“叶大夫,我这施针要施多久?”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
周母轻轻啊了声:“要这么久的么?”
“娘,您不要多想,安心养病便是。”周允上前,安抚着周母。
叶蓁便悄悄退出去,打算回家一趟,结果刚出门,周允便追出来了。
“叶大夫留步。”
叶蓁回头,看着周允快步过来,周允道:“叶大夫,家母的病就拜托你了。”
说完,又郑重向叶蓁行了个拱手礼。
周允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头戴木簪,一身的书卷气。
叶蓁回眸,冲他笑笑:“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不必这般客气。”
周允站在原地,目送着叶蓁离开。
叶蓁回家抓了周母的药,拿过来交给周允,然后进屋去为周母施针。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炕上的油灯,发出莹莹亮光。
叶蓁施过针之后,见周母神色怔然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劝了句:“伯母,我不知道您与四婶之间,往日有何恩怨,但四婶那人轻易不说软话的,如今她既主动向您示好,您不妨也考虑考虑。”
说完之后,叶蓁便出去了,只留周母在屋里。
周母和四婶是同村人,从前未嫁时,两人之间十分要好,甚至还私下结了金兰姐妹。但当年周母出嫁前夕,两人因为一件琐事闹掰了,自此之后,便彻底断了往来。
今日周母来春水村找叶蓁看诊时,恰好遇到四婶要去地里,二十年没见的两人,只打了一个照面,便认出了彼此。
老姐妹重逢,四婶特意做了一桌菜招待。
待所有人落座后,周允向四婶道谢:“苗姨,今日您帮了我们许多,又这般劳心劳力张罗饭菜,实在是让我们母子……”
“行了行了,我跟你娘大小就认识了,那些见外的话,就别说了。”四婶这人性子一贯直率,她见不得周允这般客气,便用肩头撞了撞周母,“你当年跟我吵架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哑巴啦?”
“你想让我说什么?”周母斯文秀气,就连发脾气时,都透着一股子温柔。
叶蓁等人不插嘴,只默默在旁看着。
四婶看着周母:“什么叫我想让你说什么?咱们老姐妹俩,这么多年没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周母侧过身子,闷闷道:“没有。”
四婶气的哽了一下,可她们自幼认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母的脾气了,看着温温柔柔的,实则又臭又硬。
“行,你没什么想说的,那你听我说。”四婶深吸了一口气,余光扫到了几个小辈。
叶蓁见状,当即去拉三丫:“三丫,姐姐今天捡了好多栗子,姐姐带你去拿好不好?”
“不能等吃完饭再去拿么,我饿了呀。”三丫委屈巴巴看着叶蓁。
叶蓁正要再说话时,四婶已先一步开口:“行了,都坐着罢,老娘都活这把年纪了,脸面也没那么重要了。张桂芳,当年那事,我们俩都有错,你认不认?”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又看向周母。
周母坐着没说话,但极轻的点了下头,便是认同四婶所说的。
四婶松了一口气,旋即倒了两碗茶,然后道:“其实再想想,也挺没意思的,不就是年少时吵几句嘴,说了几句狠话嘛,还真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这样,那些破事咱就不提了,以后咱们还当好姐妹,成不?”
四婶说着,将茶碗递给周母,表情里透着忐忑。
周母久久没说话,四婶急了,正要说话时,周母一把夺过茶盏,一口饮尽后便侧过身,飞快抹了下眼角。
四婶也眼睛发酸,但她忍住了:“你说说你,这话都说开了,你这怎么还哭上了呢?”
周母红着眼,瞪着四婶:“谁哭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行行行,没哭没哭。”四婶立刻服软,喝了碗里的茶,也偷偷抹了下眼睛。
她们是从小就认识的姐妹,年少时吵架赌气,赌了二十几年,如今终于冰释前嫌了。
周母道:“这是我儿子,周允、允儿,来,叫干娘。”
周允立刻站起来,从善如流改口:“干娘。”
她们从前未嫁人时,曾互相约定过,日后要做对方第一个孩子的干娘。
“哎,快坐快坐。”四婶应了声,又飞快抹了下眼角,然后招呼他们,“吃饭吧,边吃边说,不然饭菜该凉了。”
饭桌上,周母和四婶聊着聊着,就说到各自孩子身上。
在得知,周允两个月前,刚过了秋试,又还没成亲之后,四婶顿时起了心思。
作者有话说:
晚安啦
第17章 求娶
◎姑娘察觉到了在下的心意,对么?◎
因日日要为周母施针,叶蓁与周允便也日渐熟稔。
四婶有意撮合二人,在叶蓁上山采药时,四婶叫住叶蓁:“允哥儿说,他想上山采些菌子,为他娘熬汤补身子,他对咱们这里不熟,你带他一起吧。”
周允从门内出来,眉眼秀长一身书卷气,背着一个竹筐。
叶蓁好心道:“山路不好走,你不要去了,我回来的时候,帮你们带些便是了。”
“无妨,我娘有干娘照顾,左右我也闲着无事。”周允背着竹筐,眉眼清俊走过来。
叶蓁便没再说什么了,同四婶道别后,她带着周允往村口走。
四婶站在门口,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脸欣慰:男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她把桥给搭好了,接下来就看他们有没有缘分了。
秋意渐浓,山林里一丛金黄,一丛火红。叶蓁带着周允,在山林里穿梭,他们一个采药,一个找菌子,两人在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的距离。
叶蓁采药间隙,看见菌子,摘下来递给周允时,无意扫了一眼周允的竹筐,顿时哭笑不得:“你怎么采的全是毒菌子呀?”
“毒菌?!”周允一脸懵懂。
周允幼年丧父,其母独自将他拉扯长大。虽然家中清贫,但因周允在读书上颇有天分,周母便拼尽全力供养他读书,像上山找菌子这种废时的事,周母从前并不让周允做。
叶蓁将周允竹筐里的菌子全倒了,梨涡带笑:“你平日里忙于读书,不认识也很正常,这样,你跟着我走,我告诉你那些菌子能食。”
“好。”周允背着竹筐,跟在叶蓁身后。
这个时节,菌子本来就少,他们找了一中午,也只找到了一大捧,而叶蓁却是满载而归。
叶蓁筐子里的药,有一半都是周允采的。
他们坐下歇息时,叶蓁好奇问:“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多药材?”
周允斯文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着答:“家中有几本家父留下来的医术,我曾翻阅过,所以便略知一二。”
“哦,难怪你会这般及时将伯母送来。”
穷苦人家身子不适,很多时候都是能拖则拖,像中风这种事,拖得越久越容易留下病根,周母看得及时,才没有大碍。
周允眉眼一派温煦:“原本我是要学行医的,后来是夫子劝了我娘,这才让我从了文。”
“我听四婶说,你读书很厉害的,这次不但中了举,名次还很靠前呢!来年春试,你一定会高中的。”秋阳灿灿,光影穿过树叶间隙,斑驳落在叶蓁脸上,她抬眸冲着周允笑,眉眼上全是光。
一如周允初见她那日。
不过那日,叶蓁眼里的光,很快便落了下去,但今日却没有。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周允的心跳,不受控漏了一下。原本在讨论文章时,能以一抵三的人,此时却变得局促起来。周允垂了垂眼睛,旋即又鼓起勇气,结巴道:“承、承你吉言。”
短暂歇息过后,他们两人一同下山。
起身时,周允率先抢了叶蓁的竹篓:“我背这个,你背那个。”
叶蓁拗不过周允,只得背着那个轻竹筐。两人下山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叶蓁随口问了句:“你以后想做什么样的官?”
“我还不知道,明年能不能中。”周允声音里透着忐忑。
“你学问这么好,一定会中的。”
叶蓁声音清脆笃定,周允被她的笃定感染,便攥紧竹篓带子,认认真真道:“我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叶蓁他们回去时,四婶正在门口张望。
见周允背着叶蓁的药篓,四婶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她忙招呼:“都饿坏了吧!走走走,赶紧进来吃饭。”
吃过饭后,叶蓁家去收拾药材了。
她刚回去没一会儿,四婶便过来了,四婶一面帮叶蓁收拾药材,一面挤眉弄眼问:“怎么样啊?”
“什么?”叶蓁一头雾水。
“你和允哥儿啊!”四婶说的理所当然。
叶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四婶话里的意思,她立刻涨红了脸:“四婶,你想什么呢!人家已经中举了,开春过了会试,那可就是官老爷了,哪是我能高攀得起的,四婶,你不要乱说。”
“官老爷咋啦?他到时候,不还得叫我一声干娘!”四婶不以为意,“再说了,我私下已经跟我那老姐妹通过气了,我老姐妹也挺喜欢你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叶蓁抱着药材转了个方向,四婶还在喋喋不休:“那孩子打小就没了爹,是我老姐妹一手拉扯大的,最是孝顺不过了。而且我老姐妹那人,你也是知道的,绝对干不出磋磨儿媳妇的事来。有她护着你,就算允哥儿日后做了宰相,也不敢对你不好。再说了,允哥儿那人……”
“四婶!”叶蓁听不下去了,她直接道,“我眼下暂无成亲的打算。”
四婶张嘴就道:“你还想着先前那个男人呢?!”
叶蓁这些日子的强撑,因为四婶这句话,瞬间便破防了。
叶蓁一把推开药筐,蹭的一下站起来,她气的发颤:“四婶,我知道,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了,你非得一次又一次提醒我么?”
“哎,我不是……”四婶局促不安站起来,想解释,但叶蓁已经红着眼睛跑进屋里,将门关上了。
叶蓁是慌不择路进来的,结果甫一抬眸,发现这竟是谢沉霜住过的屋子之后,那些压抑已久的思念,一瞬间喷薄而出,叶蓁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自谢沉霜走了之后,为了逼自己不再想谢沉霜,叶蓁先是将屋内的布局,全都重新调整了一番。然后又减少在家的时间,每日让自己累到到头就睡。
叶蓁以为她做到了,可四婶一句话,轻而易举便让她破了防。
叶蓁在屋内一直待到日暮才出来,原本凌乱的药材已经被收拾好了,整整齐齐放在晾晒的篮子,而院中早已没了四婶的身影。
叶蓁打算去将药材收回来,刚走了一步,脚尖踹到了一个纸包。
纸包里装的是饴糖。
小时候,每次叶蓁不开心,四婶就会用饴糖来哄她。
叶蓁捧着纸包破涕为笑。
第二日,叶蓁照旧去为周母施针诊脉,四婶在一旁待着,待叶蓁看诊完之后,她偷偷将叶蓁叫到一旁,小声跟她道歉:“叶蓁啊,昨儿那事,是婶子不好。婶子原是想着,允哥儿已经中了举,我那老姐妹又是个好性子,大家知根知底的,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了。婶子没别的意思,你别生婶子的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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