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霜知道宣帝的处境,他轻声道:“陛下言重了。只是欲速则不达,还请陛下韬晦待时。”
宣帝垂眸,面上闪过一丝晦暗,却又不得不承认,谢沉霜说的事实。徐相在朝盘桓多年,他的门生党羽众多,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除掉的。
“这次是朕心急了,只是朕……”宣帝猛地低咳起来。
“陛下!”谢沉霜当即便要起身。
“坐着罢。”宣帝摆摆手,握拳抵住唇角,“老毛病了,不碍事。”
宣帝生来便患有弱症,太医曾言,他这病须得好生调养,不能忧心劳累。可宣帝生在帝王家,又是一国之君,身上担着家国天下,担着黎民百姓,他如何能不忧心劳累。
平复过后,宣帝又叹了一口气:“原本朕想着,你回来了便将寻找皇妹一事,交给你去办的。如今你既这样,那此事朕交给别人去办吧,你只管安心看眼睛便是。”
“臣谢陛下体恤。”谢沉霜敛袖谢恩,丝毫不知道,自己将会错过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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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拒婚
◎母亲,叔父,这门婚事,我不愿意。◎
谢沉霜回到谢家时,天已经黑了,谢府管家翁伯,正提灯候在府门前。
看见谢沉霜从马车上下来,翁伯立刻提灯迎过去:“大公子,您小心脚下,大夫人和二老爷,在厅堂等您。”
谢沉霜轻轻颔首,轻车熟路往厅堂去。
刚拐过抄手游廊,正要下台阶时,寂寂夜里,蓦的响起破空声。
谢沉霜立刻收住脚,微微侧首。
下一刻,一枚飞镖携着劲风,擦着谢沉霜的脸颊,钉进谢沉霜身后的树干里,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翁伯吓了一跳,立刻扭头看过去。
就见暗夜里,有人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晃晃悠悠从月拱门前过来。那人一身雪青色衣衫,眉眼与谢沉霜有五分像,但两人身上的气度,却是截然相反。
谢沉霜是清雅端正,而来人却是桀骜不驯,一身的反骨。
管家看见来人,先是一愣,旋即急急道:“二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来人是谢家二公子谢灵岚。
“自然是听说兄长回来了,来找他叙叙旧啊!翁伯,你别挡道啊!”谢灵岚说着,用扇子将管家拨开,笑嘻嘻便要朝谢沉霜过来。
翁伯试图阻止:“二公子,你……”
“无妨,翁伯你先下去吧。”谢沉霜发话,翁伯这才退下。
寂寂庭院里,顿时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夜风拂过,婆娑的树影似嗅到血腥味的恶鬼,猛地扑上来,抽在廊下的灯笼上。
谢灵岚走到谢沉霜面前,身子前倾,伸手在谢沉霜面前晃了晃。
见谢沉霜毫无反应,谢灵岚像小孩子看见新鲜玩意儿一样,他轻轻啊了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呀,真瞎了啊!”
谢沉霜神色淡淡的:“既然确认过了,那就回祠堂继续跪着吧。”
谢灵岚的面容有一瞬的恼怒,旋即又抚掌称赞起来:“兄长真是厉害,眼睛都瞎了,竟然还能知道,我被在祠堂罚跪了。”
谢沉霜垂眸敛目,并不难猜。
谢灵岚一向不喜欢他这个兄长,既知道自己今日回来,他断不可能此时才来。而且刚才谢灵岚过来时,虽然他刻意掩饰过了,但谢沉霜还是听出来了,谢灵岚的脚步声,明显不如平日里那般轻巧。
“兄长既然这么聪明,”谢灵岚凑过去,笑得人畜无害一脸,“那么不妨猜猜,我现在要做什么?”
“谢灵岚。”谢沉霜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谢灵岚动作一顿,就对上了谢沉霜黑黢黢的眼睛。
谢沉霜的眼神沉寂无光,但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敏锐,他‘看着’谢灵岚:“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待在祠堂里认真思过。”
谢灵岚轻笑一声,语气近似叹息:“可惜我不是你呀!”
话落,刃光一闪而过。
谢灵岚两指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枚飞镖。他捏着这枚飞镖,直直便要往谢沉霜的眼睛里刺。
“公子!!!”青羽目眦欲裂,拔剑便往这边惊掠而来,但仍是来不及。
可飞镖尖在碰上谢沉霜的眼脸时,却猛地顿住了。
不过不是谢灵岚良心发现,而是他动不了了——
谢沉霜的手,捏住了他的腕骨。
“谢灵岚!你在干什么!!!”一道暴怒声蓦的响起。
一向风仪严峻的谢博仁,此刻连仪态也顾不上,满面怒容疾行而来,戚蓉跟在他身后,亦是步履匆匆。但戚蓉是世家女出身,此刻即便是心急如焚,但面上依旧是端庄娴雅。
谢沉霜两指轻轻用力,谢灵岚顿觉胳膊一阵酥麻,指尖不受控松开,飞镖吧哒掉到了地上。
“谢灵岚!”谢博仁过来,指着谢灵岚,又气又怒,“那是你兄长,你怎么能如此对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二叔,我就是让兄长,陪我玩个飞镖而已,怎么就到相煎何太急了呢?”谢灵岚眨了眨眼睛,一脸委屈,“难不成,您和我父亲从前,就没一起玩儿过飞镖么?哎,二叔瞧您这样,该不会真没玩儿过吧!”
“够了!”戚蓉冷着脸呵斥,“向你二叔和兄长道歉。”
谢父早亡,是戚蓉将他们二人拉扯长大的,谢灵岚敢气谢博仁,却从不敢忤逆生母,此刻见戚蓉动怒了,谢灵岚道歉的话张嘴就来:“二叔,兄长,我错了,还请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谢灵岚嘴上说的好听,面上却没多少诚意,尤其一张漂亮的桃花眼里,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乖张。
谢博仁怒气更盛,哆嗦骂道:“桀骜不驯!冥顽不灵!同是谢家子,你为何不能像你兄长一样!!!”
“要我像兄长一样,成呀!”谢灵岚桃花眼一挑,笑嘻嘻道,“只要二叔您答应,日后让我做谢家的家主,那我现在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怎么样?”
谢博仁:“你——!”
戚蓉冷着脸,吩咐道:“来人,将二公子捆去祠堂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他出来。”
仆从们对视一眼,只得战战兢兢过来。
“别碰我,祠堂那地儿我熟,我自个儿去。”谢灵岚大摇大摆往外走,还不忘头也不回的调侃,“二叔,谢家出一个谢重顾是骄傲,要出两个,那您不得吓坏了!”
谢博仁转头还想骂,谢灵岚嗖的一下就蹿远了,谢博仁差点被气的背了过去。
到了厅堂里,连喝了三盏菊花茶,谢博仁铁青的脸色才略微好些,他强忍着怒气,问谢沉霜:“今日你入宫后,我派人去裘太医府里时,正好碰见陛下急召裘太医入宫,可是陛下的龙体……”
“陛下龙体无恙,裘太医是为我诊治的。”
谢博仁紧绷的面皮这才松懈几分,戚蓉在旁问:“裘太医怎么说?”
谢沉霜眼睫轻扇了一下,裘太医确实说过医治之法,只是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裘太医说,须得徐徐医之。”
谢博仁问:“那他可曾说过,何时能医治好?”
“不曾。”谢沉霜话音刚落,便听见谢博仁的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
戚蓉也是一脸忧色。
厅堂里有一瞬的寂静,谢沉霜开口:“母亲,叔父,可是有事瞒着我?”
戚蓉开口:“如今你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前段时间,我同你叔父,给你定了门婚事,是王家嫡女王令姝。诸事皆已敲定,就等你回来商讨细节了,可谁曾想……”
说到此处,戚蓉顿住。
谢博仁拧了拧眉,接话道:“王家不是那种目光短浅之人,明日我再同王家人说。”
自古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谢沉霜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他们的婚事更像是一场家族势力联姻,他们没有选择和说不的权利。
戚蓉与谢博仁,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下了。戚蓉道:“好,那此事就有劳……”
“母亲,叔父。”谢沉霜突然开口。
戚蓉和谢博仁看过来。
堂中灯火煌煌,一身雪衣的谢沉霜,一撩衣袍跪下,声色朗润坚定:“母亲,叔父,这门婚事,我不愿意。”
戚蓉愣住。
从小到大,谢沉霜一贯懂事,对于长辈的安排,从未拒绝反驳过,这是第一次。
谢博仁也愣住了。不过谢沉霜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认足够了解谢沉霜,便蹙眉问:“这门婚事有何不妥之处?”
难不成王家有什么问题?
世族大家之间议亲,向来只论利益,不论其他。若王家当真有问题,那谢博仁就要重新考虑这门婚事了。
却不想,谢沉霜垂下眼睫,轻声答:“这门婚事很好,只是我已心有所属。”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谢博仁愣了愣,心里已经有种不详的预感了,但他仍问:“是哪家姑娘?”
“她非世家女。”
“嗡——”
谢博仁脑袋里的那根弦断了。
在得知谢沉霜想娶的是一个乡野孤女时,谢博仁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戚蓉亦是一脸的惊诧,不过她没有谢博仁反应那么大。
顿了须臾,戚蓉开口:“是她以救命之恩要挟,要你娶她的?”
谢博仁看向谢沉霜。
谢沉霜道:“不是,是我想娶她。”
谢博仁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反对:“不可能!我们谢家是簪缨世家之首,断不可能让一个乡野孤女进门。”
“可是叔父,”谢沉霜归的笔直,神色坚定,“我是一定要娶她的。”
“你魔怔了不成!”谢博仁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谢沉霜,怒形于色。
戚蓉一脸愁色。
若是谢灵岚,她还能骂上几句,逼着他给谢博仁道歉,但谢沉霜不行。
谢沉霜从小就是家族翘楚,一直都是被当做谢家未来家主培养的。这些年,谢沉霜也做的很好。他冷静自持,从未忤逆拒绝过长辈的安排,这是第一次。
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沉霜,戚蓉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太了解谢沉霜了——面上看着温温润润的,十分好说话,可一旦执拗起来,没人劝得动。
见谢博仁也被气的不轻,戚蓉只好从中调停:“既然大郎中意那姑娘,不如这样,待王家嫡女过门后,再选个好日子,纳了那个姑娘,可好?”
虽说那姑娘身份卑微,但看在谢沉霜非她不可非份上,勉强纳她做个妾,也不是不可以。
谢博仁虽面色不虞,但勉强也同意了。
谢沉霜不同意,他道:“我要娶她为妻。”
他答应过她,所以要说到做到。
这话一出,厅堂里顿时一片死寂。
第10章 说媒
◎你说你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我帮你找。◎
叶蓁回到春水村之后,日子一如往昔。
只是在院中独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廊下窗边时,她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怔愣出神。
与谢沉霜相处的那三个月,美好的像一场黄梁绮梦,如今梦醒了,她也该面对现实了。
“嘭——”
院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叶蓁吓了一跳,她转头,就见春芽哭着跑进来。
“叶姐姐,你快去看看,我娘她又不好了。”
叶蓁放下药筐,当即便要跟春芽去,但刚跑了两步,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忙折返回去,从箱笼里取出一块包好的帕子,打开见里面的东西还在之后,叶蓁才揣着它急急出门。
春芽和春花是亲姐妹,自从春花没了之后,她娘的身子就不大好了。再加上前段时间农忙,她娘不听劝,非要到地里去帮忙。她娘本身身子不好,再加上这么一累,农忙完之后,就直接躺下起不来了。
叶蓁过去时,春花娘已是出气多进去少了,屋里还围了不少人。
“不要围在屋里,都先出去,我要开始施针了。”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退了出去。
叶蓁一面给春花娘施针,一面同春芽道:“把那个帕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根参须,让你娘含在嘴里。”
这参须还是谢沉霜在的时候,叶蓁买给他的,如今只剩下一点点了,眼下刚好能救个急。
叶蓁施针过后,春花娘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众孩子全都跪到了床前,争先恐后叫着娘。
叶蓁偷偷同春花爹道:“有什么话,尽快说吧。”
春花娘已是油尽灯枯,她也无能为力了。
春花爹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闻言身子猛地一颤,顿时红了眼。不过前几日,叶蓁便私下同他说过,春花娘时日无多了,让他该准备就准备起来,所以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春花爹用手背飞快抹了下眼睛,然后走过去,握住春花娘枯瘦的手,哽咽道:“臭婆娘,有什么话,你说,我跟孩子们都听着。”
“不要走,你们大姐的路,鸡窝里飞不出凤凰,人要知命,知道吗?”春花娘嗬哧嗬哧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盯着床边的女儿们,生怕她们中,有谁再走大女儿的老路。
春芽姐妹几个哭着点头。
春花爹也道:“臭婆娘,你放心,她们谁敢学她们大姐,我就打断她的腿。”
春花娘艰难点点头,蓦的又伸出一只手,朝虚无的空气里探去,嘴上骂道:“春花啊,你这个死丫头,让你不听娘的、不听娘的……”
话还没说完,干瘪枯瘦的手跌回被面上,睁大的眼珠子瞬间不动了,只有眼角流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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