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嗯了声,将簪子妥帖放在软枕下,这才闭上眼睛。
十五岁的及笄礼,在一晚上的跌宕起伏后,终结在了叶蓁均匀的呼吸里。
等叶蓁睡着之后,谢沉霜才推门出去。
蓝羽在外面候着,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头发花白的老者,和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两人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是被蓝羽派人从被窝里拉来的。
他们一行人去了隔壁房中,老者看了谢沉霜的眼睛,继而为谢沉霜诊脉。
蓝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老者,见他收回手之后,立刻急急问:“大夫,我家公子如何?”
老大夫沉吟片刻才开口,却不是回答蓝羽的问题,而是问谢沉霜:“老夫观公子的脉象,应是之前被人精心调理过?”
谢沉霜轻轻颔首。
“敢问公子,那位大夫如何说,公子的眼疾?”
那位大夫说,她一定会治好他的。
谢沉霜沉默须臾,开口:“颅内淤血所致,汤药施针疗效甚微,愈期不定。”
老大夫叹了口气,起身同谢沉霜施礼:“老朽与那位大夫看法一致,公子恕罪,您的眼疾,老朽无能为力。”
谢沉霜平静颔首:“多谢老伯漏夜走一趟,青羽,派人好生将老伯送回去。”
青羽将人送出去,再折返回来时,情绪激动:“公子,咱们明日就启程归京,京里有那么多的御医,他们一定能治好您的眼睛。”
他们公子是天子近臣,是东宫的老师,是谢家下一任家主,他怎么能看不见呢!
若非他们护主不利,谢沉霜也不会遭此劫难。
青羽跪地请罪,谢沉霜淡淡道:“此事非你们之过,起来吧。”
毕竟他也没料到,徐相会在路上设伏。
谢沉霜此行,是奉宣帝秘旨去南屏郡办差。一路上,谢沉霜刻意隐藏踪迹,却不想,还是被徐相发觉了。在回程时,遇袭受伤,被叶蓁所救。
“这三个月,京里可有大事发生?”
刚站起来的青羽,嘭的一下又跪下了:“公子恕罪,这三个月来,属下一直在寻找您的下落,疏忽了京里,属下这就命人去打听。”
“不必了。”不日他便要归京,到时便知道了。
叶蓁睡醒后,便打算去隔壁找谢沉霜,刚打开房门,就看见客栈掌柜,领着一群人上楼来了。客栈掌柜殷勤赔笑:“刺史大人,您这边请,谢公子住在天字十五号房。”
被称作刺史的,是个身形圆润的胖子,他穿着一件棕褐色的袍子,瞧着像一只成了精的金元宝。
“行了,本官知道了,都下去吧,这一大清早的,别扰了谢大人的清静。”这位金元宝,啊,不这位刺史大人不耐烦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身后的人赶走了。
可一转头,金元宝理了理衣襟,走到青羽面前,一改先前倨傲的神色,面上带笑问:“这位小哥,劳烦通禀一声,下官云州刺史求见谢大人。”
叶蓁顿时僵在原地。
谢大人?!
霜霜不是说,他是个读书人么?
作者有话说:
晚安吖
第7章 暂别
◎蓁蓁,我可能暂时无法带你回家了。◎
没一会儿,青羽出来,让金元宝刺史进去了。
长廊上只剩下叶蓁和青羽两个人。
见叶蓁还站在门口,青羽拧了拧眉,走过来问:“叶姑娘有何吩咐?”
“霜霜,他……”叶蓁迟疑开口,甫一抬眸,却对上了青羽那张肃冷的脸。
后面的话,叶蓁顿时便说不出口了。她垂下眼睫,轻轻摇头:“没有。”
叶蓁退回房内,正要掩门时,就听青羽又道:“姑娘对我家公子有救命之恩,若有事,尽管吩咐我等便是。”
最后一句话,青羽说的格外重。
叶蓁扣在门上的指尖一顿,应了声将门掩上了。
之后几日,谢沉霜总是很忙,只有在用饭时,叶蓁才能看见他。但谢沉霜有食不言的习惯,所以即便是一同用饭,他们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
察觉到了叶蓁的低落,谢沉霜面色歉然同她解释:“抱歉,蓁蓁,在归家前,我得处理一些事情。你若在客栈里待的无聊,让青羽陪你上街去逛逛可好?”
叶蓁不是待的无聊,她只是想知道谢沉霜的事。
当初谢沉霜明明说过,他父母俱已亡故的,为何青羽说的与他不同。还有谢沉霜说,他是读书人,可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让一州的刺史,在他面前那般恭敬?
叶蓁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了,她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如今谢沉霜既说到这事,叶蓁迫不及待开口:“霜霜,你……”
“公子,京里……”青羽快步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看见叶蓁也在,后面的话便止住了。
叶蓁抿紧唇角。
谢沉霜先紧着叶蓁这边,他微微偏头,问:“怎么了?””
那些原本迫不及待想问的话,被青羽这么一打断,顿时就没了问的欲望。叶蓁鸦羽长睫扑闪了一下,轻声道:“你要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帮你带。”
谢沉霜认真想了想,然后笑道:“上次我们从成衣铺回来时,你买的那家酸梅汤滋味甚好,若你路过那里,帮我再带一壶吧。”
“好。”叶蓁应下出去了。
青羽有事要忙,便安排了两个护卫跟着叶蓁。不过见叶蓁不习惯,这两个护卫便十分识趣,只不远不近跟着,以保证叶蓁的安全。
叶蓁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自叶老爹亡故后,叶蓁习惯了独自的生活。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门,那时叶蓁并不觉得孤独。
直到她遇到了谢沉霜。
明明他们只相处了三个月,明明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可站在陌生热闹的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叶蓁突然生出了孤独感。
她想成日鸡飞狗跳的春水村;想一转头就能遇见熟人的集市;想她为之背井离乡的谢沉霜。
叶蓁突然拎着裙子跑起来了。
两个护卫一脸懵,见叶蓁突然跑了,便也当即跟着追。
一路追过街市,就见叶蓁停在一个小摊前。
是一家买酸梅汤的小摊,所以叶蓁跑这么快,是为了来买酸梅汤?!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
而拿到酸梅汤的叶蓁,又突然往回跑。
到了客栈后,叶蓁径自去寻谢沉霜,却被青羽伸着胳膊拦住:“公子正在会客,不便……”
话未说完,谢沉霜的声音,已从屋内传出来了:“让她进来。”
叶蓁抱着酸梅汤,欢欢喜喜进去,发现那个金元宝刺史又来了,叶蓁脚步停下,攥紧手中的瓷瓶。
“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谢沉霜嗓音含笑,声色里带着明晃晃的宠溺。
云州刺史是个人精,一双绿豆眼,在叶蓁和谢沉霜身上来回扫了一眼,便立刻笑着站起来:“这位想必就是救了公子的那位姑娘吧?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就如此了得,在下佩服佩服。”
叶蓁想了想,也回敬一句:“大人年轻轻,就已做到了刺史,叶蓁也佩服佩服。”
金元宝刺史:“……”
有客人在,叶蓁便敛了往常的亲昵,她抱着酸梅汤走到谢沉霜身侧,气息不匀道:“你要喝的酸梅汤,我帮你买来了。”
说着,便倒了两盅,一盅推给金元宝刺史,一盅塞进了谢沉霜掌心里。
“一壶酸梅汤而已,跑这么急做什么?”谢沉霜笑笑,一手握着杯盅,一手掏出帕子,递给叶蓁。
叶蓁就势在谢沉霜身侧坐下,用帕子擦了汗,又去蹭谢沉霜的扇子。
谢沉霜同金元宝刺史说着话,但手中的扇子,却不着痕迹偏了几分,叶蓁的眼睛瞬间弯成月牙。他们说的事,叶蓁听不懂,可叶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会儿莫名觉得的心慌。
只有待在谢沉霜身边,那种心慌的感觉才会消散。
外面骄阳似火,蝉鸣凄厉。房内摆了冰盆,盆底已融了一滩水渍,有冰块在水面上打旋儿。
叶蓁坐在谢沉霜侧后方,她撑头去看谢沉霜。
今日的沉霜眼上并未覆白纱,他一袭宽袖玉袍,莹白如冷玉的手,从袖中探出来,纤长指尖捏着茶盅。此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唇畔噙笑听着金元宝刺史说话,但漫不经心垂下的眼脸,却带着冷漠疏离。
看着矜贵端雅,又高不可攀。
这样的谢沉霜,叶蓁是陌生的。
而谢沉霜身上的矜贵端雅,是浑然天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这样的人,非世家豪族绝对养不出来。可自己从前竟然信了,他是读书人这话。
叶蓁神色黯淡垂眸,对面那道目光,再次隐晦的扫了过来。
叶蓁待不下去了,她匆匆寻了个借口,便退了出去。
云州刺史有意买谢沉霜一个好,叶蓁刚走,他便站起来,冲谢沉霜行了个揖礼:“下官提前恭喜谢公子了。”
“哦,王大人何出此言?”
云州刺史满面讨好,神色中又带着激动:“公子离家半载,想必不知道,家中长辈已为公子聘了王家女,只待公子归家,便可择日完婚。下官祖上曾有幸和王家连过宗,腆着脸说句高攀的话,日后下官和公子也算是……”
“嘭——”
一声清响。
见谢沉霜敛了笑,不辨喜怒坐在那里,姻亲那两个字,在金元宝刺史舌尖滚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屋内顿时凝滞住了。
过了须臾,谢沉霜收回手,不咸不淡说了句:“手滑了。”
叶蓁回房没一会儿,就听见金元宝刺史离开的声音,但谢沉霜没来找她,叶蓁也没去找谢沉霜,只呆呆坐在桌边,看着手中的玉簪出神。
直到夜幕四合时,房门才被敲响。
叶蓁将门打开,谢沉霜站在门外,冲她温柔笑笑:“我听街上很热闹,要不要去逛逛?”
“好。”叶蓁答应了。
谢沉霜今夜照旧没覆白纱,可因有叶蓁在,一路行来,愣是没人看出来,谢沉霜眼睛其实看不见。
叶蓁想到今日,谢沉霜见金元宝刺史时,也没覆白纱,她一面刻意避开,不让行人撞到谢沉霜,一面问:“那个金元宝刺史是坏人么?”
谢沉霜愣了愣:“金元宝刺史?”
叶蓁解释了这个绰号的原因,谢沉霜顿时弯了弯唇角:“他姓王,至于是不是坏人……”
谢沉霜顿了顿,尽量说的通俗易懂些:“世人并不是非黑即白,恶人也会有善举,善人也会生恶心,所以没办法用好坏一言蔽之。”
“好像也是。”叶蓁赞同点点头,正要说话时,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她仰头,就见盛绽的烟花,在夜空里转瞬开到荼蘼,然后又在须臾间,将流光朝人间抛撒下来。
“有人在放烟花哎。”叶蓁激动的摇着谢沉霜的胳膊,仰头朝天上望去。
嘭——
嘭嘭——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烟花,冲上夜空绽开,照的整个云州城亮如白昼。
从旁边人的口中,叶蓁才知道,这烟花是城东陈员外家放的,陈员外的儿子如愿以偿娶到了喜欢的姑娘,便放烟花让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要让大家跟着高兴,干嘛不直接派喜钱啊!放几个烟花有什么用!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有人尖酸刻薄说完,一扭头,就扎进茫茫人海里,再也寻不见踪迹了。
一场盛大的烟花宴过后,行人们便又各忙各的了。
今夜出来也逛的差不多了,叶蓁将谢沉霜带到路边树下,看着谢沉霜,轻声问:“霜霜,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
从他们出门时,叶蓁便察觉到了,她一直在等谢沉霜开口。
谢沉霜身后是一株四月雪,此时正值花期,白花丝丝缕缕挤在枝头,如霜雪覆盖。谢沉霜立在树下,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滑过一抹挣扎,最终还是如实相告:“蓁蓁,我可能暂时无法带你回家了。”
叶蓁眼睫轻轻一扇。
果然。
“但是蓁蓁,我……”谢沉霜下意识想解释。
叶蓁给了他答案:“好。”
谢沉霜顿时怔住。
没有生气,没有质问,只有一个简单利落的好。
谢沉霜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叶蓁是什么样的神态,说出这个好字的。这个好字说的太快,太利落,他也没听出来话里的情绪。
但以他对叶蓁的了解,叶蓁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
莫名的,谢沉霜有种失控的感觉。他踉跄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叶蓁,却扑了个空。
叶蓁在心里叹了口气,主动拉住了谢沉霜。
谢沉霜立刻攥紧叶蓁的手腕:“蓁蓁,我并非故意食言,实在是我家中……”
“你会回来娶我么?”叶蓁不想听谢沉霜的解释,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谢沉霜握紧叶蓁的手腕,声音温润坚定:“我会。”
叶蓁看着谢沉霜,就像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触手可得,实则却遥不可及。
这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他说会回来娶她。
叶蓁梨涡带笑,可眼里却慢慢蓄了泪,但她仍声色如常:“好,我信。”
知道议亲一事后,谢沉霜便打算立刻动身回京。原本谢沉霜是打算,留两个他的人护送叶蓁回去的,却被叶蓁拒绝了:“不用,就四天的路程,我租辆马车回去就成啦。”
说到这里时,叶蓁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满脸得意:“我现在有钱啦。”
谢沉霜不同意叶蓁自己回去,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让云州刺史派了两个衙役,护送叶蓁回春水村。
分开那天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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