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爷话落之后,邹妙棠的脸白的近乎透明了,谭老爷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但已是为时晚矣。
谭夫人眼含热泪看着谭老爷,沙哑问:“你可知,我当年离开谢家时,应允了谢博仁两个什么条件?”
谭老爷:“……”
老爷知道邹妙棠的过去,但并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第一,日后永远不得再来上京,亦永远不得再主动出现在重顾面前。”
“第二,若我出了谢家,那么重顾与我的母子情缘便就此了断,日后重顾的母亲只有大夫人。”
邹妙棠说完之后,谭老爷父子俩瞬间变了脸色,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当年邹妙棠离开谢家时,竟然还应允过这么苛刻的条件。
从谭老爷的角度来看,邹妙棠是他的妻子,他更心疼妻子从前遭遇的种种。而谭少爷整个人已经被这巨大的信息量整懵了。
邹妙棠闭了闭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当年我为了自由,而抛弃刚满七岁的重顾离开了谢家,如今你同他说这些,我听着都觉得的我自己好虚伪。”
“夫人!不是这样的!”谭老爷立刻秋手忙脚乱哄着邹妙棠。
谭少爷嗫喏着正要说话时,谢沉霜已先一步开口:“您十月怀胎生了孩儿,此恩孩儿无以为报,唯愿您日后身体康健,顺遂如愿。”
谢沉霜话罢,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冲邹妙棠磕了三个头。
邹妙棠目光哀伤无力看着谢沉霜。
这是她十月怀胎,又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孩子啊!但他出生时,她舍弃了他一次。
她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离开谢家,所以在谢沉霜出生后,她答应将谢沉霜寄名在戚蓉膝下。所以她才会在谢沉霜刚开蒙之后,便让谢沉霜在学业上多下功夫,只盼着谢沉霜未来的路可以平安顺遂一些。
而在谢沉霜七岁丧父后,她又舍了他第二次。就如叶蓁所说,外人看如今的谢沉霜是谢家未来的家主,是风光无限的天子近臣,可谢沉霜是如何在群狼环伺中,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叶蓁不知道,但从未错过谢沉霜成长的邹妙棠又如何不知道呢?
“重顾,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邹妙棠泪流满面同谢沉霜道歉。她生了谢沉霜,却从未养过他,更未给过他陪伴,是她对不起他啊!
却不想,谢沉霜摇摇头,他道:“从前孩儿确实怨过您,怨您生了我,却又舍了我两次。但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我才知道,这世间的女子,并非都如上京的女子一样,一辈子循规蹈矩只为丈夫儿子所活,她们也有想要的天地。”
提到叶蓁时,谢沉霜的眼神一瞬间温柔下来,他同邹妙棠道:“您与父亲从前的种种,在我来蜀城前,母亲全都与我说了。若非我与父亲,您这一生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无名无分,被困在了谢家后宅八载。”
谢沉霜记得,从前他每次去见邹妙棠时,邹妙棠都坐在院子里,仰头在看头上的天空。那时候,他曾常常问邹妙棠:“娘,您在看什么?天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那时邹妙棠落寞笑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直到遇到叶蓁之后,谢沉霜才明白,当年邹妙棠眼里的落寞是什么。而且他来蜀城之后,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了邹妙棠的事迹,才知道他印象中那个郁郁寡欢的人,这些年竟然活的这般恣意精彩。
所以谢沉霜便将从前种种都放下了,他冲着邹妙棠释然笑笑:“所以娘,若说对不起,该是我与父亲对不起您。”
她本该是翱翔天际的鹰,却为他们父子生生折了翅膀,困了整整八载。
邹妙棠一下子扑过来,抱住谢沉霜,哭着道:“没有,你们没有对不起我,你们没有对不起我。”
她确实曾后悔过遇见了谢徵,但却从没后悔过生下谢沉霜。
谢沉霜跪着,抱了抱邹妙棠,同她道:“如今孩儿已经长大了,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也遇到了互相爱慕,并且允诺永远不会再放开我的姑娘了。我很好,您日后不必再操心我了。好好去过您的人生,珍惜眼前人。”
谢沉霜离开后,邹妙棠又哭的不能自已。
谢沉霜释然了,他没有怨憎她抛下他两次,而是目光温柔释然同她说,我很好,您日后不必再操心我了,好好去过您的人生,珍惜眼前人。
谢沉霜最后那句话,成功点醒了邹妙棠。
这些年,她虽嫁给了谭老爷为妻,也有了儿子,但是她的心思大半都在谢沉霜身上,但谭老爷父子俩却从来没说过半句不是。
谢沉霜是她的亲人,他们也是啊!
邹妙棠胡乱擦了擦眼泪,握住谭老爷父子俩的手,哽咽道:“从前我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重顾身上,忽略了你们父子俩,是我对不起你们。从今之后,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谭老爷怔了怔,似是没想到,邹妙棠会突然这么说,旋即他紧紧握住了邹妙棠的手。
虽然他一直在帮邹妙棠打探谢沉霜的消息,但平心而论,没有哪个男人,能看着自己的妻子天天惦记着与别人的儿子。但他心悦妻子,所以才会爱屋及乌忍了这么多年。
而那厢的谭少爷听到这话顿时红了眼眶。
虽然谭老爷夫妇对他很好,真的将他当亲儿子,但是谭少爷知道,他并不是谭老爷夫妇的孩子。因为这一点,所以这些年,他一面心里羡慕谭夫人对谢沉霜的关心,一面又告诫自己,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但今日,谭夫人的眼里终于有他了。
他们一家三口的心结解开之后,齐齐红着眼眶相拥在一起。
而叶蓁在听说谢沉霜去了谭家之后心里一直放心不下,刚好医馆的病人已经在陆续回家,她便索性来谭家府门外等谢沉霜了。
等了没一会儿,就见谢沉霜出来了。
看见叶蓁出现在这里,谢沉霜并不意外。
叶蓁立刻跑过去挽住谢沉霜的胳膊,一句话都没问,反倒是谢沉霜笑笑,同她道:“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咱们这两天就要启程回京了。”
而到上京之后,只怕还有更大的风暴等着他们。
谢沉霜偏头问叶蓁:“怕么?”
“不怕。”叶蓁紧紧握住谢沉霜的手,没等谢沉霜说话,她便已先一步道,我说过的,从今以后,不管前路再坎坷崎岖,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我说到做到。但是——”
说到这里时,叶蓁顿了顿。
谢沉霜问:“但是什么?”
“但是你不准瞒我,有什么都要告诉我。”叶蓁盯着谢沉霜,很认真的交代。
谢沉霜太温柔了,很多事情,他都想一力扛下来,叶蓁不想让他那么辛苦:“不论什么事,我都能跟你一起面对,但前提是你不准瞒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叶蓁表情很凶看着谢沉霜,谢沉霜被这样的叶蓁逗笑了,他与叶蓁十指相扣后,软着声应了好。
第59章 被罚
◎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
在去谭家见过邹妙棠的第三天, 谢沉霜一行人便离开蜀地,重返上京了。
当初从上京离开时,叶蓁满心雀跃。如今回去时, 想到上京等着他们的风暴,叶蓁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但一抬眸, 看见坐在对面的谢沉霜时, 那些担忧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只要有霜霜在, 她什么都不怕的。
他们当初离开时酷暑炎炎,如今再回来时, 上京里隐隐已有桂花的香气了。
进城之后, 户部的官员上前同谢沉霜请示:“谢大人,您若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先回户部写折子了。”
谢沉霜撩开帘子,含笑应了,又道:“此行辛苦刘主事了。”
“谢大人言重了,此次赈灾谢大人您出力最多, 下官不敢居功。”
两人打过几句官腔之后, 户部的刘主事便带着人走了,而谢沉霜则带着叶蓁进宫去见宣帝。
马车辚辚而行, 谢沉霜见叶蓁无意识绞紧手指,便伸手将叶蓁揽入怀中, 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安抚道:“有我在,别怕。”
“我不怕。”叶蓁摇摇头,她只是心底莫名有些不安而已。
但眼下还不知道宫里的情况, 叶蓁不想自己吓自己, 便没将这份不安告诉谢沉霜, 只是靠在谢沉霜身上,问他:“我们今日回宫后,便向皇兄和盘托出么?”
谢沉霜是这么打算的,但他一贯谨慎,想了想,便道:“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好。”叶蓁握住谢沉霜的手。
马车一路驶至宫门口,他们两人又步行进宫去见宣帝。
叶蓁当初走的决绝,再回宫时,道歉便道的十分诚恳:“皇兄,对不起。”
意料之外的是,宣帝并未说什么,只满脸疲惫冲叶蓁摆摆手:“皇兄不说你什么了,此事母后也知道了,你去见母后吧。”
太后将女子礼仪奉为圭臬,她此番私自出宫,太后定然会盛怒,但在去见太后之前,叶蓁想先同宣帝说她与谢沉霜之间的事,但宣帝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去吧,沉霜留下。”宣帝说着,从桌案上抽出一个奏折递给谢沉霜,“你先看看这个。”
这便是要谈正事的意思。
叶蓁偷偷看了谢沉霜一眼,谢沉霜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叶蓁这才转身离开。
撷芳殿依旧是老样子,当初叶蓁临走前,怕太后迁怒撷芳殿众人,曾特意留书给宣帝,让宣帝出面保下他们,宣帝做到了。
“公主,您回来了呀!”一见叶蓁回来,撷芳殿众人齐齐涌上来,争先恐后问候她。
叶蓁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进殿打算换身衣裙去见太后。兰栎跟了太后多年,自是知晓太后的脾气,她便压低声音同叶蓁道:“公主,您此番去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定然会生气。但你们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只要您认错时态度诚恳些,再同太后撒撒娇,这事兴许就过去了。”
末了,兰栎还替叶蓁选了一套衣裙:“公主,您穿这身去吧。”
这套衣裙十分淡雅,叶蓁并不喜欢,但却是太后喜欢的样式。
叶蓁沉默须臾,摇头拒绝了兰栎的提议,指了另外一套:“姑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想穿那一套。”
兰栎闻言,愣了下。
叶蓁性子很温顺,平日十分好说话的,可今日她却格外坚持。
而叶蓁指的那套衣裙,是她进宫时带来的那套。
兰栎隐约觉得:叶蓁出宫这一趟,再回来时,整个人好像变了。但叶蓁既这么说了,兰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将那套衣裙呈了上来。
之后叶蓁自己绾了发,又将去岁她及笄时,谢沉霜送她的那支白玉簪插进发髻后,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而后冲兰栎道:“好了,走吧。”
太后见叶蓁毫发无伤归来后,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冷着脸训斥她:“你如今长本事了是不是?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直接私自出宫,还一走就走了月余?”
叶蓁听兰栎说了,太后在得知她去了蜀城的消息之后,气的病了一场。是以如今太后训斥她时,叶蓁只是垂着头,轻声道歉:“对不起,母后,让您担心了。”
平日叶蓁来寻太后时,若姜曦歌也在,姜曦歌便会告辞离开,但今日姜曦歌却一反常态留了下来。
如今听到叶蓁这么说,姜曦歌便顺势道:“母后,她既平安回来,也向您认了错,母后您就消消气吧。”
听到叶蓁私自去蜀城的消息时,太后的担心大过了气愤,如今见叶蓁平安归来后,太后这才安心,她问叶蓁:“你可知错了?”
这便是要给叶蓁台阶下了。
只要叶蓁肯服软,此事便就掀过去了,但叶蓁却不肯:“母后,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姜曦歌怔了怔,旋即蹙眉。
而那厢原本已不打算计较的太后,闻言火气瞬间又上来了:“你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不好好在宫里待着,私自跑去蜀城那么危险的地方,你现在还跟哀家说,你不知道错在何处?”
“我去蜀城是为帮忙救人。”
“天下大夫那么多,哪里就需要你一个姑娘家去救人了?”太后怒不可遏,“蓁蓁,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姜国公嫡出的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妹,你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你自己,更代表整个皇室女眷的名声和教养!”
最后那句话,说的就有些重了。
说完之后,太后自己也后悔了。但她身居高位多年,一直被人捧着敬着,眼下虽知自己言语有失,但却拉不下脸同叶蓁道歉,索性便故作生气偏过头,想听叶蓁会如何答。
而姜曦歌向来不擅长调节气氛,此刻也只能冷冷站着。
内殿有一瞬的冷寂,过了须臾之后,叶蓁终于开口了。
她抬起眼脸,看着太后,声音轻缓坚定:“母后,在没回宫之前,我只会治病救人,亦靠此谋生。若母后您觉得,我此举有违皇家体面,那我也可以不做这个公主。”
叶蓁这话一出,姜曦歌和太后瞬间变了脸色。
尤其是太后,她猛地站起来,头上珠翠乱颤,厉声质问:“你疯魔了不成!”
公主便是公主,哪里有她想不想做这一说。
眼看再说下去局面会越来越糟,太后的心腹女官忙出来打圆场:“公主,您可知,您去蜀城这段时间,太后娘娘一直记挂着您的安危,夜里从未好眠过,您如今说这话,不是在拿刀剜娘娘的心么?”
“是我不孝,让母后担忧了。”关于让太后担忧一事,叶蓁服了软,可她却坚持不肯说,自己去蜀地去错了这话。
太后见叶蓁仍旧执迷不悔,气的厉声吩咐:“来人,将公主送回撷芳殿禁足思过,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
“母后……”叶蓁还想再说话,却被姜曦歌一把攥住胳膊带走了。
待出了太后宫中之后,姜曦歌才松开叶蓁。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人,是得了太后吩咐,来送叶蓁回撷芳殿禁足的。姜曦歌冷冷道:“你们都离远些。”
那些宫人听令,便远远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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