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却只淡淡道:“我行事如何,倒也用不着旁人指指点点。”
傅言之没想到她会如此说,不觉一怔。
王美人打圆场道:“妾身方才从长乐宫中出来,太后娘娘说这几日太傅讲的功课难,怕是二娘子不甚明白,妾身便在太后娘娘面前揽下了差使,让言之每日下了晨课,来给二娘子补上半个时辰的功课。二娘子瞧着可好?”
从前说到傅言之,沉鱼自是没有瞧着不好的,可今日,她却不大想看见他这个人。
“不必了。”沉鱼开口。
王美人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她下意识的看了傅言之一眼,只见傅言之亦皱了皱眉,似是不解其意,便赔笑道:“方才听言之说,二娘子昨日没歇息好,女儿家的身子最是矜贵,是该好好将养将养。功课之事,倒是妾身操之过急了,还是待二娘子身子好了再说罢。”
“多谢王娘娘关怀,我身子没事,只是不愿强人所难罢了。”
她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傅言之一眼,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你……”傅言之眉头一皱,伸了下手,似乎想叫住她,可沉鱼只福身行了礼,便大步离开了。他很快的收回手,眉间厌恶的情绪更浓了几分。
言罢,沉鱼只福身行了礼,便大步离开了。
如今正是王美人最巴结着她的时候,傅言之生母早逝,他虽不是王美人所生,却是王美人在宫中唯一可以依凭的对象,因此,王美人管教他甚严,而对于巴结沉鱼这件事上,她更是下了十足十的功夫。
想来,她方才那一暗示,傅言之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了。
沉鱼想着,不觉心情大好。
鸢尾不解的看着她,直到走出很远,才恍然大悟,道:“奴婢知道二娘子为何拒绝了二殿下补功课,又为何这样开心了。”
“为何?”沉鱼随口问道。
“奴婢听嬷嬷们说过,这叫‘欲拒还迎’……”
“不是。”沉鱼斩钉截铁道。
这次,我是真的不想再和傅言之有任何关系了。
*
两人刚走到长乐宫门前,便有许多人拥了出来。
薄太后身边的合欢姑姑走在最前面,笑着向沉鱼行了礼,道:“二娘子可回来了,太后正惦记呢。”
沉鱼笑着道:“外祖母惦记我什么?”
合欢抿唇道:“二娘子进去便知道了。”
她说着,在沉鱼耳边低声道:“周太傅来告过状了。”
“小气。”沉鱼低嗔一声,便径直朝着暖阁里走去。
*
薄太后年轻时是极喜欢热闹的,如今老了,心性虽沉了下来,却也过不惯太过冷清的日子。
当初沉鱼甫一出生,钦天监便算出她与长公主相克,得养到十四岁才能回府,如此才能避免灾祸。
从那时起,薄太后便把她接到了身边养着。因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薄太后看沉鱼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心肝宝贝似的疼着,倒比待孙儿们还亲近些。因此,宫中众人都知道,绝不能得罪了这位姜二娘子,否则,薄太后的手段可不是好受的。
“外祖母!”
还未进门,沉鱼便忍不住轻唤起来。
薄太后一喜,正要开口唤她,便见她已急急跑了进来,一猛子扎在了自己怀里。
薄太后抱紧了她,笑着道:“都是大女娘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没得惹人笑话。”
沉鱼蹭在她怀里,撒娇道:“谁要笑便由着她们笑去。我想外祖母了,今日是说什么都不肯撒手的了。”
隔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又见到外祖母了,自然是死活不肯放手的了。
沉鱼想着,眼眶不觉红了起来。她怕人察觉,赶忙把头埋得更深些,可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薄太后不知她刚经历过生死,只当她是孩子家娇气,便只由着她,道:“这才出去一上午就想成这样,等哀家去皇城寺中小住时,总得两三个月见不到,到时你可怎么办哟!”
“这有何难?我随着外祖母一起去便是了。”沉鱼瓮声瓮气的说道。
薄太后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发道:“你过些日子就满十四岁了,总该多和你母亲亲近亲近,不能总跟着哀家了。否则,你回家去了可怎么自处呢?”
沉鱼记得上一世薄太后也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当时她心里发怵,便仗着有薄太后撑腰,事事都要与兄长、姐姐们争个长短,结果反而伤了亲情,落得个父母不喜,兄长、姐姐们不近的下场,虽然有家人,却一辈子都过得孤零零的。
直到最后,她才发现父母和家人们对自己的付出,他们为自己所累,从云端被践踏到了淤泥里,甚至付出了生命,却也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一句。甚至连对她最严厉的母亲,都未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只是心疼她而已。
沉鱼想着,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沉鱼明白。”
薄太后低低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你母亲来得虽少,却也是极疼你的。等将来你回去了,便能明白了。”
“嗯。”
“沉鱼,别怪你母亲,若非命数所定,没人愿意抛下自己的骨肉。”
“是。”
“三日后是你祖母的生辰,哀家已给你备好了贺礼。到时,让言之陪你一道去罢。”
沉鱼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唯独在她父母面前总是怯怯的,因此每逢回府,她总央着太后命傅言之陪她一道回去。
可经历过上一世,她也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必了。”她轻声道:“我自己回去。”
薄太后见她答得诚恳,也就略略放下心来,道:“说说吧,今日怎么又和恒之一起胡闹了?”
沉鱼坐直了身子,道:“外祖母属实冤枉我了,我可是乖乖认罚了。”
“周太傅罚你了?这个老匹夫,脾气最臭!”薄太后不觉提高了声调。
沉鱼赶忙笑着道:“并没有罚我,只是罚了傅恒之。”
“恒之也不能罚……”
“是傅恒之自己胡搅蛮缠,这才惹怒了周太傅。”沉鱼知道薄太后最是护短,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宝贝孙子挨了打,定是要登门去找周太傅闹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
门外响起傅恒之的声音,只见他大步踏了进来,白了沉鱼一眼,道:“祖母知道的,她这个人最没骨气,惯会推卸责任。”
沉鱼嗔道:“你惯会欺负我。”
薄太后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傅恒之向着薄太后行了礼,道:“还不是因为她。”
他说着,命人将太医传了进来,道:“既然身子不适,便该让太医来瞧瞧。”
薄太后笑笑,看向沉鱼,道:“恒之是个会心疼人的。”
沉鱼没说话,只看向他。
若没有那件事,将来的皇帝之位,该是他坐吧?
傅恒之见她望着自己,不觉嘴硬道:“祖母让孙儿多照看她,我自然不敢怠慢。”
“你们小孩子家的事,哀家可管不着喽。”薄太后笑着摇摇头。
门外侍奉的合欢进来奉茶,见薄太后脸上挂着笑,心中不免诧异,从前沉鱼性子骄矜,哪里受得了这些委屈,可今日却主动替周太傅说话,当真是奇了。
难不成,这女娘真是一夕之间长大了?
第4章 转机
“太医,沉鱼的身子如何?”薄太后问道。
太医赶忙躬身,道:“禀娘娘,二娘子只是没歇息好,再加上有些肝气郁结,这才会觉得身子乏,提不起精神。待会微臣留下些丸药,二娘子按时吃着便是了,约么十天半个月便能好了。”
薄太后听着,方安下心来,道:“如此,便有劳了。”
太医道声“不敢”。
沉鱼看向傅恒之,道:“烦请太医瞧瞧他的手掌,可还肿么?”
薄太后也道:“还是沉鱼细心,还请太医瞧瞧罢。”
傅恒之赶忙将掌心合拢,浑不在意道:“不必瞧了,小事而已。”
“诺。”太医闻言,便退了出去,自去吩咐鸢尾丸药的吃法和药量了。
傅恒之虽这样说着,唇角却不觉微微勾起,悄悄的瞥着沉鱼的神色,只见她低着头,眉头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薄太后轻咳嗽了一声,道:“哀家今日早起听你父皇说,你舅父打了胜仗,准备班师回朝了。”
“是。”傅恒之的目光从沉鱼脸上移开,抬眸看向薄太后,道:“军马脚程快,想来不日便可抵京了。”
“也好,下个月二十是你母后的生辰,你舅父若赶得及回来,也好进宫来好好热闹热闹。”
听到“下个月二十”这几个字,沉鱼猛地一惊,仓皇抬起头来,怔怔的看向傅恒之。
傅恒之没注意到沉鱼的反应,只是垂眸道:“母后素来勤谨节俭,只怕不肯因着自己的生辰耗费财帛。”
薄太后点头道:“你母后是个懂事的。哀家记得,今年是她四十岁生辰了,再加上你舅父的确护国有功,今次便由哀家做主,好好庆贺一番罢。”
傅恒之听着,面露喜色,道:“多谢祖母。”
薄太后笑笑,道:“这有什么?富不忘贫,逸不忘忧,你母后的福气在后头呢。”
正说着,便见鸢尾端了药来,放在沉鱼手边,道:“二娘子,这药丸奴婢已照着太医的吩咐用温水化开了,您快吃了吧。”
沉鱼没说话,只呆呆的端起那药碗来,还未送到嘴边,便猛地将药碗放了下去,起身道:“外祖母,我身子不适,先回寝殿去了。”
她说着,便自顾自的行了礼,急急走了出去。
“姜沉鱼,你药还没吃呢!”傅恒之唤道。
可沉鱼却像浑然没听见似的,脚下不停的离开了。
傅恒之一急,正要站起身去追她,却被薄太后拦了下来。
她看向鸢尾,道:“把这药端去,就说哀家说的,她乖乖吃了药,哀家就吩咐厨房给她做酥酪吃。”
鸢尾笑着行礼道:“奴婢明白。”
见鸢尾离开了,薄太后才看向傅恒之,道:“沉鱼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既有心事,便得让她自己想通了才行。”
傅恒之没说话,只紧抿着唇,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着沉鱼离去的方向。
薄太后摇了摇头,道:“恒之,你实话告诉祖母,你喜欢沉鱼,是不是?”
“祖母误会了!”
傅恒之说着,忙解释道:“我只是看她笨,便多照拂着她些罢了。”
薄太后会心一笑,道:“哀家明白了。哀家乏了,你先回去罢。”
傅恒之站起身来,道:“孙儿告退。”
薄太后望着他的背影,不觉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半点藏不住。”
合欢笑着走上前来,一边添着茶,一边道:“太子殿下是磊落之人,奴婢倒觉得这样很好。再者说,凭太后的本事,什么人的心思看不穿呢?”
薄太后笑笑,道:“你啊,惯会哄哀家。”
她说着,指了指沉鱼寝殿的方向,道:“只可惜那孩子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否则,有他照顾沉鱼,哀家也就能放心了。”
合欢听着,低声在薄太后耳边说了今日的事。
“当真?”
合欢点点头,道:“奴婢虽蠢笨,这些事还是能知道的。”
薄太后道:“她自己能想通最好。”
“是呢。”合欢附和道。
*
沉鱼一回到寝殿里,便趴到了床上,只幽幽的望着床上的幔帐,一动也不动。
直到现在,她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活了,上天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呢?她能做什么,又能改变什么呢?
如果傅言之做了皇帝,如果她不嫁给他,他就不会对姜家下手吗?
“傅恒之……”
沉鱼猛地坐直了身子。
难道改变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傅恒之吗……
可是上一世,傅恒之就死在了明年的正月里,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
这么短的时间,她能改变什么呢?
她记得,就是皇后生辰那日,大将军卫伉被指认谋反,证据确凿。
之后,便是卫家满门抄斩。
再之后,卫皇后自缢而死,傅恒之被陛下鸩杀。
那时她一颗心思都在傅言之身上,对于此事知道并不多。
傅恒之死时,她正陪着太后在京城外的皇城寺中清修,等她回来,他已落葬了。她虽悲痛,却也无能为力。
而一切的不幸,都是从卫皇后生辰那日开始的……
沉鱼正想着,却见鸢尾已走了进来。
鸢尾见沉鱼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便低声问侍奉的宫女桔梗,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桔梗摇摇头,低声道:“一回来就这样了。陈嬷嬷急得厉害,亲自去请二殿下了。”
“请二殿下做什么?”
“二娘子素来最听二殿下的话……”
“这下糟了!”鸢尾说着,将手中的药碗塞在桔梗手中,道:“你服侍二娘子吃了药,我出去追陈嬷嬷去。”
言罢,她便急急跑了出去。
*
鸢尾还未出宫门,便迎面撞上了陈嬷嬷和傅言之。
陈嬷嬷见她冒冒失失的盯着傅言之看,忙道:“我正要出去,正遇上二殿下过来,可不是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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