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之解释道:“阿沅,你不懂,她……”
他说着,叹了口气,看向沉鱼,哄她道:“沉鱼,你别生气,阿沅她就是这个性子,她没坏心。”
“没坏心就可以口无遮拦吗?”沉鱼的声音更冷。
傅慎之急了一头的汗,赶忙看向一旁悠然扇着扇子的贺兰止,道:“贺兰大人,你看这……”
贺兰止道:“三殿下,此事的确是陈娘子口出恶言在先,姜二娘子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不妥之处。”
“贺兰大人,这……”傅慎之急道。
贺兰止看向陈沅,道:“陈娘子,姜二娘子原也不必谁护着,你可明白?”
他这话说得虽轻巧,语气也不重,可那眼底的寒意却直达心底,刺得陈沅说不出话来,几乎忍不住要哭了。
沉鱼嫌恶的看了傅慎之和陈沅一眼,道:“只不过来日入宫,我倒要好好和外祖母说道一番,似陈娘子这般泼辣霸道,也许并不适合做皇子妃。”
傅慎之恼怒道:“姜沉鱼,你太过分了!”
陈沅呆在原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沉鱼冷声道:“我一贯如此,三殿下第一天知道吗?”
傅慎之听她如此说,不觉慌了神,正要上前一步,却见沉鱼皱了皱眉,道:“离我远点。还有她。”
言罢,不等傅慎之再说,她便转身离开了。
卫不疑看向傅维昭,道:“殿下,若有人敢欺侮你,我一定卸掉他一只胳膊!”
傅维昭笑笑,道:“不疑最好了。”
傅慎之听着,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赶忙拉着陈沅,自去旁的地方说话了。
傅灵和傅博之正好目睹了这一切,傅灵调笑着道:“哥哥,你以后可不能得罪了姜落雁,她虽是个木头美人,她妹妹可不是好相与的呢。”
傅博之舔了舔嘴唇,道:“有点意思。”
傅灵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更深。
*
经过此事,沉鱼倒也不好直接走了,只得留了下来。左右她只与姜落雁、傅维昭等人在一处说话玩乐,倒也别有些趣味。
周姒款款站起身来,走到傅言之身边,怯声道:“二殿下,姜二娘子她……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傅言之没看她,只抿了口酒,视线凝在沉鱼的笑脸上。
半晌,他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酒盏,道:“既不好相与,你便不要招惹她。”
“我明白,只是……”周姒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如今为了殿下,我什么都能忍,可将来呢?若是将来殿下得以继承大统,那时姜二娘子便没什么用处了,到时候……”
傅言之神色一凛,眼底的阴鸷吓得周姒呼吸都忘了。
“她会是皇后,永远都是。”他郑重道。
周姒心底一沉,却见他没有半分迟疑的意思,只得顺从道:“是。”
傅言之没再理她,只大步朝着沉鱼的方向走去。
周姒怔在原地,泪水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她不甘心……不甘心付出了一切,却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姜沉鱼,总有一天,我会是这大汉的皇后!
*
傅博之见傅言之来了,忙在身旁让出一个位置来,道:“二殿下快请坐。”
傅言之微微颔首,依言坐了下来,却见沉鱼倏尔住了口,脸上再无笑意,连头都没抬。
姜子彦见他朝沉鱼看着,只当是他责怪沉鱼的无理,忙起身将沉鱼挡在身后,道:“二殿下,我敬你一杯。”
傅言之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多谢子彦表兄。”
姜子彦笑笑,道:“如今殿下事忙,能抽空出来走走也好。”
“也不算什么,不过是蒙父皇不弃,尽尽孝心罢了。”
他说着,又看向傅行之,道:“还是六弟这样好,快意自在。”
傅行之尴尬一笑,道:“二哥说好便是好吧。”
傅博之和傅灵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大致能知道些现如今的朝堂局势。原本傅恒之既是长子又是嫡出,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只可惜他早亡,现如今这朝堂之上就数二殿下傅言之最为出挑,也最得陛下看重,只是他身份低微,生母不详,养母王美人出身亦不高,因此这太子之位到现在也还是未知数罢了。
傅言之不动声色的看向沉鱼,只见她秀眉微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兰止在她身旁坐着,不时帮她添些茶水,显得颇为闲适自在。
傅言之看着,眉心突地跳了跳。
姜子彦见他盯着沉鱼看,忙打岔道:“这些日子边境不稳,听闻如今的匈奴单于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短短几年便统一了匈奴各部,如今野心倒越发大了。”
姜子默恨道:“若非我大汉边境空虚,也不能让这竖子占了便宜!”
傅言之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酒,他本不愿说什么,却见沉鱼似乎来了些兴致,她眸子晶亮亮的,里面不知藏着什么东西,让他看不透。
做了半世夫妻,他倒不知道她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傅言之想着,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道:“战况虽激烈,却也不必担忧。苏建是个老将,有他在,定可保大汉无虞。”
“苏建?”傅行之嗤之以鼻,道:“他从前能打赢胜仗,不过是仰赖卫伉大将军,我倒是听说边境有个年轻的将军,带领军士们打了不少胜仗,人们都说他颇有卫伉大将军的风范呢……”
“六弟,慎言。”傅言之告诫道。
傅行之自知失言,便悻悻的住了口,小声道:“我又没说错……”
傅言之道:“无论如何,卫伉都是罪人,即便他有些功绩,也不必再提了。”
“是啊,”傅灵巧笑着道:“何必为了个罪人伤了和气?不过是一介武夫,即便有些战绩,也没什么要紧的。”
傅博之悠然的举着酒盏,道:“我大汉能人辈出,少了个卫伉,还有张伉、李伉,左右少不了我们的酒,怕什么?”
他斜睨着天光,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直看得姜落雁皱紧了眉头。
傅维昭担忧的看向卫不疑,他果然已紧抿了唇,眼底皆是恨意。
她赶忙攥住他握着剑的手,冲着他摇了摇头。
卫不疑望着她,手上虽未动,喉头却微微的滚动着,像是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呵。”
沉鱼嗤笑一声,道:“卫伉十余岁领兵,对阵匈奴数十年,大小战事数不胜数,却未尝一败,打得匈奴退居三十里,十年不敢挺进半步。在他之前,是我大汉想都想不到的事。若这样的战绩都没什么要紧不足一提,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功绩是可提的了。”
她淡淡扫过在场众人的脸,道:“也许诸位皆是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那我便拭目以待了。只怕到最后,连卫伉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不过是仗着自己出身好些,才能白过这奢靡日子罢了。”
傅博之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傅言之听她维护卫家,不知为何,心底便憋闷得厉害。
只听周姒道:“二娘子,卫伉已然定罪,你这般维护他,你觉得陛下昏聩糊涂,冤枉了忠臣吗?”
沉鱼冷声道:“这话可是周娘子臆想出来的,我并无此意。还是说,周娘子心中根本就是这么认为的?”
周姒涨红了脸,道:“这……二殿下,我绝无此意啊!”
傅言之道:“卫伉已是父皇亲自下旨裁定的罪人,姜二娘子还是不要再为他说话了,免得祸及己身。”
她闲闲看过傅言之的脸,不知为何,傅言之竟觉得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灼得他脸颊火辣辣的。可在他的印象中,她不过是个单纯骄纵的小女娘,即便在寺中修养了性子,也不该变得这样多。
她如今这样,就好像能洞明一切似的……
沉鱼冷笑一声,道:“公道自在人心,二殿下眼里只有皇权、利益,却没有是非、正义。卫伉的罪责未必属实,他的功绩却是全大汉的百姓都看在眼里的。二殿下只记人过而不记人功,实在算不得明智贤德。”
周太傅等人早已留心这边的辩论,听得沉鱼说此话,周太傅等大儒都忍不住赞叹起来。
周太傅更是开口道:“为君者,心中自当有杆秤,既要记得臣下之过,更要记得臣下之功,赏罚分明才能得人心。”
这话分明是在说傅言之不配为人君上了。这些大儒都在,他们虽无权柄,却可左右皇帝,甚至是天下人的心。自己苦心经营过年,竟被沉鱼三言两语便摧毁了。
傅言之面色冷得迫人,眼眸漆黑如墨,虽未说什么,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早已掐进了掌心里去。
沉鱼站起身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失陪。”
贺兰止亦站起身来,浅笑道:“失陪。”
傅维昭提起裙角,与卫不疑一道站了起来,道:“没什么意思,我先回宫了。”
“我,我也……”傅行之爬起来,看向沉鱼,道:“我和你们一起。”
几人相视一笑,一道离开了。
傅言之盯着沉鱼的背影,眼底晦暗一片。
他这才察觉到痛,他松开被自己攥得发白的手指,上一世,他怎么就那样轻易让她跑掉了?
*
三日后,皇宫,万寿节。
“如今大汉正值盛世,自然要摆出些排场来,再者说,陛下好面子也是有的。你说的那些,哀家心里都明白,等过了万寿节,哀家会劝陛下收敛的。”薄太后说着,将手边的七宝擂茶递给沉鱼,道:“尝尝。”
沉鱼接过茶盏来,还没张口,便先闻到丝丝香甜,她眼睛一亮,道:“这茶好香,我倒没吃过。”
薄太后笑着道:“是苏建贡来的,说是西域人吃的,哀家不过当个点心,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听到“苏建”两个字,沉鱼只觉得刺耳。若非他卖主求荣,舅父又为何会严惩了卫家,却独独重用他?
她想着,手中的擂茶便有些吃不下去。
薄太后见她把茶盏放在手边,便问道:“怎么不吃?”
沉鱼笑笑,道:“早起刚吃了东西,这时候只觉得腻,吃不下去。”
薄太后道:“也是,那便放放,等晚些时候再用吧。”
沉鱼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道:“外祖母,我先出去了,若是一味在您这里腻着,只怕阿娘要责怪我没礼数的。”
薄太后轻笑一声,道:“数她规矩多。也不过是个小女娘,却像个老学究似的。罢了,你去罢。”
沉鱼微微颔首,便走了出去。
薄太后看着她的背影,低低的叹了口气。
合欢见状,忙问道:“太后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做什么叹气呢?”
薄太后幽幽道:“你瞧她那个样子,还是放不下啊。”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盏七宝擂茶,道:“倒了吧。”
合欢可惜道:“好好的倒了,多可惜。太后忘了方才二娘子说的,要节俭才是。”
薄太后笑着道:“偏你听进去了,也好,那便赏你了。”
合欢笑着行礼,道:“多谢太后。”
“走罢,咱们也该过去了。”
“诺。”
*
因着春日正好,此次万寿节便安排在了昭阳宫水榭。
众人先行至岸边,再乘坐一叶方舟,才得以到达水榭。
沉鱼来的时候,岸边已围了不少人,皆是等着要渡河去的。
皇帝和诸位妃嫔已在水榭中落座了,今次演的是胡旋舞,却不在陆地上跳,反而在水面上跳,舞伎们站在事先搭好的平台上,那平台有水浅浅漫过,远远看去,倒像是踩在水面上,颇有几分翩若游龙、婉若惊鸿的意思。
如此,众人等着也就不觉疲累,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傅行之走到沉鱼身边,笑着道:“怎么样,好看吧?”
沉鱼瞥了他一眼,道:“是舞伎好看,又不是你好看,你得意什么?”
傅行之低声道:“这可是我想的主意,为的就是给父皇祝寿,费了好大的功夫呢。你说,父皇喜不喜欢?”
沉鱼看着他那副懵懂的模样,只觉好笑,道:“歌舞舅父定是喜欢的了,不过你……舅父就未必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傅行之不解。
沉鱼道:“哪个父亲会喜欢儿子沉迷声色的?”
正说着,便见傅博之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傅行之的肩膀,道:“六殿下,此舞甚美啊!”
傅行之闻言,像见着知音似的,刚想和他多说几句,便见沉鱼给了他一个眼色,他便赶忙住了口。
傅博之见状也不恼,只笑吟吟的渡河去了。
“这次是为什么?”傅行之道。
沉鱼无奈道:“你觉得舅父会喜欢你和藩王之子过从甚密吗?更何况还是这种不成器的。”
傅行之闻言,立即会意,道:“多谢沉鱼指点!”
*
栗美人坐在不远处的水榭,虽听不清这里说什么,却见傅行之跟在沉鱼身边,不时的作揖赔笑,她气得气不打一处来,只觉碍眼得紧,忙吩咐身边的宫女道:“还不快让六殿下过来,没得在岸上吹风。”
宫女道了声“诺”,便离开了。
王美人坐在皇帝身侧,却将一切都收入眼中,不觉浅浅一笑。
自从皇后薨后,宫中后位空悬,陛下也对后宫淡了兴致,只偶尔在她们几个老人宫中留宿,倒不大选新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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