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沉鱼答了,便一头钻进了马车中。
“诺!“车夫应道。
四下无人,沉鱼才终于有空整理起思绪。她想闭目养神片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人的脸。他明明戴着面具,明明那样生疏,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的眼神似曾相识。
她的心剧烈的跳着,哪怕她千万次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希望,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搏一搏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会是他吗?
马车倏地停了下来,沉鱼“啪!”的扣紧了扶手,勉力让自己不要倾身向前。
手掌火辣辣的,这疼痛让她略微清醒了些,连眼底都清冷了几分。
“二娘子,醉仙楼到了。”车夫道。
沉鱼“唔”了一声,起身下了马车,嘱咐车夫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
小二见是沉鱼来了,忙笑着迎上来,道:“娘子今日来得正巧,咱们店里新进了上等的西域葡萄酒……”
“沈娘子在吗?”沉鱼开门见山。
小二脚下一顿,道:“您找我们老板?”
沉鱼抿了抿唇,道:“是。”
小二求助似的朝着柜台看去,十一娘会意,笑着走了过来,道:“原是姜家的小娘子来了,这里用不着你了。”
小二“嗳”了一声,忙不迭的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十一娘看了沉鱼一眼,道:“自从三年前一别,你就再没来过我们店里,今日怎么得空赏光了?”
沉鱼也不隐瞒,只看向十一娘,道:“姐姐,沈娘子可从西域回来了?”
十一娘见她眉头轻皱,眼底皆是焦急之色,便也不瞒着她,道:“这些日子边境打仗打得厉害,老板早就回长安了。”
“她今日可在店里?我有要紧事要问她。”
“在。”十一娘浅笑着指了指二楼的包厢,道:“我带你去。”
沉鱼点点头,跟在十一娘身后走了上去。
*
二楼静谧,此时不是用餐的时候,醉仙楼里并没有多少客人,二楼便更显冷清。
十一娘站在包厢门前,轻轻的叩了叩门,道:“老板,姜二娘子来了。”
“请吧。”包厢里传来一声慵懒的女声。
十一娘侧过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妩媚一笑,道:“小娘子请吧,我还有生意要看顾,便不陪你了。”
沉鱼道了声“多谢”,便推开包厢门走了进去。
这包厢极大,处处都缠着帷帐,夹杂着丝丝鹅梨帐中香的气味,让人的心也平静。
绕过牡丹刺绣的双面屏风,便见沈娘子正歪着身子躺在罗汉床上,她一手支肘,一手搭在腿上,见沉鱼来了,她才掀了掀眼皮,道:“小娘子今日又来做什么买卖?上次我可将整个醉仙楼都赔给你了,如今想想,倒是我亏大了,今日我可要好好盘算盘算。”
沉鱼勾了勾唇,道:“沈娘子如陶朱公在世,我如何有本事让沈娘子亏本呢?左右是沈娘子自己想输给我罢了。”
沈娘子笑着道:“你这张嘴啊,真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偏我还很是受用。说吧,今日来为了什么事?但凡我能帮得上忙,帮了你便是了。”
沉鱼在她身边坐下,道:“我只想问娘子一件事。”
沉鱼见沈娘子灼灼看着自己,不觉咬了咬唇,道:“他如今……可还好?”
沈娘子轻笑一声,道:“不是说好将他抵给了我,便一辈子不再过问吗?怎么,小娘子后悔了?”
沉鱼的心沉了沉,眼中闪过一抹黯然,道:“娘子说的是,我不该问的。”
沈娘子见她如此形状,不觉笑出声来,道:“问便问了,后悔便后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着,坐直了身子,道:“不瞒你说,三年前我带着他一路去了边境,一路上他一句话都不肯说,全然不似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我看着实在是揪心。后来,他的身子养好了,便执意要离开。我本不愿放他走,怕辜负了你的一片心,可他心意已决,我也无可奈何。”
沈娘子叹了口气,道:“说实话,这三年我也没什么他的消息,只知道他将那个卫家的女娘带走了,旁的便一概不知了。我也曾派人打探过他的消息,可这些年边境乱得很,出关入关的都有,他若有心避着我,我也没什么法子。”
“我明白。”沉鱼轻声道。
“你也别灰心,凭着他的本事,保全自身足够了。”沈娘子温言道。
沉鱼点点头,抬起头来看着她,郑重道:“沈家姐姐,多谢了!”
沈娘子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这有什么?我本想着还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谁成想……”
沉鱼苦涩的笑笑,道:“我早该想到,他那样的人,又怎会听凭旁人的摆布呢?倒是我令姐姐为难了。”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说这样生分的话。”沈娘子拍了拍她的手,道:“对了,你上次让我查的事我已有眉目了,那女娘如今跟在我身边□□着,她恨毒了她生母,相信将来很能派得上用场。”
沉鱼点点头,站起身来,道:“劳烦姐姐辛苦□□她。时辰不早了,不打扰姐姐歇息。”
沈娘子自知留不住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道:“去吧。”
沉鱼微微颔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了。
*
十一娘见她下来,赶忙迎上前来,巧笑着道:“怎么样?老板可答允帮你了?”
沉鱼勾唇笑笑,却笑不达眼底,道:“答允了。”
十一娘惯常会察言观色,她见沉鱼如此,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安慰道:“嗳,这有什么,别太担心了。”
沉鱼点点头,道:“姐姐不必送了,我这就走了。”
车夫早已在门外候着,见沉鱼出来,忙扶了她上马车,道:“二娘子,可是要回府?”
沉鱼“嗯”了一声,又道:“还是去姻缘池附近瞧瞧吧。”
车夫以为沉鱼是听进去了他之前说的话,便笑着道:“听闻今日那里有庙会呢,二娘子去瞧瞧也好。”
沉鱼没再说话,只是靠在马车的侧窗上,想着沈娘子的话。
原来这三年,他竟是一个人吗?
她的心搅动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连舌根都是苦的。
“傅恒之……”她轻声呢喃,“那个人……是你吗?”
*
“二娘子,姻缘池到了。”
车夫笑着将帘子掀起来,道:“那边人多,二娘子小心些。”
沉鱼点点头,她躬身站在马车上,入目所见都是人们的头顶,黑压压的一片。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被小商贩们挤得几乎落不下脚,只有不远处的姻缘池附近还勉强有些余地。
“今日怎么人这么多?”沉鱼不觉道。
车夫道:“听说是因为卫将军入长安,好多长安周遭的百姓都赶过来瞧,又有不少西域的商户跟着卫将军进来,再加上庙会,可不就热闹起来了。咱们长安啊,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沉鱼笑笑,诚以为然,道:“是啊。”
沉鱼走下马车来,跟着人群一道朝着姻缘池走去。
“姐姐,吃糖葫芦吧。”有个小孩子唤住了沉鱼。
沉鱼背脊一僵,忙低下头来,正想拒绝他,却见那孩子把手中的糖葫芦塞在她手里,笑着道:“有个大哥哥请你吃。”
沉鱼猛地拉住那孩子,道:“那个大哥哥在哪里?”
那孩子抿着嘴笑,指了指姻缘池的方向,道:“那里!”
沉鱼道了声谢,便提起裙角朝着姻缘池的方向跑去。
人影憧憧,她隐约看得到姻缘池边站了一个男子,他身量很高,背脊也比傅恒之更宽阔,双手背在身后,他明明很认真的在看姻缘池水,可不知为何,沉鱼竟觉得他会忽然回头,冲着她浅浅一笑。
是他!
沉鱼几乎笃定,她的眼睛立即蒙了层水雾,脚下的步子却不敢停歇。
她拼命的挤过人群,连发髻都有些凌乱,可她顾不得,顾不得这样多。
“傅……”
踏进姻缘池畔的那一刻,她便迫不及待地唤了起来。
可那池水边根本没有什么男子,不过是一群甜腻腻的情侣,外加几个懵懂的孩子。他们诧异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她,只一瞬,便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沉鱼焦急的望着面前的一切,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眼花了,还是那人已然离开了。甚至于那人到底是否出现过,她都分辨不出。
“姜二娘子,你果然在这里。”有人唤她。
沉鱼木然的回过头来,只见贺兰止正站在她面前,含笑望着她。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贺兰止笑笑,道:“我办完了事,心里惦记着你的伤势,就过来瞧瞧。”
“先生知道我在这里?”沉鱼微诧。
贺兰止道:“有心找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的。”
“是啊……”沉鱼重复着,唇角溢出一抹笑容,道:“有心找的话,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的。”
贺兰止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姜二娘子要找谁?”
沉鱼笑着摇摇头,只抿唇不语。
贺兰止也不愿勉强,只将目光落在她手掌上,道:“还痛吗?”
沉鱼注意到他的目光,忙将自己的手掌缩回来,背在身后,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贺兰止点点头,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沉鱼没反对,只与他一道离开了。
不远处,卫铮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糖葫芦,随手将糖葫芦扔在了地上。
*
傅婠和姜落雁站在门前,见车夫驾着侯府的马车姗姗而来,赶忙焦急的迎了上来。
车夫见状,赶忙勒住马,躬身行礼道:“殿下、大娘子。”
傅婠道:“沉鱼可在你车上?”
车夫道:“二娘子正在小人车上。”
傅婠这才松了口气,还未开口,便见沉鱼掀开了帘子,探出头来道:“阿娘!”
傅婠皱了皱眉,没好气道:“你次兄差人问我你手上的伤势如何,我才知道你出了这样的事,却遍寻你不着……”
话还没说完,便见贺兰止也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他眼睛如同星光般明亮,唇角挂着一贯温润的笑意,行礼道:“殿下。”
傅婠眸间闪过一抹不安,却没说什么,只道:“贺兰大人。”
贺兰止道:“我恰与二娘子偶遇,这才送了她回来。如今见她安然回府,我也该告辞了。”
傅婠微微颔首,道:“贺兰大人请便。”
沉鱼看向贺兰止,道:“大人不进来喝盏茶吗?”
贺兰止温言道:“我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叨扰了。”
沉鱼见状,便道:“先生慢走。”
见贺兰止离开,傅婠才道:“沉鱼,你随我来。”
沉鱼看了姜落雁一眼,见她冲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心底便顿时明白了几分,只怕今日又免不了要挨顿骂了。
傅婠行至浣花厅,才停下了脚步,道:“沉鱼,你实话和我说,你与贺兰止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情分?是师徒之分,还是……男女之情。”
沉鱼否认道:“阿娘何故有此一问?我心里到底有谁,阿娘不明白吗?”
傅婠望着她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昨日母后召了我进宫,谈起了你的婚事。依着你外祖母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嫁给言之。”
“傅言之?”沉鱼冷笑一声,道:“不可能!”
傅婠抿唇道:“他不过宫婢所生,原是配不上你的。只是因着这些年陛下格外器重他些,你外祖母才想起他来,你既不愿,我回了你外祖母便是。”
沉鱼道:“我并非看不上他的出身,而是看不上他这个人。”
傅婠不觉疑惑,道:“在诸位皇子之中,言之已算极出挑的了。”
沉鱼道:“阿娘看人难道也同旁人般浅薄吗?傅言之的样貌、才学的确无可挑剔,可他生性隐忍,性情狠厉,并非良配。哪怕作为亲人、朋友,也不值得交托。”
傅婠冷嗤一声,道:“你才多大,倒看得出这些。我知道你心里有谁,也知道在你看来,只要是与那人相比,旁人都不足看。可他已经不在了,你这样梗着脖子不嫁人,哪怕我容得了,你外祖母又怎么受得住?”
沉鱼不说话,只是死死咬着唇。
傅婠叹了口气,道:“我不逼你,只是你外祖母作何安排便不是我管得了的了。”
她说着,便起身要离开。
沉鱼突然道:“非要我议亲不可?”
傅婠的肩微微耸了耸,道:“你外祖母看着你长大,若不将你安排妥帖,她如何能放心呢?你且细想去。”
“非要嫁皇子?”
傅婠回头看着她,道:“你这是何意?”
“那我选傅行之。”
“你这是气话还是……”
“人我已经选了,若是不能成事,还请以后阿娘不要再逼迫我了。”
沉鱼说完,不等傅婠回过神来,便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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