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稍微侧了侧身, 她去看窗外。
看寒冬里枯寂的大树枝干,看攀上夜幕之中的银白月光。
“其实,也不是非徐初阳不可,对吧。”
她的声音低沉响起,似询问的低喃,又像自言的呓语。
林琅其实极不喜欢冬天,因为有一种万物俱灭的感觉。
太凄苦了,不管是顶着寒风摆摊的老爷爷,还是小区内受冻的流浪猫。
冬天的冷,好像全被具象化。
成了穷人们的苦难,还有一道难以跨过的劫。
她是个矛盾至极的人,感情算不上热烈,偏偏性子又敏感。
生活中一点小事都足以让她触动。
可她从不说。
包括徐初阳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让她难过的无数个瞬间。
可是。
她打开房门,感受到新一天的阳光。
客厅收拾的很干净,地上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木质地板甚至能看见倒影。
桌上放着新鲜的瓜果,洗净切好后,还费心思摆了个盘。
盘子下方压着一张纸条。
——记得吃早饭,牛奶也要乖乖喝完。
林琅将那纸条抽走,仔细端详上面的字迹。
熟悉的,属于徐初阳的字。
他写的字有种洒脱的飘逸,又不失力道,铁画银钩一般。
林琅以前说,很爱他写的字。
哪里是爱他的字。
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她将那纸揉皱,去洗漱时经过垃圾桶,随手扔了进去。
学校的课程不算多,临近毕业,大家都忙着准备实习。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周橙静的黑眼圈好像比之前更明显了。
“干完这个月,我一定辞职。”
她下定了决心,趴在桌上痛苦哀嚎,“我就是进厂,我也不在他那儿干了。”
林琅试着用左手拿笔,可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
周橙静瞧见了,问她这是想换风格了?
林琅摇头:“胳膊伤了,暂时还动不了。”
周橙静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连黑眼圈都变得活灵活现起来:“伤了?怎么伤的?伤哪了,我看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手给林琅脱衣检查。
她毛手毛脚,林琅被弄疼,连连往后躲:“本来都快好了。”
周橙静这才不太敢轻举妄动,盯着她被外套袖子遮住的右臂:“你现在很像......”
“像什么?”林琅好奇抬眸。
她噗呲一声笑出来:“杨过。”
林琅无奈,也扬出几分笑来:“真有这么像?”
“还得先配只雕。”
哪怕后面周橙静问了无数遍,她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总不能平白无故就被划出这么长一条口子吧。
可不管她怎么问,林琅每次都是,不小心。
不小心也分很多种。
是不小心撞的,还是不小心摔的。
但也清楚林琅的嘴到底有多硬,她要铁了心不想说,就没人能能撬动半分来。
那天下午放学,周橙静约林琅是去做护理,她前些天花八千办了张会员卡,加上最近活动打折。
原价三千多的套餐现在只要八十八。
这种抬高价又以活动的名义拉回原价的,也只能骗骗周橙静了。
林琅说她今天还有点事,等改天吧。
周橙静问:“什么事?”
“找房子。”
她说。
现在这房子是两个人一起看完决定后,徐初阳租的。
林琅每个月执意要转给他一半的房租。
或许是知道她会这样,所以当初找房子的时候,徐初阳贴心的找了个在她经济承受范围内的,环境也还行,最重要的是,离她学校近。
站在小区楼下往上看,屋里的灯早早亮起。
这几天徐初阳回家的时间比往常要早。
他如今是最忙的阶段,熬到半夜更是常事。
除了早退或是请假,林琅找不到其他原因。
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上楼,开门,换鞋。
一只手搭在鞋柜上面,当作着力点。
因为平衡感不太好,所以哪怕只是抬起一只脚换鞋子,都能够让她摇摇晃晃站不稳。
徐初阳每回都笑她:“小琅同学这是捏了大象鼻子吗?”
林琅之前告诉过他,捏了大象鼻子,人会站不稳。
不过随口编的一个,他却记住了,回回用它来笑话她。
林琅让他别说了,他笑着点头,应声说:“好,我不说。”
可到了下回,他还是这么说。分不清是无意还是故意。
总惹得林琅面红耳赤跳起来要捂他的嘴。
他也不躲,被她白白嫩嫩的小手捂住的嘴,往上勾出一道弧度来。
那点轻微的动作,让他的唇,在她掌心,贴的更近。
有点像羽毛。
蛰的她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后来徐初阳握着林琅的手,从唇上拿开,改为放在自己的胸口。
“听见了吗。”他问。
林琅好奇:“听见什么?”
“它在说话。”他将她的手,按的更紧一些。
隔着薄毛衣,更深刻的去感受。
他的心跳频率很杂,没有任何规律,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
那就是。
——快。
很快,快到好像要抵着她的手掌挣破血肉城墙。
说了什么呢。
她还是不懂。
他俯下身,唇贴住她的。
吻到双方都微微窒息时,那点压低到自然沉出一点气泡质感的声音,带着喘息,零碎说出那句
——它在说,我爱你。
-
这个点正是饭点,整个小区楼都充斥着一股饭菜的香味。
门开后,那股香味更浓郁。
厨房里传来翻炒的声音,锅铲偶尔磕碰到锅底发出的。
难以忽略。
徐初阳应该是刚从公司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开始进到厨房做起晚饭。
领带早被解开抽走,只剩一件浅灰色衬衣,下摆齐整地扎进裤腰里,挺阔面料,扯不出一丝褶皱来。
黑色西裤之下,却穿着一双蓝色绣着哆啦A梦的拖鞋。
这是林琅之前逛地摊买的。
二十五,买一送一。
买一双凯蒂猫,送一双哆啦A梦。
他说:“去洗个手,马上就好了。”
温和语气。
林琅目光落在厨房,徐初阳又重新折进去,关了火。
单手握着锅柄,一只手去拿清洗好的瓷盘,将炒好的菜倒进去。
好像什么都没变,和以前一样。
他工作不忙的时候,或是下班早,都会在家给她做饭。
是料定了她不爱争论,所以打算像从前那样,轻飘飘带过,装作无事发生?
林琅将包放下,人往厨房旁的门框上这么一靠:“徐初阳,我们谈谈吧。”
徐初阳对上她的那双眼,浅淡到像是洗到褪色的琥珀。
从前只对他一个人才会表露很多情绪,此时仿佛被连根拔走的植物。
只剩下空洞。
幽深,却又干净。
徐初阳知道,那道坎她始终都过不去。
是他当时没有考虑周全,是他做错了。
“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也知道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林琅点头,平静的问出口:“所以你就打算什么都不说?”
徐初阳是个沉稳性子,幼时便如此。
早年前留宿裴清术家的师傅给徐初阳算过八字。
他劝徐初阳,来日主事业,远情爱。
“你人生的两道岔路,都败在感情上。”
这是他的原话。
徐初阳和裴清术不同,他对这些神鬼怪诞置若罔闻,只觉得,无稽之谈。
可那日所说的话,好像在一点一点灵验。
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失控,都是因为女人。
几天前听说林琅受伤,不知所踪,他就差没把整个北城都翻过来去找一遍。
那种没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体验,只在很多年前,得知蒋杳要出国的时候才有过。
再多的解释好像在此刻都失去了作用,只会生出几分狡辩意图。
“当时情况太险峻了,医生说蒋杳的伤处哪怕再偏一分,都会有生命危险。”
林琅不想听了。
她只说自己想说的:“我最近在看房子,过几天我会搬走。”
后背离开门框,她站直了身子,在她离开前,徐初阳过去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也不许她回房。
有些疙瘩不及时解开,长时间梗在心里,只会越来越紧。
他深知这个道理。
所有他没办法去给林琅冷静的机会。
她每多冷静一分钟,都是在不断远离他。
“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谈谈吗,我们现在就谈。”
“没必要了。”林琅说。
徐初阳站在房门口,并不给林琅进去的机会,语气强硬:“林琅,你把你的不满全部告诉我。”
她的不满?
林琅有点想笑。
她有什么不满他竟然全无所知。
她还能不满什么,不满他擅自开始这场动机不纯的恋爱,不满他无数次看着自己这张脸时,心里或许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不满他......
她不满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都过去了。
林琅已经不想再计较了,实在太累。
很小的时候,她见过领养家庭里的父母吵架,女方歇斯底里如同泼妇,男人却始终低头不发一言。
路过的看了恐怕都要说一句,这男人真可怜。
可事实是什么呢。事实是这个男人偷了家里准备给家里老人看病的钱去养外面的小三。
人们大多只会轻信表面,对真相却疲于多问。
林琅很害怕自己长大以后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明明是受害者,却被人认为是不讲理的泼妇。
所以她只是看着徐初阳的眼睛。
然后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是你自己不珍惜。
是你自己把别人的真心当作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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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徐初阳的电话时,裴清术刚得了一块徽墨。
前些天受邀参加的拍卖会上,无意中瞧见的。
听说只剩这一块了,手艺繁琐,年代又远。
这墨原来的主人也是一位私人收藏家。
半路发家的暴发户,喜欢学人搞一些文雅爱好,但对什么都是半桶水。
晃一晃,只能听得个水响。
实在是石头上种黑豆——枉糟蹋东西。
手机铃声响起,裴清术放下手里的东西,错目去看。
来电显示人让他动作稍微顿住。
大概是骨子里那点天然的傲,让他没法撒谎。
可是现在。
裴清术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好在徐初阳并没有问他。
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徐初阳只是拜托他,帮忙去一医照看一下蒋杳。
她身边没个亲人朋友,只有她自己。
至于他。
徐初阳声音透着疲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他告诉裴清术,林琅想从家里搬出去,他得看着她,不许她走。
因为深知,一旦离开,很多东西都会分崩离析,覆水再难收。
他没有想过和林琅分手后的生活,更加没有想过和她分手。
所以,也不可能会让它发生。
“这些天麻烦你了。”
裴清术的手捡起一颗即将要被磨成粉末,拿来作画的绿松石,那颗绿色的小石头在他指尖轻微滑动。
他应下:“好。”
脑子里,是徐初阳的那句。
林琅想从家里搬出去。
想从那个她和徐初阳的家里搬出去。
裴清术按照徐初阳发给他的病房号找到了蒋杳。
她正安静坐躺在床上,身后竖放着一个枕头。
听见开门声,她面上带喜,那个名字还没喊出口,在看清来人后,喜悦变成疑惑,再到一种近乎难以置信的震惊。
像是怎么也想不到,裴清术会来看望她。
说起来她和裴清术并无多少交集。哪怕她家还没落魄时,以她的身份,连见他一面,都少有可能。
身份之距,天差地别。
“初阳有事来不了,所以托我过来看看。”
仿佛知晓她的惊讶,他轻声开口,解释一遍。
蒋杳还处于一种半梦半醒,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和他道谢:“谢谢。”
他摇头,看一眼她的伤口,竟然如出一辙的,和林琅都伤在右臂。
不过她的明显更严重一些,除了右臂,肩上也做过缝合处理。
“我给你叫了外卖。”
徐初阳交代过,医院的饭菜她吃不习惯。
面对裴清术时,蒋杳总有种拂不开的自然。
哪怕他是随和的。
“谢谢。”
“不客气。”
他礼貌应道。
但也仅仅只有礼貌了。
外卖很快就送到,说是外卖,其实是附近一家挺有名的中餐馆。
均价很高。
那里的菜系都偏清淡,适合忌口的病人。
蒋杳再次和他道谢,说劳烦他费心,专门找了一家合她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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