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知道她的一切,他知道她狼狈不堪的过去,知道她的病,知道她为了活下去有多不容易。
在遇见徐初阳之前,她早就做好了去死的打算。
其实也没多难过,但也没多开心,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这样浑浑噩噩。
她花费了很长时间去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找不到。
她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对这个世界,也对她自己。
在二十岁死去,是她十九岁生日那年许下的愿望。
可是她碰到了徐初阳。
用救赎二字来形容未免太俗套了一些,可他确确实实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她从来没说过,徐初阳在她心里的地位,早就胜过了除外婆之外的一切。
林琅她没办法很贴切的去和别人形容徐初阳于她而言的重要性。
通俗点说。
他是她苦苦找寻了这么久,她能够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答案。
她最近一直在想,十九岁许下的生日愿望没能在二十岁实现,那二十岁许下的愿望,求求一定要实现啊。
徐初阳。
爱我吧。
求你了。
无数个发病的夜晚,他分明早就见过痛苦到想要立刻死去的自己。
他抱着她,说了那么多话。
他当时的心疼是假的吗。
温柔强大的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
那天她穿了条白色睡裙,站在阳台上。
风那么大,好像随时都能把她吹下去。
他站在旁边,一边哭一边求她。
他说:“小琅,你再多陪哥哥一段时间好吗。”
他说:“你先下来。”
他说:“我们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他还说:“求你了。”
那么卑微的徐初阳,他甚至跪在地上求她活下去,求她不要抛下他。
哽咽声剧烈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肩膀也在颤抖,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至少在那个瞬间,林琅是真的以为,他害怕她离开。
-
那天,从阳台上下来后,他一直抱着林琅,不肯松手。
仿佛她是随时都会飞走的风筝,而唯一能拉住她的线,在他怀里。
他不敢放。
怕不注意,她会飞走。
他明明还说:“哥哥会永远陪着小琅。不管未来还剩下多少个夜晚,哥哥都会永远陪着你的。你从前缺失的那些安全感,哥哥会补给你。”
都是假话。
骗子。
那天林琅没有回家,她给徐初阳发了消息,说今天有课,她直接在学校睡了。
过了很久,他才回复。
林琅看着手机里那个两个字——好的。
她吃完了最后一个蜂蜜面包。
-
冬天,北城开始下雪。
这座城市的温度总是阴晴不定。教授说下个月组织去山野写生,让大家提前准备一下。
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林琅连低头都成了件难事。
她慢吞吞地把东西收拾好放进包里。
徐初阳的车就停在外面,他不忙的时候每天都会过来接林琅放学。
林琅找到熟悉的车牌号,98123。
她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温暖的车内空调让她松了口气,她一圈一圈地解开围巾。
徐初阳递给她一杯热美式,发动车子的同时问她:“想吃什么?”
关于蒋杳,林琅没有过问,徐初阳也没提起。
一切好像都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林琅喜欢喝不放糖不放奶的美式,所以徐初阳每次来接她都会买一杯。
“烤肉?”林琅询问他的意见。
徐初阳当然没有任何意见,他笑了笑,点头说:“好。”
林琅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在画室从早待到晚。
负责烤肉的永远都是徐初阳,他知道她的口味,知道她喜欢吃嫩一些的牛肉粒,不爱吃五花肉,讨厌香菜和蒜泥。
“写生是下个月?”
生菜包着烤牛肉刚被送进嘴里,她吃东西很慢,此刻为了回答徐初阳的话,又不得不加快速度。
徐初阳笑容轻慢,抬手拿走粘在她嘴边的生菜叶:“慢点吃,不着急。”
徐初阳的手机响了好几声,他移开目光去看,神色变化虽然细微,但还是被林琅捕捉到了。
搞艺术的大多情绪都敏感,哪怕只是微末的变化,在他们眼中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徐初阳没有回复,只是沉默着将那些消息全部看完,然后屏幕朝下放回桌上。
林琅给自己倒了杯烧酒,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谁的消息?”
他语气平静:“朋友。”
可他的神情却不平静,那么明显的心不在焉。
仿佛有什么勾着他的情绪。
林琅不知道自己这算输了还是赢了。
他在收到蒋杳的消息之后,依旧选择留下来陪她吃饭。
可他的人在这,心却离开了。
第九章
林琅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完了剩下的烤肉。
心不在焉的徐初阳已经没有继续往烤盘上加肉了,烤盘也散发起食物被烤糊的味道。
他的情绪在收到最后一条消息时,明显被推入更深的谷底。
那是林琅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来,说不清是担忧还是心疼。
可能两者都有。
他甚至连拿着手机的那只手都开始颤抖。
手背的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顶着皮肤凸显出来。
他在忍耐。
忍耐心底铺天涌上的情绪。
林琅放下筷子,不想再勉强他:“有事的话,你先走吧。”
徐初阳回了神,冲她笑笑:“我没事,答应了今天陪你的。”
林琅摇头:“我待会有点事,不用你陪。”
林琅能感受到,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他紧绷着的情绪得到松展。
就好像,心口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他甚至不愿意再多搪塞一句,好像迫不及待就要去到另外一个人身边。
他走后,林琅一个人坐在烤肉店内。
到底是委屈还是难过,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当然没那么大度,把自己的男朋友推到其他女人身边,让他去陪另外一个人。
可他的神情太明显了,那种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她身边去保护她的神情。
他变成了别人的大英雄。
不是她的。
而自己,则大度的将自己的男朋友推向了另外一个女人身边。
林琅沉默地坐了十分钟,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烤肉。
大约又过去十分钟,她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裴清术发来的。
上次加了好友后,两个人便没有任何联系。
这还是他给自己发的第一条消息。
——初阳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接你。
他发来烤肉店的名字,又问她
——定位准确吗?
林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至少徐初阳去裴别人的同时还没有完全将自己忘记。
而是拜托自己的好友过来。
林琅回了个“嗯”
手机便再没有消息进来。
大约十分钟,玻璃门被推开,裹挟寒意的冷风短暂飘进来。
林琅打了个哆嗦。
裴清术是个简单到了极致的人,甚至连他的穿着,颜色都不会超过三种。
徐初阳那个圈子的人说起他,好像永远都找不出更贴切的词汇来形容。
从小就是人人称赞的神童,在极尽优越的家庭中出生,天之骄子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都显得过于贫瘠了一些。
小学开始跳级,同龄人还在读ABC的时候他已经熟练掌握了法语和英语。
用文字表达好像有些杰克苏,但他的人生就是开局便逆天的神作。
明明保送AB大,各大名校抢着要他,最后却选了当下爆冷的专业。
——宗教学。
在欧洲一待就是好几年。听说醉心于学术,连女朋友都没谈过。他家里那些长辈都快急死了,干脆趁着他这次好不容易回国,给他安排了好几场相亲。
林琅不过是之前吃饭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她记性好,哪怕并不上心,但听了就很难再忘掉。
裴清术看见桌上已经空瓶的烧酒,正好服务员过来,他要了碗红糖姜醋。
红糖姜醋。
林琅突然想到那天在酒吧,服务员端给她的那碗红糖姜醋。
他说,是一位客人让他送来的。
裴清术将桌上的空酒瓶清走。
林琅摇摇晃晃,看见了他拿起酒瓶的手,是白皙纤长的,如玉如竹。
手腕处,有一粒褐色小痣。
林琅突然笑了:“你怎么这么贤惠,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在听到她的话以后。
却也什么都没说。
酒瓶被放进垃圾桶里,服务员正好端着红糖姜醋过来。
裴清术道过谢后,又去和微显醉意的林琅说:“喝完再走吧,会舒服一点。”
林琅抬眸,看着裴清术。
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眸,被灯光浸染过,显得清清淡淡。
很奇怪,明明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为什么会有人生万相。
裴清术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从林琅那天在酒吧里看到他拒绝那个女生开始,就这么觉得了。
哪怕他将分寸感看的再重,却依旧能注意到对方哭花的眼妆,临走前还不忘放下一块手帕。
可他的温柔,是建立在油盐不进的绝情上的。
分明矛盾,放在他身上又合乎情理。
佛对众生万物都心生悲悯,但它不会去爱众生万物。
更不会偏爱其中一个。
这是不公平,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林琅刚喝上头,还没有停止的打算。想着既然他来了,正好多个人陪自己喝酒。
于是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裴清术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的寒意还没完全消散,像是一块缓慢融化的冰。
她最先感受到的是他的体温,然后才是他手腕的触感。
男人的骨骼果然和女人有着最明显的区别。
覆盖在上面的肌肉更是带着一种随时都会迸发的力量感。
哪怕裴清术是个看起来斯文儒雅的男人,但他的身材却矛盾的带了些野性。
那句:“喝一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几乎是在她碰到自己的那个瞬间,裴清术收回了自己的手,仿佛她是一株带着剧毒的植物,碰到就会死去。
他这个明显抵触的反应,任谁都会觉得备受打击。
可林琅却无所谓的继续低头喝酒。
她看见了,他收回手的同时,轻微吞咽的喉结。
哪怕转瞬即逝,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他在忍耐。
大约是意识到失礼,他为自己这个举动道歉:“抱歉。”
忍耐什么呢。
他分明用手去抚摸了,被她握住过的手腕。
她看见了。
林琅摇头。
那天是裴清术开车把林琅送回家的。
她酒量不是很好,回去的路上没忍住,直接吐在了他的车上。
裴清术应该是有洁癖的,他的车内甚至看不见一粒灰尘。
林琅有些可惜的看着那块灰色脚垫,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但明显价值不菲。
可惜了。
她和他道歉:“洗车费我转给你,这块垫子的费用是多少,我一起转给你。”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将车暖温度调高,然后半降了车窗,让那股酒精味散开。
担心这股味道会再次刺激到林琅脆弱的肠胃。
车载储物格常年都备着水,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空出手来拿出一瓶递给她。
忽略了她要转账赔偿的话:“先漱一下口吧。”
醉酒后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刚吐完。
那口水含在嘴里好久,林琅找不到地方吐,眼神在呼啸而过的车窗外张望。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将这口水咽下去的时候,裴清术找到了可以停车的地方。
将车停稳后,他打开车门,先一步下去。
外面就是药店。
等林琅下车吐出嘴里的那口水,裴清术刚好也从药店内出来。
手上多出一盒药,还有一杯冒着白色热气的温水。
胃药。
他拆开药,和手中那杯温水一起递给她。
林琅抬眸。
两个人的身高差异实在悬殊,他低下头才能完全看清她。睫毛绵密的铺开一层。
那双浅褐色的瞳此时映照出她惨白的脸来。
憔悴又狼狈。
尤其是在风光霁月的裴清术面前,对比太过惨烈了一些。
林琅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乞丐。
他好像丝毫看不见她所在意的狼狈,只剩下对她的关心:“胃难受的时候,喝点温水会舒服一点。”
想来这杯水应该是他找药店老板要的。
明明她没表现出太多异样来,他却注意到她胃疼。
确实,比起醉酒后呕吐,更让她难以忍受的肠胃如同生绞在一起的疼痛。
因为常年饮食不规律,她的肠胃已经到了千疮百孔的状态。
稍微生冷些的食物饮品都能让她胃疼。
“谢谢。”
她接过他手中的胃药和温水。
裴清术站直了身子,只是摇了摇头,没再开口,然后又去看路边那棵叶子掉光的香樟树。
林琅知道,他是在避开自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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