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气这么大啊?”商明君打着哈欠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早上不是抢着要去糖尾动物园么?没遇上小鱼?”
商陆没有应声,他忍着烦闷,站起来,要回他的房间,明君姑姑却故意跟了过去,靠在他房间的门框上,婀娜地扶了扶自己的盘发后,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指向了他桌子上还没整理好的东西。
他人先回来了,但有些提前两三周邮寄回的行李,今天才到。
“跑步奖牌啊?”商明君笑了下,“你参加马拉松跑步,有这么多奖牌,我倒是能理解,剩下的那些粉粉嫩嫩奖牌是什么?线上马拉松、圣诞老人跑、小王子漫游星球、哆啦 A 梦跑?”
“哦——”她拉长了尾音,恍然大悟般:“小鱼就喜欢哆啦 A 梦,商陆,还挺巧的哈。”
商明君说着,走进去,拿起了那块哆啦 A 梦奖牌,翻到了背面,后面还刻了一条鱼和“20KM”的字样,就差刻上夏桑渔的名字了。
商陆的神情一敛,拂开了她的手,把这些奖牌都收进了抽屉里。
他耐心告罄,声音变冷:“姑姑,我要洗澡了,你出去吧。”
商明君翻了个白眼:“谁稀罕看。”
商陆看着这些奖牌走神,他从不混跑圈,也没有固定跑友,他一直都有运动的习惯,但开始跑步,却是因为桑渔。
那时是高中,他在遥远的靴子半岛北部,她在国内东南沿海八闽之地,相隔九千多公里。
她那边还是短袖短裤,他这边已经寒冷,他初到异国,难以融入,病了一段时间,她刚报名了校运会的一千五百米比赛,邀请他和她一起强身健体,互相督促。
“商陆,和我一起跑步,我从商爷爷的诊所跑到清江桥,再跑回来,回来的时候我还可以再买个叶记豆浆喝,豆浆涨价了两毛,卖‘加油’的还没来,你不在,今年商阿公买的糖炒锥栗全是我一个人的。”
她跑到了终点,给他发了一张像素模糊的自拍照,她留着齐刘海,在白雾蒸腾的包子摊前,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笑意是会传染的。
他从华人街跑到斯福尔扎城堡,会路过一个小树林,树下滚落了一堆棕褐色的栗子,他没给她发自拍照,只是拍了他捡起来的几颗栗子。
她问他:“能吃的吗?你要捡回家炒着吃吗?外国人都不捡吗?”
“吃了你就见不到我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有毒的马栗,不能吃的。”
她有些失望:“啊我以为是建瓯锥栗。”
这是跑步的开始,后来,他看到有女生晒自己喜欢的男生,给她送运动的奖章,评论里的女孩都很羡慕,他也给她送过几次跑步的奖牌,一直到现在,他手里还有许多还没送给她的马拉松奖牌。
奖牌、球鞋,在夏桑渔那里,就都被谢久贺盖章了是吧?
商陆掏出手机,他微信昨晚被夏桑渔拉黑了,他就打开了 QQ,对她说:“夏桑渔,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他想起那晚的画面,零零碎碎的回忆,周围一片黑暗,如同火在炙烤,窗户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轻微的声音,她黑发平铺,躺在他的怀中如同蜷缩在温暖的巢穴中。
像电影,又像是梦。
夏桑渔还没回复他。
有一句话说,射手座女生的花心指数高达百分之八十五,而夏桑渔是那个例外,她百分之两百。
第10章 保安亭长
夏桑渔当然收到了商陆的那句话,她现在已经不心虚了,商陆回来没有立马质问她,这两天的相处,耗光了她为数不多的愧疚心,你情我愿的事情,又都是成年人,的确是她邀请他的,但她只是鬼迷心窍罢了。
唯一有问题的是,她毁掉了这段十多年的友谊,不该在那一瞬间,对他生出超出友谊范围的心思。
所以,她也接受了最坏的后果,他们不再来往,正如她曾经做下的每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决定那样,她不会后悔。
更何况,她也听说过,商陆这两年是有女朋友的,他此时的阴阳怪气、喜怒无常都变得有些可笑。
道理是这样,她能说服自己,但还是莫名的心烦意乱。
桑渔把车停好,在柚南小区的门口就撞见了她的大爸夏正军,他穿着天蓝色的长袖衬衫“99 式”春秋常服,挂着显眼的肩章和臂章,没撑伞,还伸手扶正了他帽徽的位置,有人正在夸他,大意就是说他抓小偷的模样还是那么不减当年风采,身手一流。
他谦虚地摆了摆手,又指了下自己的臂章,昂首挺胸地说道:“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桑渔走近了,就看清他臂章上的文字,最上方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下方是一颗五角星,分居左右的是……
“保安”二字。
她板着一张脸,咳嗽了一声:“大爸。”
夏正军转过头,看见是她,眼睛一亮,又笑得眯成一条缝,乐得挺着个大肚腩就要跑来抱她:“我的乖女回来了。”
他旁边的大爷也笑:“正军的妹崽回来了,小鱼,回来看你爸啊?”
桑渔笑了笑:“对。”
告别了大爷后,两人往家里走,桑渔很无奈:“大爸,你几岁了?又不在小区里,在街上的小偷关你什么事呢?你的心脏不好,你穿着警察同款制服,那你也是个保安,不是警察,那是警察的责任,你帮忙报警就好了。”
夏正军故意叹口气:“还是幼儿园的小鱼可爱,为了在幼儿园当老大,都会跟同学吹牛,她的爸爸是警察嘞,现在长大了,都不承认她爸爸是警察了。”
正说着,两人进了屋子,大姆正在做晚饭,知道桑渔要来,她去菜市场买了她爱吃的鱼生,她让桑渔帮着一起骂这个不服老的保安头子老家伙。
桑渔问:“弟呢?”
“还没下班呢,他说今天加班,我的饭快做好了,不等他了,我们先吃。”
桑渔说的这个弟弟是夏桑和,她大伯的儿子,但跟她不管是在户口上、还是对外都是龙凤胎姐弟,她出生在 11 月,但身份证上登记的却是 12 月,是桑和的生日,她在上小学之前,都是养在大伯家,尽管有些亲戚会开玩笑地调侃她,问她知不知道谁才是她亲生父母,但她也从来没怀疑过,她不是大伯的孩子。
她刚被接回自己家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偷偷哭。
一开始也不肯改口,直到夏桑纯和张榕女士朝她吵了几回后,骂她是白眼狼,说大伯养她的生活费都是她亲生父母出的,强迫她接受,谁才是真正养她的人。
她实在烦得不行,就不喊大伯叫爸爸了,只喊大爸。
亲生父母的苦衷她也能理解,推给政策她也接受,但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因为她不在乎。
有少数的几次,她听到她亲生父亲夏正坤在背后说她冷漠无情,意思就是没从小养大的孩子就是不亲,很难疼爱下去。
桑渔也为此当场落泪,好像也不是难过,就是生理上的一种本能反应,哭完之后,她就忘了和这些有关的一切情绪,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所有人都爱她,她也要爱自己,那没有人爱她,她更要好好地爱自己。
吃完了晚饭,夏桑和也还没下班回来,桑渔跟大爸大姆挥手:“不用送我啦,大爸,你心脏不好,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情了,别让我们担心。”
夏正军点点头,忽地从身后掏出了一个装裱框,横在胸前,他指了指里面“证书”的文字,一本正经地稍息立正,喊道:“椰丝!瑟!”
那是桑渔小学写给大爸的不伦不类任命书,《闽政文[2004]1126 号 任命夏正军为柚南街保安亭正亭级亭长》。
父女俩对上眼,大笑出声。
夏正军执意要送桑渔上车,他叮嘱道:“好好工作,别担心我,你大爸现在可是保安头子,开安保公司呢,我上次路过山洲鳗鱼场,看到那些水处理大家伙,跟大家说这可是我女儿做的项目,让废水变宝,保护环境,你可太让大爸长脸了。”
桑渔笑意不减:“我会的。”
“等以后糖尾动物园改好了,爸让咱保安队都去糖尾团建!”
“好。”
“还有没有钱花?大爸给你点钱。”
“不用啦,大爸,我都工作了,我有钱。”
……
桑渔启动了车子,晚上的山洲路上车流一样拥堵,她的车子如同一粒粟米一样融入车流沧海。
到了美食街那,她停车在楼下,没下车,把手机掏出来,点开计算机,开始加加减减地算,工资是没多少,但年终要到了,今年做了好几个项目不知道会有多少奖金呢,除去日常开销,她还会剩下多少钱,要从这些里面,给大爸大姆他们送过年礼物、包红包。
她盯着手机屏幕,忍不住深深叹气,沮丧是难免的。
穷啊,太穷了,她又到了隔几天就想暴富的发疯状态了。
这时候再刷到朋友圈,干投行的、干编程的、干机械创业的、干律师的,他们多金多彩的人生,她好嫉妒啊,一边红眼一边点赞,令她欣慰的是,和她一样在环保单位上班的,都一样贫寒,还有人基本工资才 1500 多的。
她退出朋友圈,就看到通讯录那边有个数字,点进去,有人新添加她为好友,验证消息却是:小鱼,我是谢久贺。
桑渔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点开了他的资料页,还没通过好友,看不见对方的朋友圈。
她现在钻进钱眼子里了,第一时间想起的是谢骏说他赚了不少钱,她倒也不是想吃回头草。
而是……
听说,想毁掉一份美好的旧情意,就从张嘴借钱开始。
桑渔还没想好要不要通过,就听到有人在敲她的车窗,她看了过去,看到了站在车外的商陆,她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微微垂着眸,脸色并不好看。
“亮窗行动”后,驾驶室的车玻璃就不能贴镜面反光遮阳膜了,只有一层透明防水膜,她半降着车窗,商陆站在外面看得很清楚,他等了她一晚上,她没有回他消息,他原本想,她应该是在陪她大爸。
等他终于等到她姐的车停在车位上,见她没下车,拿出了手机,以为她会回消息,却也不是,走近一看,却是她点开了谢久贺的消息资料页。
第11章 跟我道歉
商陆没有撑伞,小雨飘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冷雾般的寒意,他敲完了车窗,又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雨水的冷意渗透到他的手指上,不知道是不是腱鞘炎发作,指骨隐隐作疼。
他也不想要那个答案了,她不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的,他转身就想走,桑渔却下了车,从后面喊他:“商陆。”
商陆停住脚,只一瞬,他又快步回了诊所,诊所斜对面有个菜市场,这时候已经关了,今天又下了雨,门口摆摊的就只有零散几个,卖了几十年麦芽糖的老阿公在那敲着铁罐,“叮叮当当”地响着,他看见桑渔,喊道:“小鱼,吃不吃‘加油’?”
桑渔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买了两根“加油”,木筷上卷了两大团的泛着甜香的麦芽糖,她举着麦芽糖,进了商阿公的诊所,只看到明君姑姑和商阿公。
桑渔问:“商陆呢?”
商明君撇了撇嘴,示意了一下楼上的方向:“没听到这烦死人的音乐声吗?”
商阿公说:“他吃了炸药,暴躁得很,现在噼里啪啦弹钢琴,阴晴不定,等下就要哭着弹琵琶了。”
桑渔点了点头:“那我上去找他。”
“等下。”商阿公忍不住皱眉,职业病犯了,“你牙齿不好,大晚上还吃糖,等下吃完马上就刷牙,刷干净知道不?”
桑渔顾不上点头,换拖鞋上了二楼。
这是属于她的小鱼毛线拖鞋,是明君姑姑闲着没事干,用毛线勾的,谈不上好看,也不保暖,因为手艺不好,毛拖前面太窄,脚趾头穿不进去,后头一小截后脚跟还露了出来。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小灯,商陆坐在窗户边上弹琴,外面昏黄的路灯照了进来,打在他的身上,他冷着一张脸,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大概是弹得不顺,弹错了音,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琴盖,又转头去拿他的琵琶,弹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悲伤琵琶曲。
窗外细雨霏霏,雨雾绵绵,光线冷清昏沉,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半抱着琵琶,冷着脸,只静静地看着窗外,手上的乐声静静流淌。
桑渔从小看到大,只觉得他又开始作了,他现在是被迫卖艺的儿郎,就差白居易看了,给他写一篇新的《琵琶行》了。
商陆多少是有点小资的,他祖公就是山洲有名的赤脚医生,祖嬷是接生婆,阿公是受人尊敬的老牙医,到了他父亲这一代,考上了大学后,就一直在外面打拼,有个会赚钱做生意的妈,他又是受宠的独子,要什么有什么,自己也优秀,没人逼他,偏偏他自觉,自小成绩好又多才多艺。
小学一年级那会,他爸妈工作忙、闹离婚,虽然爱他,但没空管他,就把他扔回阿公这,钢琴和琵琶也跟着他回来,弹钢琴还好,镇上的小孩都羡慕地夸他是钢琴小王子,他一弹琵琶,就被嘲笑娘气。
他并不在意,毕竟他知道,《封神演义》里的天王魔礼海就是面目狰狞拿琵琶打仗的,“娘气”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他弹琵琶的时候,夏桑渔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
就比如此时。
商陆早就发现她上楼了,但他就不动,一首曲子弹完,夏桑渔还是没出声,他转过头去看,发现她已经半躺在沙发上舔“加油”了。
他抿着唇,不说话。
桑渔爬起来,把麦芽糖递给他,说:“喏,给你买的,吃了开心点。”
“你知道我不开心?”商陆语气淡淡,像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样子。
桑渔原本想说,你就差落泪,再把钢琴砸了,瞎了都会知道你心情不好。
但她只顺着他的话:“嗯,我就是知道。”
商陆似乎心情好转了一些,他接过麦芽糖,想到小时候的夏桑渔门牙缝漏风了,还笑嘻嘻地舔“加油”的模样。
桑渔说:“小时候冬天还有卖糖葫芦的,那个姐姐还带个签筒,你记得不,我每次手气都很好,可以给你摇出一根免费的。”
6/59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