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洗完从澡堂出来,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不过街面上依旧热闹,行人来往如织。
接下来,自然要填肚子了,在考院过了几日寡素的生活,今夜自然要吃一顿好的弥补一番。
白雪听表姨说龙凤酒楼的饭菜不错,便带着一行人前去品尝,点了龙凤酒楼的招牌菜梅子鸭、盐渍鹅脯,以及肉酱卷饼等,各色佳肴琳琅满目,摆满了一大桌,考完后众人没有心理负担,吃起来更加舒心。
“待会我们去笔店瞧瞧吧,上次见里面的羊毫笔很是不错。”
“我想去帮小妹买几块手帕带回去……”
“再去布坊看看吧……”
一边吃一边聊,各自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次赴考虽被小人恶心了两日,但整体上来看,还是颇为顺利的,没有人生病也没遇见意外,学子们准备的盘缠还有很多富余,都想着好不容易来景安城一趟,要给家人带特产回去呢。
沈长林和沈玉寿也在咬耳朵,上次买了梳头水给钱氏和罗氏,她俩用的很高兴,这次准备买两只款式简单的镀银簪子回去,想来奶奶和娘亲会喜欢的,沈如康喜欢做手工,两人准备去找一找工具铺子,若有永清县没有的稀罕物件,就买上一套给带回去。
还得买些糕饼、糖块等小吃,以及小木雕,小扇坠,小穗子等物件,好向同窗以及熟人分享,这些东西或许算不上特别,但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到景安城来,能收到一件产自景安的礼物,就足够他们高兴很久很久的了。
“客官,桃花酿来咯。”
桃花酿是景安的特色酒,据说是将酒埋在桃花树下酿造而成的,启封后还会加入花酱,喝上一口满鼻腔都是花的芬芳气息。
白雪喝了一小口,惊喜的瞪大眼睛:“好喝。”
这酒酿造方法有意思,滋味也好,唯一不美的就是价格高昂,因此在场诸人,一人只得一杯,尝过滋味儿,便也不枉此行。
四月中旬的夜晚,竟有几分闷热了,顾北安顺势推开了窗户,让夜风吹进来,徐徐的风着几丝潮气,没半刻,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又是一年雨季来临。
突然降临的雨驱散了不少行人,但是从龙凤酒楼的窗户往外俯瞰下去,整座城市依旧灯火辉煌,行人无数。
沈长林撕下一只烧鸡腿,边啃边看向窗外,灯影在闪动,楼下的各色喧嚣汇集在一起,变成一种低低的轰鸣声,如伴奏一般,竟叫人沉醉。
这是景安城,这里是烟火人间。
沈长林看看手中油汪汪,香气扑鼻的鸡腿,又看看楼下的繁华街景,心想,要是钱氏、罗氏、沈如康他们能来看看就好了。
饭毕,雨也停了。
顾北安允许众人学子结伴四处自由的逛一逛,待一个时辰后在酒楼下汇合。
“青山,和我们一起逛首饰铺子吧。”
沈长林沈玉寿邀请贺青山同行,贺青山正好想给妹妹买手镯,点头答应了。
顾北安和白雪这些日子在外奔波不断,没那么重的玩心和购物欲,便没有去逛铺子,而是并肩沿着街道慢慢的往前走,散步消食,谈天说地,不失为一种乐趣。
“卖花咯,卖花喽——”
迎面走来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篮子里放着一簇簇的月季花,白雪看了一眼,不由的噗呲一笑。
她一笑,顾北安就脸红了,想起那次狼狈的模样:“别笑了。”
“那你给我买枝花。”
顾北安选了一簇粉色的:“给。”
白雪捏着月季花,摘了一朵簪在顾北安头上,自己也簪了一朵:“好看吗?”
“好看,哪里都好看。”
接下来的几天,学子们一直处于半放假的状态。
顾北安给他们安排了简单的功课,一天只用读书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只是需要结伴而行,并提前告知他行踪。
平日读书够辛苦的了,偶尔放松几日也无妨,再说,多去市面上逛逛走走,也有益于开阔眼界。
沈玉寿沈长林贺青山按照东南西北的顺序,争取将整个景安城走一遭,他们好奇心重,看什么都觉得有趣极了。
这日傍晚,三人迎着落日回到凤翔巷,刚推开门,就觉得气氛有些许微妙。
“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我给娘亲买的金簪子、胭脂、香粉全不见了。”一位叫江绍原的学子面色凝重道。
这位江姓学子是富农出生,家境颇为宽裕,这次赴考,就数他带的盘缠最多,府试结束后,江绍原用剩下的银钱给母亲买了很多东西,就存放在房间的衣柜里,今日早晨还在,下午回来后就不见了,所遗失的东西价值约三十两。
三十两,对一干穷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们这院子,只有自己人进出,送饭的婶子从今日起就不来了。”
“绍原兄,你是不是记错存放位置了?”
沈长林皱了皱眉:“我们帮着一起找找吧。”
这一找,便是半个时辰,房间不宽,每一寸空间都被翻遍了,仍旧没找到。
“我有一个提议。”贺青山高声道,“不如去其他人的房间看看。”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反驳:“青山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中有贼吗?”
“对,我就是这样怀疑。”贺青山毫不避讳,“东西没有长腿,不会自己跑了。”
“你!贺青山,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贺青山耸耸肩膀:“不是我想的龌龊,但现在事实如此,心里没鬼,检查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贺青山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沈长林和沈玉寿也见怪不怪了,他为人直率,也比较好管闲事,经常为此和同窗争辩。
贺青山这样的性子,爱者爱极,恶者恶极,两极分化比较严重。
这一次,沈长林站在贺青山这边:“三十两银子的东西不是小数目,我们还是查一查吧,互相之间证明了清白,也免得背地里猜疑,那才不好。”
沈玉寿也点头:“说的对,不然大家心中都会有疙瘩的。”
失主江绍原蹙眉思索一番:“诸位同窗,今日得罪了。”
三十两银子,就算对富农子弟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众人从左手边第一间开始查起,并不乱翻,一间一间来,很快,就到了沈长林沈玉寿的房间,为了避嫌,二人都没有进门,让同窗们翻查。
“找到了!”
突然,里面传来了江绍原惊讶的喊声。
不仅失主惊讶,沈长林和沈玉寿也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但进屋一瞧,金簪子、胭脂、香粉的确是从他们的房间找出来的,众目睽睽,千真万确。
“在沈玉寿的书箱里。”
沈玉寿急忙解释:“不可能,我甚至不知绍原兄买了这些东西,我绝没有拿。”
沈长林也为他作证:“今日我和玉寿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不可能是他。”
有同窗道:“你们是兄弟,你为他作证不算!”
贺青山凝神看着江绍原手上的东西:“绍原兄,可否给我看看。”
江绍原将东西递了过去,贺青山一边翻看,一边不忘为好兄弟作证:“今日我也一直和玉寿在一起,我也可以帮他作证。”
刚才和贺青山互怼的学子立即说:“你们三个好的穿一条裤子,你的话也不作数!”
“……”这下轮到贺青山无语了,但是在案件纠纷中,亲友回避,确实是符合常理的,因此他没多说什么,而是继续翻看手中的物件。
沈长林沈玉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贺青山的话没错,物件不会长腿自己跑,江绍原的东西找不见,有可能是他自己记错了位置,但跑到沈玉寿的书箱里,那一定是人为的。
这时候,沈长林猛然想起当日慧能小师傅帮沈玉寿测字,说他会遇小人妨碍。
今日想来,真是准的不能再准,早知道,就问那萌和尚要个什么锦囊妙计,应对之法了。
沈长林清了清嗓子,为今之计,便只能发挥一下他前世的本领,他是学刑侦的,其中有一门科目是痕迹学,简而言之,便是一件事情只要发生,便会在过程中,过程前后产生痕迹,而他,需要找到这些痕迹,推理还原出真相,还沈玉寿一个清白。
“等等!”这时贺青山突然有了发现,“绍原兄,你买的这胭脂盒子摔破了。”
沈长林一喜,没想到希望这么快就出现了:“诸位同窗,这胭脂方才只有江源兄,青山兄碰过吧?胭脂盒是破的,如果其他人手上身上或物品上有胭脂的痕迹,是否证明那人也有嫌疑?”
诸学子想了想:“自是如此。”
失主江绍原也表示:“早上盒子还是好的,要破,也是在小偷手里破的。”
听到小偷二字,叶青文的嘴角很明显的抽搐一下:“为何说偷这般刺耳,万一是误会呢。”
“不告而拿者,就是偷窃,这有什么可误会的。”贺青山奇怪的看了舍友一眼,斩钉截铁道,“如果小偷不仅偷窃,还栽赃陷害,要罪加一等。”
叶青文吞了吞口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我再查一次,先看诸位衣裳上有无胭脂痕迹。”贺青山十分积极主动,他就喜欢管这些事情。
这次依旧从左边查起,轮到叶青文的时候,他突然一甩袖子就要走:“够了,还有什么可查的,赃物都找到了,还查?!”
说罢就往房里钻,顺势要关门,贺青山仗着体型优势抵住房门:“青文,发什么邪火?”
此刻,叶青文的脸已红透了,他不停的摸鼻子、咬嘴唇,小动作不断,在心理学上,一个人小动作越多,说明此刻越心虚,心里藏着事。
沈长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他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这是什么?”
他穿的是深色棉袍,中衣却是浅色,因此手垂下时看不出端倪,但一抬手臂,中衣上赤红一片的胭脂痕迹,便无处遁形。
“你做什么!”叶青文慌张极了,拼命用力想将沈长林推开,好在贺青山眼疾手快,拦下了他的手。
“你躲什么,大家都看见了。”贺青山说着对江绍原道,“你快闻一闻,这是不是你那盒胭脂的味道。”
江绍原买的是景安城特产的一种胭脂,里面有几味独特的香料,他嗅了嗅:“味道一样。”
“我……”此刻叶青文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可辩解的理由,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明白,现在怎么辩解都晚了。
沈玉寿一直很镇定,清者自清,失望的是同窗栽赃:“青文兄,你是为何啊?”
怎么这样糊涂。
这事,要从那日叶青文冲到隔壁院子与小戏子们吵架说起。
他完败而归后,就一直记着那个伶牙俐齿的小戏子,府考结束后,叶青文在城里逛的时候,竟又再次遇见了她。
冤家相聚,自然要拌嘴,但吵着闹着,竟熟络起来,小戏子还带叶青文走戏院的后门,让他悄悄到里面来看戏,小戏子还没出师,不能做主角,只能演小姐身边的丫鬟,叶青文却看的如痴如醉,觉得她比主角亮眼。
死板的书生遇见毒舌小戏子,话本子一般的剧情,竟在身边发生了。
小戏子喜欢漂亮衣裳、首饰、脂粉,常和叶青文提起,她有多羡慕角儿,角儿有那么多的珠宝华服:“有朝一日,我也要成角,到那时候,我送票让你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来看戏!”
今日叶青文见院里人少,便起了歹心,傍晚出门赴约的时候,偷了江绍原的东西,结果没等他出门,江绍原就发现了,慌张中叶青文推开沈家兄弟的房门,将东西随手藏在沈玉寿的书箱中,因为慌乱,他还跌了一下,胭脂盒就是那时摔碎的,中衣袖口的胭脂痕迹,也是那时蹭上的。
“我没想诬陷沈玉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很想满足她的愿望。
叶青文说着,眼泪夺眶而出,他哀求的看向江绍原:“绍原兄,我只是一时糊涂,胭脂我赔你一盒新的,原谅我一回,可好?”
说罢又看向沈长林沈玉寿还有贺青山,十分痛苦的说道:“我知我不该,我错了,我应该早早的站出来,承认东西是我拿的,这件事情,全是我一个人的过失,但是,求你们莫要宣扬出去,你们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
叶青文二十一岁,是甲班学子,平时待诸位同窗还算亲厚,见他痛哭反省,很多人都起了恻隐之心,并迁怒那个小戏子。
“倒也不全是叶青文的错,那个小戏子也太虚荣了。”
“叶青文也不容易,要不,这件事就算了吧,反正,也没造成严重后果嘛。”
沈长林深呼吸两口气,实在忍无可忍:“险些冤枉了我兄长的清白,这叫没有严重后果?什么叫严重,将人屈死才算吗?”
“再说,且不论小戏子虚荣与否,叶青文,她有要求或者诱导你偷东西吗?没有吧,我看,虚荣的是你!不自量力想满足她的愿望,没钱就偷,要被抓现行了就栽赃,现在被发现了又痛哭流涕,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你主动为之,你哭成这样,倒是我等的过失了?”
说着,又对各位同窗严肃道:“你们也不要慷他人之慨,失主是绍原兄,被冤者是我兄长,决定权在他们手里,你们有何权力说三道四,再说一句远话,诸位都是立志科考为官之人,这般糊涂和稀泥,将来也要做糊涂官不成?”
一番话振聋发聩,沈长林在他们中年级最小,但一直表现的很老成,也经常发表一些高深见解,因此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众同窗没有惊讶,反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随后而来的是面红耳赤。
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细想确实糊涂。
叶青文瞪大空洞的双眼:“我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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