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当着何春桃的面儿说的,谢霁庭便是身体再不舒适,也不想承认,只道:“在下身体无碍,多谢陈老大夫关心。”
谢馨如却急了:“大哥,既然陈老大夫这么说,你就赶快让他帮你诊治一下。不然真的发作起来,就晚了。”
何春桃站在一旁,心里颇有些无语,这陈老大夫既然早就看出来谢霁庭病情严重,那为何早不说晚不说,非要今天当着她的面说?
不就是因为,之前谢霁庭没有银子为妹妹治病,更没有多的银子为自己治病,他说了也是白说。
现在,他知道她借了银子给谢霁庭的妹妹治病,便想让她再借些银子把谢霁庭的病也治了。
这个陈老大夫,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都说医者仁心,他却是借她的仁,去医他的病人。
何春桃本不想搭这个腔,也不想管谢霁庭的死活。但馨如只剩下谢霁庭这么一个爱护她的亲人,若谢霁庭死了,谢鹏锐也不管她,她一个小姑娘在这边关,可怎么活下去?
见谢霁庭再三推托不愿诊治,便开口道:“你就让陈老大夫把下脉,这样馨如也能安心些。”
“可……”
“药钱我来出。”何春桃打断他,又冷声道:“你若是就这么病死了,你欠我的银子谁来还?”
谢霁庭沉默了,他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要帮他出药钱,绝不是因为怕银子没人还,那样的话,她又何必再往里搭钱呢?多半还是看在馨如的面子上,才说要帮他。
他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接受她这份好意。
因为,他现在的确还不想死,他还有许多事情未做,谋逆案的真相尚未查清,父亲母亲还有姑母表弟的仇还未报,二弟三妹还需要他照顾,他欠她的,也还要一笔笔还……
他伸出手腕,让陈老大夫给他把了脉。
陈老大夫把完脉,便开了约莫十两银子的药。
“陈老大夫,可有便宜些的药能替代?”谢霁庭虽然选择了接受她的好意,却还是想尽量少欠她一些。
陈老大夫却道:“年轻人,便宜的药不是没有,但一个用不好,就要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子。到时候吃苦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你可要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换便宜的药?”
“不必换了,就用这个药。”何春桃一句话,就让谢霁庭把要说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何春桃取了银子,交给谢霁庭拿去医馆抓药。
谢馨如则感动地拉着她道谢:“春桃姐姐,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肯借我们银子,我们兄妹两个怕是都要活不成了。不过,春桃姐姐你放心,等我病好了,我一定好好帮大哥赚钱,好尽早还上你的银子。”
“银子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便是。”何春桃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再过几日我都要满十岁了,不小了。”谢馨如不服气道。
“便是满了十岁又如何,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姑娘。银子的事儿,你就甭管了。”何春桃说完便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去厨房做菜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她和她大哥签的那张借条,比寻常放贷的利息还高上许多。
等谢霁庭抓完药回来,主动到厨房找到她,提出要再写一张借条。
何春桃想了想,还是算了。以他现在这境况,半年后也未必能还上那五十两,再加十两也没什么意义。
谢霁庭见她不肯写借条,只好等回去后自己写张欠条。
想着三妹今日针灸完了,药也有她店里的巧秀帮忙熬上了,自己再留在这儿也不太合适,便告辞道:“何掌柜,舍妹这几日就劳烦你照顾了。若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托人来找我。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见他说完转身要走,何春桃开口唤住他:“等等,你现在要去哪儿?”
“我去找找、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活计。”谢霁庭回过身,诚实地答道。
何春桃闻言嗤笑一声:“你一介流人,能找到什么赚钱的活计?难不成,你还想去旁边米铺扛米?”
谢霁庭没说话,他的确有这个打算,毕竟米铺给的工钱算高的。
“以你现在的身体,要是还去米铺扛米,我那十两银子不就白花了?”何春桃没好气道。
“烦请何掌柜给指条明路。”谢霁庭于是拱了拱手道。她之所以叫住他,应该是已经有了打算了。
何春桃假做思考了下,才开口道:“这样吧,我店里正好缺个跑堂的伙计,你就留下来给我当伙计,一天三十文工钱,虽然比隔壁米铺给得少,但包吃包喝,跑堂的活儿也比扛米轻松许多。当然了,一个月我只能给你一百文钱,剩下的,得用来抵债,如何?”
谢霁庭怎么也没想到,她这次给他指的明路,竟是让他留下来给他当伙计。
她不是应该讨厌他憎恨他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吗?怎么反倒要让他留下来,日日相见?
是实在担心他还不上银子,才让他以工抵债?还是,她想故意借此羞辱他,以发泄她心头之恨?
无论她是想让他以工抵债,还是想借机羞辱他,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何掌柜所言。”
见他答应得这般爽快,何春桃心下很是惊讶。好歹他曾经也是仆从成群的贵公子,还是有着才子大名的云明公子,如今一朝落魄,竟能屈能伸到这种地步,连跑堂这种低三下四伺候人的活计也愿意做?
不过转念一想,昨天他都差点卖身给对面的李红杏了,这么一对比,当跑堂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答应在我店里做伙计,以后就把何字去掉,直接叫我掌柜的就行。”何春桃说完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从前她是他院里的婢女,每天都得做菜布膳伺候他;如今,身份颠倒,他成了她店里的伙计,以后每天都得听她使唤。
这么一想,她的银子倒也没白借。
谢霁庭默了下,到底还是改了口:“是,掌柜的。”
“诶。”何春桃嘴角微扬,心下说不出的畅快,又拿出掌柜的派头来,吩咐道:“小谢啊,待会儿中午的客人就要来了,你去拿块抹布把前厅的桌椅擦一下,要擦得一点灰尘都没有,等下我要检查的。要是哪里没擦干净,别怪我扣你工钱。”
小谢?他分明比她大上几个月。她这是借着掌柜之职,故意把他叫矮一辈?
谢霁庭心下很是无奈,却也只能听命,找了块抹布,又打了盆水,到前厅擦桌子去了。
何春桃说要检查,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擦完后,还真让她去前厅检查,她去到前厅一看,见桌椅果然都擦得干干净净,连柜台也擦得一尘不染。
堂堂探花郎,做起打杂的活儿来竟也这般细致?何春桃心下暗自点头,面上却还是得挑点错处出来,不能让他太得意。
“说让你擦桌椅你就真的只擦桌椅?这张桌子都摆歪了你没看到吗?还不快把桌子摆正些。”她板着脸吩咐道。
谢霁庭心知她是在故意挑刺,但他还是听命去将那张桌子的位置调整了下,哪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张桌子是歪的。
何春桃见他还算听话,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到厨房后,告诉巧秀:“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店里新聘了跑堂的伙计,从今天起,就不用她再过来帮忙了。”
本来她刚开始聘请巧秀来跑堂打杂,就是看中她手脚麻利干事利索,谁知没过几天,吴婶就嫌这样抛头露面跑堂影响巧秀日后许人家,却又不舍得这份工钱,便提出每天中午晚上过来帮忙跑堂,这样巧秀就可以留在后厨打杂,不用出来抛头露面。
虽然吴婶说是不用多加工钱,还按原来的工钱算。但她每天过来帮忙,她多少要给些辛苦费。
要是吴婶做事干净利索也就罢了,她就当多请一个人了。偏偏吴婶做事是个马虎的,不但记菜名老出错,连擦个桌子都擦不干净,还老爱在她面前嚼人舌根子。
她碍着吴婶年纪大,也不好说她什么。现在谢霁庭来了,有了新的跑堂伙计,正好可以让吴婶不用再来了。
巧秀自是高兴地应了,在家时她娘就见不得她闲着,老是在她耳边叨唠,来了食肆她娘也还是喜欢唠叨,她连躲会儿清静都不行。
何春桃见巧秀跑回家的背影都透着欢快,便知她也受不了她娘时刻唠叨她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吴婶就吵吵嚷嚷的过来了,看到代替她跑堂的是那个长得俊俏的探花郎,当即道:“春桃啊,不是婶子说你,这男人啊,长得再俊俏也不能当饭吃。你看看他这样子,像是能干活儿的吗?你要学李红杏找男人婶子也不拦着你,但你不能拿食肆的生意开玩笑啊!”
何春桃一听便知,上午她和李红杏吵的那一架已经传到了吴婶耳朵里,都不用猜,她也知道,吴婶一定在背后说了她不少闲话。
“吴婶,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聘他当跑堂,谁让他欠着我好些银子呢?不让他以工抵债,怕是等到猴年马月他也还不上我的银子。”何春桃解释完,又指着旁边的桌子道:“吴婶,您说他不像能干活的,可您看看,这些桌子可都是他一个人擦的,比咱们平时擦得都要干净些。”
吴婶一看,店里的桌子果然擦得极为干净,怎么看也不像这个探花郎擦的。
她正要提出质疑,却听何春桃又道:“吴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镇上开间食肆不容易,您也体谅体谅我,巧秀的工钱,我保证一文钱都不会少。”
吴婶心里默默盘算了下,虽然她的辛苦费没了,但巧秀只用在后厨打杂,就能拿到跑堂打杂的双份工钱,这么好的事儿可再没有第二家了。
“那行,店里要是忙不过来,你就让巧秀跟婶子说一声,婶子随时过来给你帮忙,千万别跟婶子客气。”
“那我就先谢谢婶子了。”何春桃笑着送走吴婶,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吴婶没怎么闹,不然她今天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午时快到了,何春桃教了谢霁庭怎么给客人点单,便回后厨忙去了。
谢霁庭回忆了下以前见过的跑堂伙计都是怎么做的,然后站到门口等候,没过一会儿,便等来了今日第一位客人。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客人竟是代写家书的刘老头。
刘老头看到他后虽有些惊讶,却还是大喇喇地走到店里坐下。
谢霁庭先是上前给他倒了杯茶,接着开始报菜名,今天中午的菜色他刚才已经记下了,因而不用看菜单便能背出来。
“刘老先生,鄙店今天中午荤菜有红焖羊肉、爆炒羊肚、糟腌猪蹄,还有芋头扣肉。素菜有水晶南瓜和醋溜菘菜。汤有排骨豆腐汤和七星鱼丸汤。不知您想点哪几道菜?”
谢霁庭本以为,刘老头省吃俭用,顶多点两道素菜,没想到,他竟大手一挥,豪气道:“汤要鱼丸汤,其它的荤菜素菜全都要了!”
全都要了?谢霁庭很是吃惊,连忙问道:“刘老先生,您是要宴客?”
“今儿不宴客,我自己个儿吃。”刘老头说。
“您一个人,点这么多菜,吃得完吗?”谢霁庭不禁提出质疑。
“废什么话?我吃不吃得完,关你屁事?”刘老头张嘴便骂,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进去传菜,是想饿死老朽吗?”
谢霁庭只好又问了句:“今日的主食有烧饼和米饭,不知刘老先生要哪一种?”
“米饭就行。”刘老头答。
谢霁庭于是去到后厨,将刘老头点的菜跟掌柜的说了,却见她面上并无半分惊讶,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霁庭迟疑了下,还是小声问了句:“那位刘老先生,可是想吃白食?”
话一出口,谢霁庭便有些后悔,背后随意揣测他人是小人行径,他本不该开这个口的,但他不说,又怕她会白辛苦一场。
何春桃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好心提醒她,便解释了句:“刘老头每次来都会点一大桌菜,不会赖账的。”
“那他之前说他省吃俭用……”谢霁庭有些不解。
“省吃俭用是假的。但他儿子的事是真的,他来边关也确实是为了找回他儿子的尸骨。”何春桃耐心道。
谢霁庭见她说起‘尸骨’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不由猜测,她来边关,是否也像刘老头一样,是来寻她相公尸骨的?
若仅仅是为了寻尸骨,便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边关,那么,她对她相公的感情,一定相当深厚了。
红焖羊肉和糟腌猪蹄是已经做好了的,谢霁庭将两道菜端到前厅桌子上,正要问刘老头是现在上米饭还是待会儿再上,就见他从身上摸出两钱碎银,吩咐道:“去对面红尘酒馆,帮我买坛酒过来。没有好酒,吃肉都没味道。”
店里虽有酒水卖,但掌柜的跟他交待过,有些客人喜欢自带酒水,不必多管。
虽然刘老头之前骗了他,但他现在是食肆的伙计,刘老头要他帮忙买酒,他不能不应。
谢霁庭拿着那二钱银子去到对面的红尘酒馆,还没开口,就见那李掌柜妩媚一笑迎了上来:“哟,这不是探花郎吗?先前怎么请你你都不进来,这会儿怎么不请自来了?莫不是改了主意了?”
“李掌柜,在下是来帮刘老先生买酒的。”谢霁庭后退半步道。
李红杏恍然:“原来是要买酒啊?可惜,我这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你让刘老头自己过来买吧。”
谢霁庭只好回到桃原食肆,向刘老头转告了李掌柜的话。
刘老头顿时不满道:“你这店小二怎么回事?让你买个酒都买不到!还让我自己去买?那要你这个店小二有什么y用?掌柜的,掌柜的……”
何春桃听到外面刘老头的嚷嚷声,连忙走了出来,笑着问刘老头:“刘叔,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何掌柜,你这新请的什么店小二?我让他帮我去对面买坛酒,他竟然让我自己去买!”刘老头指着谢霁庭不满道。
何春桃当即扭头斥了谢霁庭一句:“你怎么回事?客人让你去买酒,你为什么不去买?”
“不是我不去买,是李掌柜不肯卖给我,说是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客人要买就得自己去买。”谢霁庭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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