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原先户部邱侍郎家的公子邱煜。我打听过了,他是和您一起流放到这儿的。”女子急切道。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说的是邱侍郎的儿子,邱侍郎也卷进了这次的谋逆案,但却庆幸地保住了一条性命,和儿子邱煜一起流放到了此处。前些日子他在采石场服杂役时还见到过邱煜。
“你是……”谢霁庭问。
“我叫殷苒,是邱公子的未婚妻。我从前在一次宴会上见过您,所以刚才一看到您便认出来了。冒犯之处,还请谢世子见谅!”女子行了个礼道。
“你是济昌侯府的千金?”谢霁庭有些惊讶,他之前曾听说过邱侍郎和济昌侯结了亲家,两家去年就定了亲,但今年五月谋逆案一出,济昌侯便火速和邱家退了亲。
“家父确是济昌侯。”殷苒答。
“你父亲可知你来了此处?”谢霁庭又问。
殷苒摇了摇头,说:“父亲不许我再和邱家有任何联系,我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就为了来找邱煜?可他现在已经是充了军的流人,你来找他又能做什么?”谢霁庭不解地问。
殷苒抬起头,微微一笑,语气十分坚定道:“我是来嫁给他的。”
何春桃站在一旁,看到殷苒眼中憧憬坚定的熠熠光芒,她心头不由一震,哪怕殷苒此时蓬头垢面,她却觉得此时此刻的她,美到发光。
谢霁庭沉默半晌,到底说不出劝她回去的话来,只道:“邱煜现在应该在石泉村,你如果坚持要去见他,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那就有劳谢世子了!”殷苒感谢道。
谢霁庭点点头,转头向掌柜的告了声假,却见她非但没允,还道:“你们不会打算就这么过去吧?”
谢霁庭和殷苒俱都愣了下,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殷小姐,就算你跟你未婚夫感情再深厚,我想,你一定也不希望自己以现在这副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吧?”何春桃说。
殷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样子,怕是比街上的乞丐婆子也邋遢些,若他看到她这副模样,怕是认都认不出来她。
“殷小姐不嫌弃的话,我这儿有干净的旧衣裳,可以借给你换上。”何春桃提议。
殷苒不明白这位女掌柜为何这般心善,又是免费给她茶水喝,又主动借旧衣裳给她。她犹疑地看了谢世子一眼,见谢世子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跟着女掌柜去了后院。
厨房里有现成的热水,何春桃打了热水给殷苒沐浴,又找了一套旧衣裳放到一边。
趁殷苒沐浴时,她又去厨房煮了一碗汤面。殷苒渴得嘴唇都裂了,也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自然要吃些东西再去石泉村,不然半路上昏倒就麻烦了。
等殷苒沐浴完吃了面,正好扈才宝驾着驴车从县城回来,三人便搭了个便车,一起去往石泉村。
何春桃之所以跟着一起去,也是想看看那位侍郎公子究竟是不是个好的,值不值得殷苒一个侯府千金大老远从京城跑过来。
石泉村就在雁归镇去双坪村的路上,因而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三人下了驴车,进了石泉村,一路打听,来到了邱家门前。
篱笆门半掩着,何春桃见殷苒到了这儿反倒害羞胆怯起来,便帮她朝里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很快,一个相貌还算俊秀的文弱青年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乍一看到殷苒,先是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紧接着,他快走几步,打开篱笆门,痴痴地看着殷苒,眼中泛起泪光,声音颤抖道:“阿苒,是你吗?”
“是我,煜哥哥。”殷苒哽咽着点点头。
眼见两个有情人深情相拥痛哭起来,何春桃一时也有些心酸,她来边关也三个多月了,却始终没有赵大原的消息,也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
待两人哭够了,何春桃和谢霁庭提出告辞,邱煜再三向他们道了谢,才牵着殷苒的手回屋,殷苒这一走路,邱煜才发现她腿脚受了伤,哪怕殷苒说自己只是扭伤,邱煜还是坚持去借了驴车,到镇上请了陈老大夫过来为她医治。
陈老大夫来了上手一摸,气得直吹胡子道:“小小扭伤,也值得叫老夫过来一趟?”
殷苒当即瞪了邱煜一眼:“我都说了我只是扭伤了。”
“我这不是怕你伤了骨头吗?”邱煜小声辩解了一句。
何春桃见此,打了个圆场道:“陈老大夫,这位姑娘大老远从京城过来,一路上估计吃了不少苦,您既然来了,不如再帮她把个脉看看?”
邱煜闻言连忙点头:“对对对,烦请陈老大夫帮忙看看。”
陈老大夫这才坐下来,细细把了脉,然后摸了摸胡子道:“确实气血有些亏虚,但好在这姑娘身体底子好,好好补补就行。”
“敢问大夫,要怎么补才好?”邱煜忙问。
“最好是药补和食补同时进行,这样见效会快些。你待会儿跟老夫回医馆抓几副药,每日再买些鸡鸭鱼肉给她补补,便无碍了。”陈老大夫答。
邱煜于是驾了驴车送陈老大夫回医馆,顺便也把何春桃和谢霁庭二人也送回了镇上。
两人回到食肆没一会儿,就见邱煜急急忙忙地从食肆前经过,竟是往当铺去了。想是既要抓药又要买鸡鸭鱼肉,却没那么多银子,只能去当东西了。
何春桃这下彻底放心了,看来这邱煜确实是个可靠的,也不枉殷苒一片痴情。
晚上,因着不让带酒的规矩,食肆的生意冷清了许多,不过谢霁庭绘制的新菜单倒是颇受欢迎,许多人看菜色画得精美诱人甚至忍不住多点了几道菜。
晚上打烊之后,何春桃坐在柜台后盘今天的账,见谢霁庭正专心细致地擦桌子,想到今日殷苒之事,便故意问道:“都是侯府千金,殷苒能千里迢迢过来寻未婚夫,你家那位呢?”
谢霁庭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满是兴味,显然是等着挖苦他呢。
他本可以闭口不答,但他不愿瞒她,便道:“出事后,为免牵累于她,我写了一封和离书,放她归家了。”
何春桃听了一愣,随即冷笑一声道:“倒是情深义重!”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颇有些酸。
都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他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得他爱重不说,出事了也不忘写封和离书放她自由护她周全。
而她呢,却只落得个发卖出京的下场。
何春桃一时有些牙痒,又问:“那孩子呢?也被你夫人带回娘家了?”
孩子?谢霁庭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愣神。
何春桃见状,不免惊奇道;“不会吧?成婚三年都没有孩子?”
谢霁庭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我和表妹是今年四月成的婚,成婚不到一月,便……”
何春桃这下更惊讶了,论理,他们三年前就该成婚的,怎么拖到今年才成亲?难道说,他三年前因故没有参考,直到今年春闱中了探花郎,才成的婚?
不应该啊,以他英国公世子的身份,探花郎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他和宣宁侯府千金的婚期呢?
谢霁庭见她面有疑惑,只好又解释了句:“姨母四年前病逝,表妹守了三年的孝。”
何春桃恍然,难怪会拖这么久才成亲。不过即便守孝三年,按照时下守孝二十七个月的规矩,去年出了孝,也该成亲了,怎么还拖到了今年四月份?许是怕成了亲会耽误他备考?
何春桃没有多问,只挖苦道:“人好好的侯府千金,嫁到你们谢家不到一个月便出了这档子事,落得个和离归家的下场,日后再嫁都难,真是作孽啊!”
若只是普通和离便罢了,堂堂侯府千金,便是和离了也不愁嫁。偏偏有个谋逆犯前夫,再想找个合适的人家就难了,怕是只能往下嫁了。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到的糟心事!
谢霁庭早已料到她会挖苦他,便闭上嘴保持缄默。
何春桃见他不吭声,便继续挖苦道:“听说你夫人貌美如天仙,就这么放她和离归家,你一定很不甘心吧?万一她要是再醮了,你岂不是想想都难受?”
谢霁庭没说话,低头继续擦桌子。
“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兴许哪一天,你夫人就像殷苒一样,突然出现在雁归镇也不一定。”何春桃假意安慰道。
谢霁庭默了下,还是回了句:“不会有那一天。”
何春桃见他这话说得笃定,不免猜测他和他夫人是不是感情不睦,讽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谢霁庭没再出声,只换了张桌子继续擦。
何春桃见怎么挖苦讽刺他他都无甚反应,跟个面人儿似的,顿觉没意思,一时也懒得再奚落他了,低头认真算起帐来。
可算着算着,怎么算都不对,柜上的银子和账册上的收支总是对不上,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把算盘清零重新算。
谢霁庭听到算盘呼啦作响,便抬头看了一眼,见她眉头紧皱,光洁莹白的侧脸气得晕了红,打着打着算盘便开始抓耳挠腮,显然是遇上难题了。
时隔数年,她这喜欢抓耳挠腮的习惯竟还没改。幸而她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爱留指甲,不然这么一通乱抓,脸上定会抓出不少血印。
他缓步走过去,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打了一遍算盘,便知道她错在哪儿了。
这已经是何春桃打的第五遍算盘了,却还是不对,正当她恨不得把这破算盘摔了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拨动了她算盘上的两颗珠子。
“这里算错了。”他清冽又温和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何春桃心下恍然,面上却嘴硬道:“我早看出来了,用得着你来说?”
谢霁庭没有揭穿她,只默不作声地退开了。
何春桃这回顺利地把帐算完,一抬头,见桌椅都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便道:“桌子擦完了你就赶紧回去吧,明天记得早点来。”
“好,我把抹布放好就走。”谢霁庭说完把抹布拿到厨房,洗干净了晾好,才回到前厅,向掌柜的告辞。
何春桃见他双手空空的就要走,又见外面天已经黑了,便唤住他,递了一盏油灯给他。
见他不明所以,只好解释了句:“狼怕火,你提着这盏灯回去,一般的狼便不敢靠近。我可不想我新聘的伙计第一天就死在狼腹里。”
谢霁庭只好道了谢,接过油灯离开。
回双坪村的路上,黑夜幽幽,寒风习习,但手中这盏灯光微弱的油灯,不仅照亮了他脚下的路,也给他传递了丝丝温暖。
翌日一大早,谢霁庭起床洗完漱便匆匆提着油灯往镇上赶。
到了桃原食肆门口,正好遇到小安提着个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叔叔,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赵怀安看到他眼睛一亮。
“那你呢,这么早是要出去做什么?”谢霁庭摸了摸他的头问。
“我娘让我去买两碗馄饨回来。”小安奶声奶气道。
谢霁庭怕他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又担心他提不动食盒,便先将油灯放到店里,然后接过食盒,陪小安一起过去了。
到了馄饨铺,前面已经有四个人在排队,谢霁庭便牵着小安的手排在队尾。
见前面几人都是先跟那位孟老板说要几碗馄饨,然后自觉地把铜钱放到案上的碗里,轮到他们时,谢霁庭正要开口,却被小安抢先了。
他先是冲着孟老板身边的空气喊了句“秦叔早上好”,又冲着孟老板甜甜地喊道:“秦婶早上好,我今天要两碗馄饨。”
说完打开谢霁庭手中的食盒,将里头的两个大碗拿出来递了上去。
孟老板笑眯眯地接过碗,问小安:“小安真乖,今天怎么要两碗馄饨了?”
“因为家里来客人了!”小安的语气很是自豪,仿佛家里来了客人是件很令人骄傲自豪的事情。
“原来家里来客人了呀。”孟老板于是一边煮馄饨,一边对旁边的‘夫君’柔声道:“相公,你看,小安是不是越长越可爱了?”
“是吧,你也觉得小安很可爱对不对?那咱们也生一个小安这么可爱的孩子,好不好?”
“什么?怕生不了?那我回头找陈老大夫抓两副药,准能有用……”
谢霁庭从刚才小安对着空气喊秦叔时就有些震惊,现在看到这位孟老板对着空气交谈,而小安对此情形却既不害怕也不惊讶,反倒眨着大眼睛认真地倾听,仿佛在小安的世界里,那位孟老板的相公是真实的存在着。
他轻蹙眉头,这位孟老板病了便也罢了,小安怎么也跟着……
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作者有话说:
男主和表妹没有夫妻之实哈~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见小安要从荷包里数钱, 谢霁庭拦住他,自己放了十四文钱到案上的碗里。
“谢叔叔,我娘说了,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尤其是银钱。”小安认真说完, 从荷包里数了十四文铜钱塞给他。
谢霁庭没办法, 只好收下铜钱, 待两碗馄饨煮好装到食盒里,便牵着小安的手往回走。
走到一半, 想到刚才的事,他停下脚步, 弯腰问小安:“小安, 你跟叔叔说实话, 你当真能看见那位秦叔?”
小安看他突然停下来,神色又十分凝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听到这话, 不由咯咯笑出声来:“当然看不到啊!我娘说了, 秦叔早就不在了,秦婶是一个人开的馄饨铺。”
“那你为何要对着空气喊秦叔?”谢霁庭不解。
“因为喊了秦叔, 秦婶就会很开心。而且……”
“而且什么?”
小安冲他招了招手, 等他附耳过来,才小声道:“而且秦婶一开心,煮馄饨就会多放几个。”
谢霁庭凤眸微瞪,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这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我连娘亲都没告诉过, 谢叔叔, 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小安郑重其事地交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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