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桃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完,他会感到更加羞耻,羞耻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他竟丝毫反应都没有,反而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何春桃被他看得不自在,便讪讪地收回手,转过身去忙活起来,这么多肉,得收拾半天呢,没工夫跟他闲扯。
谢霁庭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才自嘲一笑,他究竟在期待什么?期待四年前就不存在的东西么?
这几日她对他的善意,不过是看在馨如的面子上罢了。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他。
接连几日,何春桃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谢霁庭沉默了许多,他原本就话不多,这几日更是成了个闷葫芦,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何春桃想来想去,觉得他总不至于被她那日几句玩笑话给刺激成这样,多半还是被殷苒来找邱煜的事给刺激到了。
同样是犯了案被流放到边关,人邱煜就有未婚妻千里迢迢赶来相伴,他呢,却只能孤枕难眠相思心切。啧啧,想想也怪可怜的。
不过,可怜归可怜,她才不会安慰他什么,她管吃管喝管治病已经够意思了,难不成还要管他有没有媳妇儿暖被窝么?
闷葫芦就闷葫芦,只要做事勤快就行。
说起殷苒,她脚伤刚好没两天,便把她借给她的那身旧衣裳洗晒干净还了回来。
她本打算把这身旧衣裳送给她,殷苒却坚持不肯要,说是让她留着,下次可以再借给需要帮助的人。
何春桃一想也是,便将旧衣裳收了起来。
因着快入冬了,过几日又是谢馨如的十岁生辰,何春桃便特意找布庄的吕大姐给馨如、小安、巧秀和她自己各定做了两身冬衣,至于谢霁庭,她本不打算管的,但又怕他冻病了干不了活,便也给他定了两身。
只是这么一来,账上本就不多的银子便又少了许多,偏偏自从她立下不能带酒的规矩之后,食肆的生意便大不如前。
一想到自己现在养着足足五口人,每月还得付食肆的租金,小安每天还要喝药,她便有些头疼。
所幸,对面红尘酒馆的生意还不如她,这几日李红杏那脸色是愈发难看,脾气也愈加暴躁了,每天都能听见她在那骂人,简直是逮谁就骂。
想来,用不了多久,李红杏就会主动向她低头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明天上夹,要很晚更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天一大早, 何春桃又听见对面李红杏在骂街,本以为她是跟前几日一样心情不好,但仔细一听,才知道, 原来红尘酒馆昨晚竟遭了贼, 丢了好几坛子酒。
这倒是新鲜了, 雁归镇虽小, 民风却还算淳朴,还从未听说过哪家有遭贼的。
何春桃赶紧检查了下自己的钱箱, 见里面银钱没少,才松了口气。
她走出食肆, 见街道两旁各个店铺的掌柜伙计也都走了出来, 显然是被红尘酒馆遭贼一事给惊到了。
何春桃左右一问, 得知各家都没少什么东西,看来,昨晚遭贼的, 就只有红尘酒馆了。
这贼倒是古怪, 不偷银钱不偷珠宝, 竟只偷了几坛子酒?
对面,李红杏还在叉着腰骂:“是哪个下贱泼才, 竟敢偷到老娘头上?生儿子没腚眼的狗杂种, 偷什么不好,跑来偷老娘的酒,也不怕喝死你这个短命鬼!狗娘养的畜生, 千万别让老娘知道你是哪个王八犊子, 不然老娘非得骂到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
何春桃听得啧啧两声, 瞅瞅李红杏这骂人的本事, 看来上次她跟她对骂时着实收敛了不少,不然她还未必是她的对手。
不过,李红杏再怎么骂,那偷酒的贼也不可能真的站出来承认自己偷了酒。
大家看了会儿热闹便各回各家忙去了,李红杏骂够了便也回屋去了。
何春桃本以为这件事会不了了之,没想到,中午她正在厨房做菜呢,外面竟又吵嚷起来。
她出来一看,却见李红杏正指着疯妇的鼻子大骂:“我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偷老娘的酒,原来是你这个疯妇!先前不是还嫌老娘做的下酒菜不好吃么,怎么又厚着脸皮来偷老娘酿的酒?哦,我差点忘了,你就根本没有脸皮这个东西!整天没皮没脸的装疯卖傻骗吃骗喝,现在还偷到老娘头上了……”
何春桃见她一口认定是疯妇偷的酒,连忙打断她:“李红杏,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偷的酒?”
“证据?你自己过来闻一闻,她这一身的酒气,不是偷了老娘的酒是什么?”李红杏没好气道。
何春桃走近一闻,果然闻到疯妇身上有股子女儿红的酒气,烧伤的左半边脸看着有些狰狞,右半边脸则满是酡红,人看着也晕晕乎乎的,显然是醉了酒还没完全清醒。
何春桃不知道这疯妇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多大年纪,只知道她比她早几个月来的镇上,镇上的人都管她叫疯妇,也只有叫她疯妇时她才会有所反应,她似乎是失去了记忆,把‘疯妇’当成了自己的名字,整个人看着痴痴傻傻的。
三个月前,她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饭菜,之后每天中午和晚上,一到饭点,她便会来食肆附近蹲着,等她给她饭菜吃。
其实说她痴傻,她还知道蹲远一些,免得影响她做生意。还通常都蹲在食肆对面酒馆旁边,为着这事,李红杏没少骂她,她却坚持不肯挪地方。
何春桃曾经想过要收留她,给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疯妇却死活不肯,也不肯踏进食肆一步,每晚都坚持回镇子西南角早已荒废的破漏戏院里去住。
说是戏院,其实就是两间破屋子,外加一个破败的露天大戏台,戏台旁边还种着一颗大槐树。夏天时镇上的人会去大槐树下乘乘凉,但天气渐冷,便没有人愿意去那边了。
疯妇坚持要住在破漏阴冷的戏院,她只好由了她去,雇人把戏院的屋顶补了补,又给她送去了两床大棉被,省得她冻病了。
疯妇这样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痴傻之人,怎么可能会去偷酒?平日里她多给她一些饭菜她都不敢接,又怎么会去偷东西?
何春桃于是直接问疯妇:“李红杏说你偷了她的酒,你告诉我,她丢的那几坛子酒,是你偷的吗?”
疯妇本就被李红杏骂得缩在墙角,这会儿更是瑟缩着不敢说话。
何春桃正要再问,李红杏却嗤笑一声道:“像你这么问,哪个偷酒的能承认?”
“那你来问!”何春桃气结道。
李红杏想了想,问疯妇:“你昨晚是不是喝了我酿的女儿红?”
疯妇呆呆地点了点头。
李红杏当即得意地看向何春桃,说:“你也看到了,她刚才点头了,这下你还怎么解释?”
“即便她昨晚喝了女儿红,也不一定就是她偷的酒,兴许是有人恰好送了她半坛子酒呢!”何春桃辩解道。
这镇上也不止她一个好心人,除她之外,偶尔也会有别人给疯妇送吃送喝。
李红杏见她还不死心,便又转头问疯妇:“你昨晚喝的酒是别人送你的吗?”
疯妇这回摇了摇头。
“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李红杏扭头问何春桃。
“不是别人送的,也许是有人扔了半坛子酒被她捡到了也不一定。”何春桃辩驳道。
李红杏当即柳眉一竖:“何春桃,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酿的酒!我酿的酒,别说是剩下半坛子了,就算只剩下一口,大家也一定会喝完再扔!”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又问疯妇:“你昨晚喝的酒是从哪儿得来的,你还记得吗?”
疯妇再次摇了摇头。
一旁李红杏哼声道:“还能是从哪儿得来的?当然是从我酒馆里偷的了。”
何春桃顿时急了:“李红杏,你又没亲眼看到她偷酒,凭什么说是她偷的?她一个疯妇,哪儿来的本事偷酒?你非要咄咄逼人说是她偷的酒,到底是何用意?”
“我还想问问你呢,这疯妇是你什么人?人证物证俱在,我骂她偷酒,你急什么?你这么着急为她辩解,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李红杏反问道。
“我能有什么秘密,我就是单纯看不得你欺负老实人!”何春桃气愤道。
李红杏闻言气笑了,当即朝围观众人喊道:“街坊们来给评评理,明明是疯妇偷我的酒在先,我不过骂她几句,既没打她也没让她赔钱,何春桃却说我欺负她?大家说说,这算是欺负吗?难不成疯妇偷了我的酒,我连骂两句都不行了?”
一旁米铺的贾老板闻言搭腔道:“何掌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明摆着就是疯妇偷的酒嘛,你何必非要为她辩解呢?你再为她辩解,酒也还是她偷的啊。”
跟贾老板素来不对付的醋铺甄老板难得附和了他一次:“是啊,何掌柜,人李掌柜也没对疯妇怎么着,她被偷了酒心里自然窝火,你就让她骂疯妇两句出口恶气不就行了。”
“何掌柜,你人好心善我们是知道的,但再心善,也不能纵容疯妇偷酒啊,今儿是偷酒,谁知道明儿会偷什么?”
“就是,疯妇再可怜,偷酒这件事就是做得不对。这次不好好说说她,下次再偷东西可怎么办?”
“要我说,这疯妇来历古怪,装疯卖傻的,下次可不一定只是偷东西了!”
……
何春桃被围观众人一通指责,一时既难堪又憋屈,甚至隐隐有些动摇,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偷酒的人当真是疯妇?
她看了眼缩在墙角的疯妇,见她面色一片茫然,显然是听不太懂众人在指责什么,却又被众人的大声指责吓得身体有些发抖。
何春桃实在心有不忍,于是挡在她身前,对何春桃道:“不管酒是谁偷的,我赔给你就是了。”
“姓何的,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老娘差这几坛酒钱吗?用得着你来赔?”李红杏怒道。
“何掌柜,你这话就过分了啊,咱们大家聚在这儿,难道是为了那几坛子酒钱吗?还不是因为雁归镇出了贼?”
“不错,李掌柜是找大家来评理帮忙抓贼的,跟酒钱有什么关系?”
“何掌柜,你这样瞒混过关可不行啊。就算这次瞒混过去了,难道下次谁家丢了东西,你都给赔么?”
“何掌柜,你该不会真的认识这疯妇吧?”
“认识不认识的,你把她带回家看好,不让她再出来偷东西,大家肯定没话说。”
……
何春桃被众人这一通围攻斥责,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她看着众人群情激奋地对她指指点点质问嘲讽,脑子里一时嗡嗡作响,整个人呆滞在原地,全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为自己和疯妇辩解。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为她隔开了那些嘈杂喧嚣,她脑子里那些嗡嗡声这才消停下来,也暂得了几分清明。
她听到他清冽的嗓音难得带了几分愠怒:“敢问李掌柜,贵酒馆昨夜丢了几坛酒?”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吵嚷着,这道清冽的嗓音一出,喧嚣声骤停,俱都惊异地看向这位挡在何春桃身前的探花郎伙计。
偷酒贼都已经抓到了,他突然冒出来问丢了几坛酒作甚?难道又是想赔酒钱?都说了今日之事不是几坛酒钱的事儿了,这探花郎伙计莫不是跟何掌柜一样脑子不清楚?
李红杏亦是惊讶地看了谢霁庭一眼,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挺身而出为何春桃出头,但还是回答道:“一共四坛,你问这个作甚?”
“不知以寻常人的酒量,喝了这四坛酒会醉到何种程度?”谢霁庭又问。
“以寻常人的酒量,别说是四坛酒了,就是喝上两三坛,也能醉个一天一夜。”李红杏说完便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因为疯妇现在好好的蹲在这儿呢。
谢霁庭则回过头,问何春桃:“疯妇的酒量较寻常人比如何?”
何春桃也反应过来他这般问的意图,忙道:“她酒量比寻常人还差些,上次只给了她一壶果酒,她便喝醉了。这么看来,偷那四坛酒的人一定不是她了,要不然她现在应该还醉着酒没醒呢。”
“谁说一定不是她?她是偷了四坛酒,又不一定全都喝了,说不定她只喝了一坛,把剩下的酒都藏起来了呢。”李红杏反驳道。
“李掌柜以为,她会把剩下的酒藏在何处?”谢霁庭问。
“多半是藏在她住的那个破戏院里。”李红杏想了想道。
“既如此,我们不妨过去看一看,看看戏院里究竟有没有藏酒。”谢霁庭提议。
“去看可以,不过要提前说好,若是在戏院找到了赃物,证实酒就是疯妇偷的,你待如何?”李红杏双手抱胸道。
“届时在下自会代她向您致歉并赔偿。”谢霁庭淡声道。
李红杏眼珠一转,又问:“那何春桃刚才胡搅蛮缠说我欺负人的帐又怎么算?”
“自然是一并算在我头上。”谢霁庭毫不犹豫道。
李红杏轻挑眉毛,这下有意思了,原以为这探花郎是个不负责任的狠心肠,没想到倒也有几分担当。不过,他今日为何春桃出头,是出于感激呢,还是……
一行人于是浩浩荡荡地去往镇子西南角的小戏院,为免疯妇跑了,李红杏特意拽着她走在前头。
何春桃则和谢霁庭缀在后头,走到一半,她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问:“你有把握吗?”
万一真的在戏院里找到那几坛酒,可怎么办?
谢霁庭没说话,只递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何春桃见他如此笃定,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很快,一行人到了地方,绕过戏台子,来到只有两间破屋的荒废戏院。
左边破屋的屋顶是何春桃之前找人修补过的,因而疯妇夜里一直歇在左边的屋里。
然而,一行人刚走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一打开门,果然看见,屋里墙根处摆着两坛酒,旁边还有两个碎酒坛子,地上还有些没干的酒液。
这酒坛子一看便出自红尘酒馆,何春桃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这下可好了,不但彻底坐实了疯妇偷酒,她这脸也丢大发了,早知道就不该轻易相信谢霁庭!
李红杏则朝着谢霁庭妩媚一笑:“现在酒也找到了,不知探花郎打算怎么向我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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