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桃虽然难以置信,却又觉得他推测得不无道理,一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有些颠覆。
上官婆婆那般慈祥和蔼,做的点心也十分好吃,怎么会下蛊虫呢?
想到自己没少在点心铺子买点心,她一时也觉得有些浑身发痒。
不过,即便真的是上官婆婆下的蛊虫,应该也是为了帮她对付裘晟。
“你该不会,出卖上官婆婆吧?”何春桃警惕地问谢霁庭。
“我不会说出上官婆婆,你也不要承认那包药是你藏的,到了府衙,记住什么都别说,不管他们问什么,你统统说不知道,实在不行,就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就说是我被裘晟罚了军棍后怀恨在心,才给他下了毒。”谢霁庭嘱咐道。
何春桃一时心情复杂,她本来因为赵大原的死恨上了他,即便上次他险些为了救她赔上一条命,她也还是对他有心结,今天上午还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可他却非但不计较,还在她要被衙役带走时挺身而出为她顶罪。
他若要报恩,也早该报完了,为什么还要替她顶罪?
他难道不知道,此去府城,是真的会丢掉性命吗?公堂之上,大牢之内,不会再有人因为他那一身正气而放了他,反倒会酷刑伺候,活生生磨灭他一身傲骨!
卷入谋逆大案都能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没道理现在要因为她,丢掉这难得捡回的一条命。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不管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替她顶罪, 她都不能同意,平白无故让别人替她去死,她即便活下来了,后半辈子也会良心不安。
“那包药是我藏的, 与你无关,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顶罪。”何春桃冷着脸道。
谢霁庭凝视着她倔强的面容, 她怕疼、也怕死, 却仍不愿意接受他的提议,让他帮她顶罪, 哪怕他曾经伤害过她。
他其实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因为,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良善之人。无论今日要替她顶罪的是谁, 她都不会同意。
“你若是承认了那包药是你藏的, 势必会牵连到韩副将,他们之所以抓你,就是为了用你来对付韩副将。韩副将对你有恩, 你也不想成为别人用来对付他的棋子吧?”谢霁庭低声剖析道。
何春桃咬了咬唇, 她知道, 他说的应该不假,毕竟她一介寡妇, 身无长物, 府衙大费周章来镇上抓她,唯一的可能,就是要用她来对付韩峻。
她自己藏药被冤屈定罪就算了, 可韩峻对她有恩, 她实在不该牵连他。
谢霁庭见她有所动容, 便继续劝道:“小安还不到四岁, 你若是有什么意外,他就成了没爹又没娘的孤儿,以后如何生活?你当真能狠得下心扔下他不管?”
一想到小安得知她被抓走后会哭得有多伤心,何春桃心里便揪了揪。她当然不忍心丢下他,可……
她看着谢霁庭,心里纠结不已。她不傻,知道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劝她同意他的提议,让他帮她顶罪。
他不知道,即便她死了,小安也还有他这么个亲爹。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仔细想想,你若是认了,不但会牵连韩副将,小安也无人照料。但若是推到我头上,即便是最后我被定了死罪,至少不会牵连到其他人。”谢霁庭谆谆善诱道。
何春桃明白了,他是想牺牲他自己,保全他们所有人。
“可是,你也有弟弟妹妹,你若是被定了死罪,他们俩怎么办?”何春桃忍不住问。
“二弟已经成人,自己可以照料自己。三妹托你的福,拜了吕大姐为师,也算有所依托了。”谢霁庭答完,又说了句:“但小安,还在哭着等你回去。”
何春桃瞬间泪意上涌,她连忙偏过头去,强忍住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谢霁庭看到她眼中的泪光,知道她心里有多矛盾纠结,但他没再出声相劝,他相信,她会想清楚的。
天黑后,马车驶到庆阳府城,两人被押进府衙大牢。
牢里阴暗湿冷,何春桃一进去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怕她身上穿着新做的冬衣,也还是觉得有股寒气直往衣服里面钻。
谢霁庭是在牢里待过的,知道牢狱里的阴冷有多难忍受,见她冷得打哆嗦,便立即脱下身上的冬衣给她披上。
何春桃自是不肯:“你身上伤还没好,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你若是冻坏了身子,回去后还怎么照顾小安?”谢霁庭坚持。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起靠墙坐着,两人一起盖着他的那件冬衣。幸而他身量长,冬衣也做得够大,才能勉强将两人都盖住。
本来何春桃还有意识地和他保持一线距离,当听到有老鼠吱吱叫、还有别的不知什么虫子爬来爬去时,她吓得立马朝他的方向躲了躲,什么礼义廉耻男女大防都顾不上了。
谢霁庭见她乍然贴过来,身体先是一僵,随即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
黑暗里,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传递着丝丝温度,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声,耳畔是他克制的呼吸,鼻间是他独特的男子气息,身后是他单薄却不失坚硬的胸膛,肩上还搭着他一条臂膀……
何春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他包围了,这让她忍不住回想到四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也是这样,用他独特的男子气息霸道地将她包围,让她险些沉溺其中。
何春桃一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她宁愿被老鼠咬上一口也不往他身上靠了,但现在靠也靠了,突然挪开又显得矫情,只能暂时忍着,脚趾抓地也得忍。
谢霁庭此时亦有些痛苦,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身前是她温软的身躯,明明是阴冷的冬日,牢房里还透着寒风,他却似置于烈日之下,气血不断翻涌,让他有种想要沐浴冰水的冲动。
察觉到她身体有些僵硬,谢霁庭按捺下冲动,出声打破寂静:“明日提审,你可想好了要怎么说?”
何春桃见他再次提起这件事,她犹豫了下,还是答道:“我可以按你说的做。可你呢,你怎么办?就算你说那包药是你藏的,也不能证明就是你毒害的裘晟吧?”
“庆阳知府许志润和裘家有些姻亲关系,裘晟死了,许志润势必要给裘家一个交代。能把韩副将拉下马最好,拉不下来,也要找一个人顶罪,绝不会以裘晟生了怪病暴毙来结案。而我,恰恰就是这个顶罪的最佳人选。一介流人,胆敢毒害正三品武将,轻则斩首,重则凌迟。”谢霁庭平静地分析道。
“什么?凌迟?”何春桃顿时急了,她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地问他:“你一定有办法脱罪对不对?你可是英国公世子,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是才名远扬的云明公子,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地定你死罪,对不对?”
“你说的这些身份,只会让我死得更快。”谢霁庭低笑一声道。
何春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英国公府谋逆,按律他也是要被处死的,但皇上为了显示自己的宽仁,才免了他的死罪,只判了他流放千里。
现在,他犯了别的‘罪’,许知府将他处死,也算是替皇上‘分忧’了。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一定能想到办法自救的对不对!”何春桃彻底慌了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我如今的境地,哪儿还有什么办法自救?只怕早些认罪,还能死得痛快些。”谢霁庭自嘲一笑道。
“你没有办法自救为什么要站出来替我顶罪?为什么一定要劝我听你的?你就这么想寻死吗?你要是实在不想活了,不如现在就去一头撞死!”何春桃口不择言道。
“我若是现在死了,谁来替你顶罪?”谢霁庭温声说。
何春桃一下子绷不住了,恨声道:“谢霁庭,就算你替我顶了罪,我也不会感激你,以后每年你的忌日,也休想我去给你上一柱香!”
谢霁庭听到她声音带了些哭腔,心里竟生出几分喜悦,她终于,也为他流了一次眼泪。
“那就等我坟头长满野草,你带着小安去踏次青也行。”谢霁庭故意逗弄道。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何春桃忍不住抬手狠狠锤了他两拳,怒骂道:“你再开玩笑,小心我连收尸都不给你收!”
“不收也好,扔到乱葬岗也能喂饱几条野狗。”谢霁庭不以为意道。
何春桃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她这是作了什么孽,一个男人被野狼叼走,一个男人要喂野狗。
谢霁庭听她哭得伤心,才知自己逗弄过头,忙伸手想要帮她擦眼泪,却被她一掌拍开。
“你当真,不想让我死?”谢霁庭试探地问。
“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代替我去死。”何春桃一边抽泣一边答。
“那你、可愿救我?”谢霁庭又问。
何春桃立时止住眼泪:“你想到办法了?”
“有一个办法,不知可不可行,你若想救我,可以一试。”谢霁庭说。
“是什么办法?你快说!”何春桃催促道。
“代王和代王妃的事你可听说过?”谢霁庭问。
怎么又跟代王扯上关系了?何春桃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代王很宠代王妃,只娶了她一人,代王妃不喜欢应酬,代王便把她藏得好好的,从不带她出门应酬。对了,代王妃想吃桂圆,代王便让人从南边快马加鞭运了一车过来,怕桂圆坏了,一路上都用冰块镇着。”
“代王从不带代王妃出门应酬,不是因为代王妃不喜应酬,而是因为代王妃十七岁时生病烧坏了脑子,智力退回了七岁稚童。代王对代王妃一片深情,便不顾阻拦,仍旧迎了她入府。如今近十年过去,哪怕代王妃一无所出,代王还是将代王妃捧在手心,不曾纳妾,也不愿另娶。”谢霁庭道。
何春桃听得瞪大眼睛,这天底下还有代王这么好的男人?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智力只有七岁的女子吧?即便娶了,若不能生孩子,也定要休妻另娶,或是纳妾收通房的。
“代王妃的病,难道彻底治不好了吗?”她忍不住问。
谢霁庭摇了摇头:“代王寻遍名医,都束手无策。”
何春桃不免有些同情那位代王妃,就算丈夫再宠爱,可谁愿意一辈子当个七岁稚童呢?
“那这和我救你又有什么关系?”何春桃问。
“代王妃智力退回七岁,心性也如七岁稚童,天真纯善,爱凑热闹,又嫉恶如仇。若有人能给她讲一个冤假错案的故事,她一定会央求代王出手相救。只要代王愿意插手,许知府便不能将毒害裘晟的罪名强安在我的头上。”谢霁庭说。
何春桃眼睛一亮:“那我要怎么给她讲这个故事?我也进不了代王府啊。”
“代王妃最喜欢吃桂花糕,你只需要在代王府外卖桂花糕,桂花香飘十里,定能引得她出来。”谢霁庭答。
“万一她自己不出来,只让婢女出来买怎么办?”何春桃担心道。
“那就要看你的桂花糕做得好不好吃了,若是做得特别好吃,即便是婢女出来买的,代王妃吃了应该也会想见你一面。”谢霁庭说。
何春桃这才放下心来,自信道:“我做的桂花糕,就没有人说不好吃的。”
想了想,又疑惑道:“不对啊,若是这个办法有用,那大家岂不是都去代王府外卖桂花糕了?”她做的桂花糕再好吃,也不一定能靠着香味就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啊。
“代王妃最喜欢吃桂花糕这件事,是个秘密,没有多少人知道。”谢霁庭解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何春桃好奇地问。
谢霁庭垂下眸子,今年春他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后,就做了天子近臣,这才接触了许多机密之事。代王虽只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藩王,但他的把柄软肋,也还是会送到天子案前。
何春桃见他不肯说,便也没再追问,又开始发愁起另一件事:“要做桂花糕吸引代王妃,就得先出了这座牢房。万一那个许知府认定我们俩是同犯,坚决不肯放我出去怎么办?”
“这就要看韩副将的了。他若是能争取到让此案公开审理,我就可以在公堂之上,百姓面前,以大夏律,逼他放人!”谢霁庭声音沉稳道。
何春桃见他自始至终都沉着冷静,思维缜密,不曾有过一丝慌乱,便也渐渐安下心来。
因着又冷又饿,她有些犯困,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准备入睡。
谢霁庭听到她呼吸逐渐平稳,便也闭上眼睛,准备养足精神,明日才好应对危机。谁知,怀里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谢霁庭,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你为什么不早说?故意耍我很好玩么?”
谢霁庭一时有些心虚,忙语气落寞道:“我以为,你心里恨我,不愿意救我。”
何春桃默了下,哼声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替我顶罪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说完重新靠到他怀里,飞快地陷入梦乡。
谢霁庭嘴角微翘,用冬衣将她盖得更严实些,才重又闭上眼睛。
翌日,果然如谢霁庭所说,在韩副将的强烈要求下,裘晟被毒害一案得以公开审理,许知府是主审,韩副将则在边上旁听。
两人刚被押到公堂上,就见许知府怒拍惊堂木,大声斥道:“大胆嫌犯,竟敢合谋以断肠散毒害裘副将,致使裘副将肠穿肚烂而亡,说,那包断肠散是从何处得来的?又是谁指使你们给裘副将下的毒?”
何春桃当即喊冤道:“大人,民女冤枉啊,民女没有毒害裘副将,更不知断肠散是何物,求大人给民女做主!”
“大胆罪妇,那包断肠散就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还不快快供出幕后主使!”许知府怒斥道。
这时,谢霁庭出声道:“大人,那包断肠散是小人放在何掌柜房中的,何掌柜确不知情!”
“是你放的?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断肠散,又是为何人指使?”许知府问。
“回大人,小人是偶然拾得那包药的,本以为是老鼠药,便想着找机会给裘副将一个教训,以报棍打之仇。谁知小人还没来得及下药,裘副将便意外身亡了。小人实在不知那包老鼠药其实是断肠散,更没有用断肠散毒害裘副将,请大人明察!”谢霁庭陈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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