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问她:“军训告一段落了?明天是不是要正常上课了?”
他那边的背景音也有同样的猎猎风声,以及脚步声。
四周还有些走卒商贩的叫卖声,以及喧闹的汽车声。
“还没有,”顾嘉年翘着嘴角,转过身,把大部分体重交给栏杆。
她下意识地抻了抻酸痛的腿,莞尔道:“明天是检阅仪式,有汇报演出。”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迟晏回忆起来了,补充道,“我当时还是护旗手。”
顾嘉年倒是不觉得诧异。
护旗手一般都会选形象气质好、个子高一些的男生,今天几个室友还在讨论呢,说今年昼大的四个护旗手长得都很出色,训练的时候被好多人围观。
她们还开玩笑说,这几个男生怕是有了所谓的大学优先择偶权呢。
顾嘉年想到这里,眨了眨眼睛问他:“那你当时被围观了吗?听说我们这届几个护旗手都被围观了。”
“……”
这话问的。
迟晏挑了挑眉。
真实回答肯定不行,但回答“没有”,又好像在几个毛头小子的对比下输了阵仗。
大作家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迂回道:“不知道,我当时训练太认真了,没注意呢。”
“哦,”顾嘉年觉得他这个谎扯得有点好笑,却也没拆穿他,只是忽然好奇,“那你还有当时的照片吗?”
她今天训练的时候远远看到过,护旗手们都穿着特制的军装,和普通的军训迷彩服不同。
几个十**岁的男生,从她的距离看过去都看不清脸,但被军装一衬,身形挺拔、长身玉立,委实很出挑,也怪不得有人专门去围观。
顾嘉年忽然就很想看看迟晏穿军装是什么样子。
“怎么,想看?”
迟晏沉沉地笑起来,语气拖长着说道,“那我要收费的。”
顾嘉年嘟了嘟嘴,同样拉长音道:“哦――那我还是去看免费的好了,明天检阅仪式上的小哥哥们应该不收费。”
“……”
迟晏拿她真的没办法,好半晌叹了口气,讨好道:“那收费就算了,屈尊下趟楼?军装是没时间去买了,当面给你看个脸,行不?”
这回轮到顾嘉年不淡定了:“……你在昼大?”
“嗯,”迟晏笑着补充了句,“在你寝室楼下,下来吗?”
顾嘉年挂了电话,晕晕乎乎地走回寝室。
她把几个草药荷包放在桌子上,又给高海菡发了条微信让她直接来拿,这才匆匆地在睡裙外套了件开衫,下了楼。
一连跑了四层楼梯,心脏像被催促着剧烈跳动着,临到出寝室门前才矜持地放慢了脚步。
顾嘉年喘匀气,对着一楼大厅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确认没什么不妥之后才推开门走出去。
女生宿舍楼前人来人往,除了累成死狗的大一新生之外,还有一些或抱着书本、或玩着手机的学姐们。
好几个人路过门口那棵大槐树的时候,都忍不住回头看,而后扯着同伴的衣袖兴奋地互相眨眼、窃窃私语着。
顾嘉年站在风里停下脚步,往她们视线聚集的地方看去,骤然撞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温良的夜里,槐树叶碧绿中透着沉沉的黑,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戴着一顶棒球帽,慢慢向她走过来。
顾嘉年咬了咬唇迎上去,还没说话便被拢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两周未见的人气息沉沉,下巴抵住她发顶,双臂收拢将她深深归进胸膛处。
“先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想你。”
“哦,”顾嘉年也伸出手抱着他的腰,抱了一会儿后又鬼鬼祟祟地往旁边看,“但是这里人是不是有点多啊。”
真的有好多人在看他们,虽然不是很明目张胆。
“嗯,是有点多,”迟晏也四处看了看,却仍是没有松开她。
他弯下腰,嘴唇靠近她耳朵:“但是我想体验一下。从前上大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在寝室楼下抱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听之前的室友形容过,现在觉得他们说得还挺对。”
顾嘉年有点好奇:“他们说什么了?”
“嗯,”迟晏飞快地亲亲她耳朵,笑着说,“光明正大的刺激。”
“……”
顾嘉年脸都听红了。
两个人终于抱够之后,迟晏带着顾嘉年去超市里采购了一波零食以及宿舍里缺的生活用品,熄灯前才把她送回去。
顾嘉年飘飘然地回到寝室,打开灯,发现三双乌溜溜的眼睛正诡异地盯着她――三个本来蔫了吧唧在床上睡觉的室友,此刻全都精神抖擞地坐在椅子上,如同焕发了新生。
顾嘉年头皮一麻,把几个装零食和日用品的袋子搁在桌子上,问她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嘿嘿嘿,”寝室长陈樾笑了几声,“顾嘉年,你刚刚去见你男朋友了?”
顾嘉年咋舌:“你们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么?”另一个叫林笙的女生说道,“有人在新生大群里发了你们的照片,大家都在打听是谁,我们一看,这不就是你嘛哈哈哈。”
顾嘉年睁大了眼,脸皮有点烫:“啊?怎么回事,谁拍的啊。”
林笙眨了眨眼睛,满脸坏笑地看着她:“那不知道,拍照的人估计也是觉得你长得好看。而且――”
几个室友异口同声:“――你男朋友好他妈帅啊,哪儿找的啊?我们学校的?”
“还有点眼熟,总感觉在哪见过,你男朋友难不成是个网红?”
“对对对,我也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来着……”
“……”
之后,她们的问题从“哪儿认识的”飞快转换到到“他长得这么帅那方面行不行”,把顾嘉年闹了个脸红,恨不得多长几张嘴帮忙解释。
只能说高考之后女大学生们问话的尺度可以度量高山和大海。
顾嘉年应付到半夜又损失了几包零食,才把这群没有男朋友但八卦精神满分的女孩子们打发去睡觉。
她终于松了口气躺回床上,默默点开她们说的大群,往上翻了好久那些兴奋的八卦,才终于找到那张还没被管理员删除的照片。
照片里,深夜的槐树下,两个人在相拥,都只能看到侧脸。
风鼓起女孩的裙摆,也鼓起男生T恤的一角。拍摄的角度很好,背景里没有多余的人,只剩灰绿色的槐树与暖黄的路灯,还有灯柱里几只闲散的飞蛾。
这是顾嘉年第一次从别人的视角看他们。
她又看底下大家的讨论。
“我去这一对是谁啊,有人认识吗?好配啊我的妈。”
“这氛围感绝了,男生和女生都好好看啊。”
“对啊,我校啥时候出这种神仙情侣了?是学长学姐?”
顾嘉年咬着手指头,一边觉得有点害羞,一边又忍不住把那张图存下来。
手机在此时适时地响了,她点进微信,又收到了另外一张照片。
是迟晏给她发的。
顾嘉年点开看,果然是他当初作为昼大护旗手,在检阅仪式上的照片。
顾嘉年的神色蓦地停住,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着。
他那时候十八岁,比如今的她还要小一岁,笑容里有着她曾经见过的、高中时期的明朗松快。
少年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站在旗杆下敬着军礼,身形挺拔、皮肤白皙、眉眼英俊到难以言表。
那照片的背景里拍到了许多许多的人,视线都聚在他身上。
顾嘉年咬着指节笑起来,心想他果然是撒谎了,那么多人围观呢。
假如她与他同龄,她肯定也要去围观。
她男朋友可真好看。
*
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因为忙碌而飞逝。
就像跑步机上的传送带,跑得越勤快,那传送带滚动得也越快。
学业与兼职的平衡果然像迟晏说的那样,很艰难。昼山大学的课程难度在国内是出了名的,教授们对待课程制定也没有丝毫水分,时不时还有大小考。
起初的第一个月,顾嘉年每天几乎只能睡五个小时。她周末两天都要去书屋兼职,于是所有的课下作业、复习、预习全都只能摊在每天晚上完成,为了不打扰室友睡觉,她都会在图书馆做完功课再回去。
于是顾嘉年得以见到了一轮又一轮昼山的月,从新月到满月,阴到晴,圆至缺。
还真的实现了曾经渴望的那样,在图书馆学习到深夜,踩着月光回寝室。
不过挺过了最艰难的第一个月之后,顾嘉年慢慢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生活,也学会了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完成不同的任务,反而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于此同时,沈教授的文学鉴赏自习课她也一堂没落地去听了,几次的课后鉴赏小论文都得到了教授的表彰。
某天晚上的自习课之后,教授还留她说了会儿话,称赞她虽然是大一新生,但文学鉴赏水平很高。还说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在大二之后加入他的学术组。
顾嘉年当时表现得很淡定,回到寝室之后就忍不住欢呼着给迟晏打电话。
十二月初的昼山没有飘雪,阳台上却结了冰。
顾嘉年裹着厚厚的睡袄,眉飞色舞地跟他分享:“迟晏,今天沈教授邀请我进他的组!还跟我谈了一下他们组现在的学术方向,有好多我都很感兴趣……这周末他们组有个聚餐,他还问我有没有时间去。”
她巴拉巴拉说了好久,声音难掩激动,曾经朦胧的念想如今成了真。她在全国最顶尖的学府学着自己热爱的专业,还即将进最顶尖的学术组,往后或许也会一路坦途。
顾嘉年的心快要飞起来,半晌后又有点患得患失地吸了吸鼻子:“迟晏,你说上天是不是待我太好了?不会哪天就收回了吧。会不会某天早上我一睁眼,又变成了高三那年那个坐在房间里,被爸妈监视着刷物理试卷的顾嘉年?”
“关上天什么事,”迟晏笑她,语气又很认真,“你要感谢你自己。”
她像一棵藤蔓,起初不起眼,却卯着劲、韧劲十足地攀到树木都到达不了的地方,一步一步野蛮又倔强地生长着。
“不过,”迟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因为你要进组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我跟沈教授的关系不太好……嗯,应该是非常不好。”
他没忘记之前恩师说过的话。
――“你最好别说那个学生的名字,我担心我会对他有偏见。”
迟晏装着语气轻松地提醒她:“你尽量不要跟他说你认识我,好不好?”
“还有……”他看着眼前协商了几个月之后总算搞定的解约合同,下意识地紧了紧喉咙。
“等你下次回来应该是圣诞节了,我有件事告诉你。”
他的小姑娘现在,应该还挺喜欢他的吧?
嗯,应该是。
第47章
挂完电话,迟晏坐在公寓的客厅里,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两份合同。
一份签约,一份解约。
时隔五年。
跨越了他的十九岁到二十四岁。
……
爷爷查出胃癌三期的时候,迟晏刚上大二。
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其实他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
或许就像贺季同和郑齐越说的那样。
嚣张又欠揍吧。
十九岁那个年纪,刚好成年却又还未见过这世界的真实面貌,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不可一世、无所畏惧。
生活也一向偏爱他。
那会儿他一边按部就班地上课,一边在《倾言》上连载《惊蛰》,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你爷爷虽然是三期,但肿瘤的位置还算好。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如果病人配合,家属也愿意花钱治,五年以上的生存期还是有希望的。”
诊室里,医生这么说。
他还没缓过神来,迟延之先拍了板:“治,当然得治,我们家有钱。”
而后,这个一年到头在外赌博、万事不管只会伸手要钱的养子,忽然像是变了个人,在老人的病床前痛哭流涕,细数自己的不孝,哭得昏天黑地、歇斯底里,仿佛从前淡薄冷漠的感情跟随着老人的癌细胞一起扩散焕发了。
十九岁的迟晏僵着身子站在门口,漠然地听着他的悲号。
觉得一切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魇。
迟晏十岁之前,爷爷这个形象在他心里十分淡薄,除了每年例行的拜年之外,他几乎从来都见不到他。
他只知道爷爷名叫迟沈忻,是曾经留洋回来的大家少爷。
在昼山经营实体行业,很有钱,终身未婚。
迟延之是迟沈忻半路收养的,领回家时已经十四五岁,性子早就定了。
他丝毫没有学习到迟沈忻的经商天赋,反而因为家里有钱,乍富之下长成了个一事无成、耽于赌博的纨绔子弟。
他们之间有很深的隔阂,迟沈忻并不准许迟延之染指自己的公司,但也会拿钱供他和迟晏优渥地生活。
所以在迟晏的潜意识里,迟沈忻大概也是看不上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的。
那时候的迟晏年幼丧母,又因为和迟延之长久以来的争执矛盾,变得十分叛逆冷漠,逃学旷课、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九岁那年,他违逆迟延之的意愿,独自一人回了云陌老家上学。
直到十岁那年,迟沈忻亲自将他从云陌接回昼山,从那之后,他便跟着他生活。
老人家年轻时留洋多年,想法西化,却也有老一辈的中式做派。
他对他的教育很严厉,但却不是为了严厉而严厉,他是真的想把他往正途上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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