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弹的速度太快,没轻没重的,感情都去哪儿了?”
含糊不清的点评却是一针见血,充满权威的训斥。
宋阮并不反驳。
因为她本来就没想注意哪个地方该强该弱,只想按部就班把曲子弹完。
“宋老师说得对,要不您给我演奏一遍?”
淡淡说完,她就要起身。
宋元迪却抬手往下压了压,唇边勾起一丝笑。
“再弹一曲。”
他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拖着踉跄的脚步坐下,摸了支烟。
宋阮思索片刻,重重落手。
点烟的动作随着那连续的重砸一顿。
寂静的午夜,一连串富有韵律的音符如同雨天惊雷。
宋元迪眯了眯眼,盯少女清冷的侧脸。
脸部肌肉微微紧绷,专注而投入,可落手却又是随性自在。
顿了顿,节奏变得舒缓而忧伤。
时强时弱的和弦变化,饱满萦绕在墙皮凸起的空阔房子里。
连弹两首,宋阮的指尖烫得仿佛要燃火。
指关节完全松泛,倒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舒畅。
高大的男人懒散躺在座椅上,四仰八叉,没有半分涵养和儒雅。
满脸通红泛油,几缕碎发从额角露下来,指间的那根烟自动断了半截,灰落在他的皮鞋上。
半晌后,他睁开眼,发现宋阮在盯他。
望着一双泛平静的眼睛,他微微发怔。
“还要弹吗?”
她像一个学钢琴的学生,等他发号施令。
“几点了,平时白天不见你碰琴,晚上专门扰民是吧?”
他又面无表情地骂她。
四周静了片刻,宋阮站起来,面无表情路过他。
“爸,你喝醉了。”
宋元迪皱眉,抬手揉了揉跳动的青筋,似乎有些苦恼。
“你到底遗传的谁……”
他没把话说完。
宋阮不知道他到底是指她十年如一日毫无长进的琴艺还是清冷素丽的皮相。
如果是琴艺,她十分确定自己谁都没遗传到。
至于长相,她也不知道。
反正长得不像宋元迪,但生她的那个女人,她又见都没见过。
“这周末可以搬,什么东西都给你买了新的,。”
他转了个话题,语气又恢复冷静和严肃,将先前的醉意一扫而空。
宋阮要关门时,他又走过来对她说:“你让爸爸省点心,中考……别管哪所学校了,是市里那几所重点其中之一就行。”
这一刻,他所有的锋芒都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一个关心担忧子女前途的老父亲。
第17章 撒谎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大课间,宋阮正想趴下补觉,就被叫到办公楼。
她刚准备就绪,就有人过来扣了扣她的桌角。她抬头,看到的是谭静那张妖媚冷艳的脸,目光对她全是打量。
“刘老师叫你过去一趟。”
语气让人很难心悦诚服。但宋阮不想和她多说话,也懒得问是什么事,站起来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她已经连着两天被请到办公室“喝茶”了,而每次来,都能碰见沈觉。
还没进门,她就已经看到了他。
虽然站在肥仔旁边,他个子不是最高的,可一身精肉,高挑劲瘦,加上那张冷峻的脸,很难不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看到他,再看到角落那个勾着背,鼻青脸肿的人,宋阮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上课铃刚好打响,一班的物理老师匆忙拿书走出去后,办公室就又只剩下崔和刘两个班主任。
以及四五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各个剑拔弩张、脸色阴沉,全是这个年纪盛有的狂躁。
随着宋阮迈进来的步伐,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她,尤其是那个满脑袋都缠紧绷带的人。
平华一只眼睛肿得乌紫,艰难地撑起一条缝,看了两秒,气息突然波动,鼻翼扩大,艰难地抬起那只被石膏禁锢住的手,激动说:“就是她!崔老师,昨晚我被打,她都看到了!”
宋阮呼吸一滞,感觉空气都凝结住。
站姿随意的那个身影抬眼,利落的视线精准落到她脸上。
还是马尾,小而巧的耳朵薄薄的,耳垂还有些粉嫩,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坠饰。
鼻端似乎又飘来一股郁人的玫瑰香气,夹杂着老巷子铁锈的生冷和陈旧的霉味,与她晦暗不明的气质相得益彰。
宋阮对上他剜人的目光,只见他薄凉的唇似笑非笑,阴鸷的眼中多了几分不明的情绪,如同狙击手对准猎物,胸有成竹的警告。
你再小心、再跑,也逃不过他已经出膛的子弹。
她咽了咽唾沫,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可手心的冷汗已经渗进了指甲。
崔地海轻咳一声,给刘姐使了个眼色。
本来是他自己班的事,可以关起门来解决,可谁知道突然又扯进来一个二班的女学生。
刘姐没看崔地海,心里嘲弄,满是不耐烦。
他当她多愿意掺和这事,只不过碍于同事情面,才让人把宋阮找了过来。
“宋阮,你昨晚十一点多的时候在哪里?”
“十一网吧。”
哼,回答得但是坦诚。
刘姐原本懒散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咬牙斥她一句:“大半夜在网吧厮混,我看你真是无可救药!”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落进宋阮的耳中。
她背脊战栗,不敢去看那个方向。
崔地海有些尴尬,想着提醒刘姐,现在不是教育人的时候。
“刘老师,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
没等刘姐说话,平华就附和冷笑一声:“可不是,刘姐,你班这位乖乖美女不止大半夜上网呢,还围观别人打架,袖手旁观。”
沈觉盯着平华白花花的脑袋,琥珀色的瞳孔幽深莫测,不动声色又黑了一度。
刘姐原本对宋阮承认大半夜去网吧是有些生气的,可崔地海和他的烂仔学生联合起来干扰她做事,她就不乐意了。
“宋阮,他说你昨晚目睹了沈觉他们打他,是真的吗?”
刘姐指了指平华,也不管她认不认识沈觉,语气颇有不悦,冷淡到顶。
崔地海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出声。
自己班出了这档子,已经是够丢人的了。不知道以后这臭娘们会拿这件事嘲笑他多久。
气氛一下子冷却,在座的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肥仔、阿星、龙飞虽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一关的死生,的确是掌握在眼前这个女生的一念之间。
这种感觉很不好,煎熬又憋屈。
“搞笑。”
她似乎是扯了扯嘴角,天方夜谭般地吐出两个字。
所有人脸色呆滞,崔地海和刘姐隔着几个人面面相觑。
平华愣了愣,反应过来提高音量:“你什么意思?你昨晚明明在十一网吧左手边的那条小巷看到了他们把我按到地上打!对了,他们还威胁你来着吧!你说你出来透气,他们还想连同你一块收拾!”
他越说越揭秘,声嘶力竭,牵动伤口,又哇哇大叫。
宋阮冷眼看他,镇定自若。
“嗯,看得出来你被打得挺惨的,眼睛不好,又疯狗乱咬人,被打成这样也不奇怪。”
“噗嗤!”肥仔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他妈和他们是一伙的?!”
平华气得头顶冒烟,身体前倾作势要朝宋阮扑过去,眼神狠厉,血脉喷张。
“平华!”崔地海拍了拍桌子,呵斥他的粗鄙言行。
刘姐皱眉,满脸鄙夷,尖声慢悠悠地开口:“行了,老崔,你也听到了,我的学生说她没看见。上课了,别耽误人家孩子学习,她可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不光宋阮有些讶异,沈觉一行人更是拿打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崔地海怎么不明白刘姐言下之意,他只觉得一张老脸烧得厉害。
见老崔也没再说话,平华焦虑不安,对宋阮好声好气:“同学,你再仔细想想,昨晚你明明看到我都快要被他们打死了,你也很害怕的,对不对?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人、好学生,不想掺和我们的事,但你可怜可怜我,替我讨个公道。”
龙飞握紧拳头,冷笑连连,看平华演戏。
他就差声泪俱下了,宋阮也不好再态度强硬,皱眉无奈说:“同学,不是我不帮你,是你真的认错人了。”
平华怔忡,心沉到了海底。
“我昨晚的确在网吧,但我是偷跑出去上网的,争分夺秒,哪里舍得浪费时间出去透气,还偷看你们打架?”
“你的遭遇的确让人同情,但你也说了,我就想好好上学,不愿参与是非。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任何一个,你也行行好,别揪着我不放。”
她说得很诚恳,言语之间不见丝毫破绽,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
但最后那句话,不知道到底是说给在场的谁听。
平华气极反笑,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臭到了顶点。
“行了,宋阮你先回去上课,没你事了。”
刘姐挥了挥手,片刻,又佯装征求崔地海的意见。
“崔老师,我让她先回去了吧?”
“嗯。”崔地海不情不愿,脸拉到地上,狠狠瞪了眼平华。
为师三十载,他第一次有违师德,在心里恶毒的想怎么平华没被打死算了。
反正平华也是问题学生,明确不参加中考,混中专文凭。
他管班里的升学率都不是手脚,偏偏这号人物还来找事给他做,让他下不来台。
第18章 名字
回到教室,课已经上了大半,望着黑板上一团团复杂的化学元素符号,宋阮觉得头疼。
反正也跟不上,听不懂,她索性拿出作业开始写。
黄琪琪忍了一节课,下课铃打响,她就戳了戳宋阮的手臂。
“老师找你干嘛?”
没等宋阮回答,谭静就已经走到她们座位旁边,后面跟着几个女生,带着来者不善的危险气息。
“怎么就你回来了。沈觉他们呢?”
宋阮扭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包围了,几乎全班的人都拿古怪的目光打量她。
“沈觉是谁?”
她淡淡反问了一句,谭静她们愕然,随即垮下脸。
“宋阮,平华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们口中的沈觉就是好人?”
“哎!”
黄琪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妹子是真傻还是假傻,急急拿肘撞她背后。
宋阮深吸了口气,对脸色十分难看的谭静说:“我不认识平华,也不认识沈觉。”
谭静正想张口,走廊就传来骚动。
所有人闻声望去,正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沈觉一行人已经走到二班门口,脚步微停,为首的人侧头,看了眼那个正在收拾桌面的女孩。
谭静松了口气,跑出来,沈觉的视线就更开阔。
宋阮没扭头,表情平静,二话不说曲臂趴了下去。
高高绑起的马尾从耳边倾泻而落,弓背的动作撑紧了衣服,细细的内衣轮廓被清晰勾勒。
“没事吧,平华呢?”
肥仔十分得意,摆了摆手,安慰谭静:“没几把事!就那小子还想拖我们下水,做梦!”
沈觉收回视线,脸色冷淡的朝前走去。
下课铃声打响后,走廊闹哄哄一片,为即将到来的周末狂欢。
沈觉靠在栏杆,展臂往后搭在杆上,浸人的冰凉贴上滚烫的肌肤,驱散了不少炎热。
难得他规矩的穿校服,普普通通的布料款式,套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番味道。
修长挺拔的身型毫无保留,斜挎着一个黑色包,姿态随性惬意,英俊潇洒。
他站在那里,引来不少女生的注视,路过的男生都和他打招呼,人缘好得不行。
“你们先去。”
他对龙飞说完,又微不可见的看了眼隔壁班靠窗的座位。
宋阮抬眼看了眼时间,目不斜视站起来把书包往肩上一甩。
接过龙飞抛过来的篮球,沈觉往前走,他腿长,随意跨两三步就先人一步走到后门。
宋阮抬头,蓦地和他四眼相对。
淬了冰的幽深目光让她的心尖颤了颤,他的视线停留两三秒,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行云流水地转球,不紧不慢走下楼。
她感觉脖子后烧了火,指尖拢了拢书包带,脚底仿佛上了胶,动弹不弹。
目光跟随他高大清朗的背影几秒,快要下台阶的他突然停住,侧头微微皱眉地看她。
有些不耐烦,还有些奇异。
宋阮舒了口气,眼神闪烁,抬起有些发麻的脚继续行走。
他勾了勾嘴角,抱着球脚步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
中途有返回来的人,碰到他热情的拍肩搭话,他每次说话都不经意扭头,看到身后的人始终与自己保持三四米的距离。
三层楼的距离,宋阮第一次觉得这么高,仿佛脚下有成百上千的台阶,怎么走都走不完。
终于到了一楼,喧嚣已经淡了许多,教学楼几乎没什么来往的人,远处操场的人星星点点,时不时传来笑声。
沈觉拐了个弯,没直接往校门走去。
宋阮顿了顿脚步,视若无睹的继续往前直走。
“砰”的一声,余光里出现一团黑影,她下意识往旁边躲,可那个篮球却精准无误地落在了脚边。
触底反弹,球体极有韵律的“咚咚”几下,节奏的鼓点在明亮的夜传开。
她扭头,看到树影下的人靠在墙上,一只腿随意屈着,几乎融入幽深的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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