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后一人呜呼倒地,她才干净利落地收了斧子,单膝跪在一虎皮帐子跟前,恭敬地道:“义母,都解决干净了。”
这姑娘话音刚落,她面前的虎皮帐子便从里面被人掀了开。一约摸四十余岁身穿墨色兽皮大氅的妇人走了出来,含笑环视了一周,便抬起手颇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道:“阿鸾还是心善,下手处处都不落在要害。”
那妇人话音刚落,被两个喽按在地上的男人却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男人身上穿着一身未染色的布衣,脸上沾着灰土让人看不清面貌,只瞧着那灰扑扑的一身打扮本也是不打眼的,只是他方才从喉头溢出来的冷笑,却让跪在地上的姑娘不得不注意到了他。
周鸾偏过头粗略瞥了一眼,便知晓这男人应当是与这些摸上山的人一伙的,此时正五花大绑被人按在地上啃泥沙。
“义母,此人……”周鸾疑惑地看向妇人,似是不明白为何这个人就在一旁啃泥,却不沦为她斧下新魂。
“此人你带下去审审便是。这里没人认得出他,许是和这几个不是一伙的。若是当真如此,倒是也可留他性命。”那妇人说着话,神色却一转,眼角瞥向了一旁垂手站立打扮艳丽的妙龄女子。
那妙龄女子只点了点头,随即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几道冷芒略过,那躺在地上的六人便咽下了人生最后一口气。
那妙龄女子倒是杀伐果断,眼前六人皆被她所杀,她竟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被按在地上刚吃了几口沙土的男人恰逢此时抬了头,见那“义女”听着刀锋划过皮肉的声音,瞧着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了几下。此时他心下倒是明白过味儿来,这樊氏为何说自个儿义女良善。比起现在这手起刀落的女人来,可不是良善?
他深深看了眼跪在一尺前的女子,心中想着,似乎这恶名远扬的黑虎岭,似乎也不像传言那般人人都无可救药……
“女儿惭愧,未能……”周鸾跪着,头更低了下去。
那妇人只是笑笑好似不甚在意地道:“罢了,你能做到今天这样已经不错了,下去审人吧。”
“是。”周鸾暗自松了口气,低着头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周鸾的背影,那樊氏的笑也淡了下去,眼中神色更是讳莫如深。
待周鸾身影远了些,那樊氏旁边的妙龄女子便嗤了一声,似是对那周鸾根本不屑一顾。
樊氏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向那女子招招手,“玉琴,过来扶我。”
那打扮艳丽的女子这才收起不悦,恭敬地扶着樊氏走了。
……
黑虎岭关押人只有一处地牢,湿滑阴冷不说常年还有鼠蚁攒动,平日里也见不到几个人。
而今日却是一改常态,数十火把挂在岩壁上,将这阴暗地牢照得通亮如昼。
其间鞭子声不绝于耳,打在肉上的声音让人听着就忍不住牙颤。
可被绑在石柱上鞭挞的那位却始终神色淡淡一声不吭,若不是看他满身鞭痕血水和衣服黏着在一起狼狈不堪的样,还以为那鞭子是打在假人身上似的。
此人名唤穆寒年,目前的身份是个樵夫,不过真实身份到底是何人现在却不便透露。别看他此时此刻不吭声不说,还垂着头像是晕死过去了一般,实则心中正暗暗将这黑虎岭的人事念了一遍。
黑虎岭大当家樊氏,便是方才见到的那位身穿皮毛大氅的妇人,乃是八年前暴毙老当家的压寨夫人,听闻曾是恒阳县首富之女,国破之际带着手底下的人投靠了黑虎岭,因其会武功有谋略且长相不错便被老当家看上当了压寨夫人,而老当家死后樊氏便顺利应当地成了新当家。又因膝下无子女,便于十年前收了一义女,就是方才身穿红衣手执双斧的女子。
而黑虎岭除了大小当家还有四个小头目,两男两女,两男白虎于安虎,青龙蒙召,两女未知其名。他默念这些人的关系,心中也将方才上山的路线回想了一番。可没等他想完,一盆凉水便朝他泼了过来,身上伤口像是被百根小针同时扎了一样疼痛难忍,他抬起头便看见一身红衣的那个“义女”。
周鸾这边目光刚落在他的脸孔上,就不由得愣了愣。
方才她一直没进这地牢只叫下面的人审着,只是没想到这男的却是死鸭子嘴硬,那嘴根本就撬不开,她便只能下来亲自审一审。
这男人实在生得好看,比黑虎岭上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比被掳上来十里八乡的俊后生都要好看。
便是那嘴角淌下来的血,都平添了一副病态的美感,美的纤弱又震撼。可是他身上被鞭挞撕碎的衣物露出的却不是纤弱的,而是一看便是练了多年武才会出来的虬实的肌肉。
周鸾略微收回目光,接了盆凉水向他脸上泼过去。
只一瞬,那人便睁开眼,水不断淌了下来,经过睫毛、唇,淌进胸口的鞭伤里。那人却是哼都没哼,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样。
“你就不招点什么?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周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穆寒年抬头,眼见眼前不过是二八的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只是那身红衣是男子衣袍的样式,穿在她身上却出奇得相衬,黔首蛾眉的貌平添了一抹英气,那通身的气派和美貌的脸让人无法忽视,却偏生面皮板着,说话也是老气横秋的。
“你们要我招什么?”他问。
周鸾扬扬下巴,冷声重复道:“你潜伏进黑虎岭,是何居心?”
“不论你们问多少遍,我还是那句话。”穆寒年面不改色继续道,“我是被那些人绑过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黑虎岭。”
周鸾料定此人嘴硬,她也懒得再和他打甚么哑谜。
“那你也不知,那些人是东隅国军中之人?”周鸾问着,眼神却将他面上细枝末节的表情都审视了一遍。
可惜,如何看,眼前这狼狈不堪的男人却没露出半点端倪,甚至目光一直睨着她没有半分躲闪,就好似他有多正值无畏似的。
“我怎么知道?还是你们告诉我的。”穆寒年蹙眉回道,“都说了你们是冤枉我的,何时才能放我回去?在下还有木头没砍,回去怕是要被东家给开了。这乱世可不好找营生……”
穆寒年尤自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周鸾的声音打断。
“皮鞭蘸盐水,再打三个时辰。”
穆寒年却一声轻笑,有些浮浪地道:“小娇娘好狠的心肠。”
周鸾方走出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又吩咐道:“打六个时辰吧。”
穆寒年就这样被打了六个时辰,其间行刑的那位手过于酸痛不得已又换了一个人来,另一个人打着打着就觉着不对,就算是在不出声也不至于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于是探了鼻息,这一探进气少出气多,且鼻息过于微弱,这才禀了周鸾。
周鸾闻言立马叫人去山下“背”了个郎中上来,将人带进帐子里诊治。
那老大夫见到这躺在床上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那摸着药箱的手颤抖得便更厉害,拿出来的金疮药也被他这双手抖出了大半瓶。
“怎么?救不活?”周鸾拧眉瞧着眼前哆哆嗦嗦的干巴老头问。
“老夫……试试,试试。”
耳听着这老大夫说话都不利索,周鸾更用怀疑的眼光扫向“请”人上山的几个手下。
第一个手下委屈地道:“少当家的,这个真是恒阳县最好的大夫了。”
另一个紧接着帮腔:“是啊少当家,这可是天都没亮鸡都没叫我们就把人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
周鸾又将眼神扫向刚才行刑的那两位,第一个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第二位却是委屈地不行。
“少当家的,您让打的六个时辰啊!”
周鸾闻言一脚照着腚踹了过去,“让你打没让你们往死里打!我看真得哪天给你们修修脑子!”
紧接着,便低声道:“滚吧,都滚。”
一众人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那老大夫也颤颤巍巍地抱着药箱跟在后面,却不料刚走几步就被眼前的小姑娘给拦了去。
“老先生留步。”周鸾伸出手拦着,“老先生若是治好此人,我便给您五十两白银再亲自送您回家。”
这老先生听着却是大气都不敢出,听到她说五十两倒是没什么反应,却是听到“回家”这两个字身体便抖如筛糠。
这土匪小姑娘是什么意思?亲自送他回家?回什么家?回老家?
那老先生自觉猜对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起来。
这阵仗倒是把周鸾吓了一跳,寻思自个儿方才也没说什么啊?不就说治好给五十两银子吗?就感激成这样?感激到痛哭流涕?
却没想到那老大夫一边哭一遍道:“姑奶奶只要肯饶老夫一条性命,老夫愿意分文不收全力救治这位公子。”
周鸾眉头一皱,却把那老大夫吓得够呛,紧接着又说:“药……药钱也免了。”
“这多不好意思。”周鸾暗道这老大夫太客气,“药钱我还是出得起的的,你只管将人救活就成。”
“老夫一定全力救治,只要您别送老夫回老家。”
周鸾摆摆手,既然这老大夫这么受不得恩惠她就不送便是,于是也就点头应了。
这老大夫自然感激涕零,立马撸胳膊挽袖子拿着药粉和绷带朝着床上昏迷的人招呼起来。
周鸾也不方便再待在这屋里,便背着手走了。
这人一走,老大夫手也没那么抖了,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专心地忙活起来。
要说这老大夫也是敬业,既然是接了诊便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
熬了大概两日,周鸾看这老大夫不仅眼下青黑,那脚都打摆了,看这干巴的老头更抽巴了,周鸾还是命人将老大夫“扶”了下去,又将煮药上药一系列的活都吩咐下去。
这样忙活了尽七天,床榻上的男人终于醒转过来。
穆寒年看着一风烛残年的老头在他床畔守着,瞧着他清醒过来甚至还忍不住抹了把泪,穆寒年就感觉一阵儿的莫名其妙。
他跟那老头大眼瞪小眼等了好一会,那老头才擦了把眼泪出了屋子,过了会倒是有个“熟人”进了屋来。
来人正是周鸾,听那老大夫说那人醒了她便来看看,没想到这人一见到她眼神却呆愣愣的。周鸾看向一旁的老大夫,满眼写着:“让你治个人难不成你把人给治傻了?”
那老大夫却上前一把握住穆寒年的手,老泪纵横地道:“公子你终于醒了,你若今日还不醒,老身我怕是人头不保啊!”
穆寒年听着这老头说话,却实在摸不着头脑,面上便又呆楞了几分。
周鸾却没那个耐性,直接一个手刀劈过去,却没想到,这手刀就硬生生劈在了他肩头。
这劈下来的力道并没有收住,只见穆寒年被她生生劈吐了血,就这样又倒了下去。
第3章 梁上君子
周鸾自然没想到那一手刀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劈到了实处,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尤自发愣。心里嘀咕道:这人难道真这么弱?难不成真是我想错了?
那老大夫哪见过这阵势,一看病患被这女匪一手刀打吐了血,面上的胡须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那双腿更不用说直接软了,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要不,你去看看?”周鸾回过神来,踹了一脚旁边傻愣愣的手下张三。
张三被周鸾踹得一趔趄直扑到床边,没等身子站稳,便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探向床上之人的鼻底,直到感受到那微弱的鼻息,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少当家的,他还活着。”张三说。
周鸾翻了个白眼抬手上去就给他一个大脑拍,横眉道:“我用你说他活着?我是让你看他的伤。”
“属下……属下又不是大夫。”张三小声委屈巴巴地道。
“我知道你不是大夫。”周鸾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已经吓傻了的老大夫。
站在那老大夫旁边的李四可算是有眼见的,赶紧上前搀扶起瘫在地上的老大夫,搀扶的同时还拿眼示意张三扶住那头。
张三忙不迭地上前扶住老大夫的肩头,两人一用力便将人半扶半抬地挪到了床边,眼见老大夫怕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只得扯了他胳膊将手放在床上之人的手腕处。老大夫哆哆嗦嗦把了半天才开口道:“这……这是受了重伤本身就没好利索,又被生生劈了一掌才晕过去,方才还吐了血,这回老夫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尽力治,活不活就看他的命。”周鸾已然失去耐心,扫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撂下一句话便走了。
张三:“好好治,治不好人别想回去了。”
李四:“我们黑虎岭你是知道的,要是不尽力治,等死吧。”
两个人撂下狠话便跟在后面走了,留下老大夫摊在地上苦笑。他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当初非学什么医啊?要是当初听家里人好好种地别搞那些劳什子药材哪会有今日这劫难?
老大夫在地上摊了半晌,觉着腿没那么软了,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从药箱里翻出来一排银针给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施起针来。
……
三日后,床上被拍晕的人终于醒转。
穆寒年醒来第一反应就是饿!贼特么饿!好像从小到大就从来没这么饿过。
可就刚掀开眼皮,便看见拍晕他的女罗刹端个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穆寒年只觉得自己应当是在做梦没完全醒过来,赶紧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奈何眼前还是那女罗刹的那张脸。
“喝。”女罗刹直接将碗递到他唇边,二话不说就是灌。
这是碗热粥,应该是刚出锅不久的,至于穆寒年是怎么知晓的,自然是那热粥顺着他的喉咙而下,差点烫穿他的喉管。
看着穆寒年苍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脸上还一副痛苦之色,周鸾还觉着不解。
“怎地?不喜欢喝粥?”周鸾冷冷地问道。
“咳咳咳……”穆寒年只管捂着喉咙狂咳,咳了半晌才道,“这位女壮士,咱们俩之前是不是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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