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君一边摆弄着一台闲置的空压机,一边回她:“人家告诉你的未必就是全部,只有自己打听,才可能打听出真正的库存。”
“为什么他们要隐瞒库存?”江南困惑道。
岑君却不直接答,反问她:“库存多了会怎么样?”
江南垂手,放下相机细细琢磨,她认真思考的时候习惯站得笔直:“库存多了,意味着东西卖不出去,一直卖不出去就有可能降价,降价就会导致利润下降……”
她想明白了,惊喜地提高了音量:“利润下降财务指标就会很难看,一旦达不到市场预期股价就会下跌!”
岑君扬了扬眉,望向她的眸光闪过一抹诧色。
才一个月而已,从一窍不通到能独立分析,她学得很快。可见她除了本身具有良好的逻辑推理能力之外,也真正下了功夫去吸收知识。
江南自己也很开心,她这才觉出跟着岑君调研的好处,能学到不少书本资料上没有的东西,都是于细节处挖出来的实战经验。
几人又继续走,整整走了一下午才勉强逛了大概。离开欣翰电子时,晚霞已经爬上西边的天空。
除了岑君之外,其他三人是又累又饿,但都没抱怨,甚至还隐隐透着开心,因为他们这趟调研收获颇丰。
Eric开车时,真心实意地夸了江南一番,说她第一次出来调研,却不怕脏不怕累,跟着岑君爬到油滋滋的机器上拍照,衣服弄脏了也无所谓。
江南被夸得不好意思,只笑着说:“做记者嘛,应该的。”
Eric却说,上次跟周茜出来可不这样,言下之意是周茜抱怨了不少。
岑君这时也回头朝她望了一眼,问她们:“饿了没?”
江南嘿嘿一笑,跟Mandy异口同声地叫道:“饿死啦!”
Mandy还加了一句:“岑总请吃大餐吗?”
岑君轻笑:“好啊,去海边找个地方吃海鲜怎么样?”
“好!!!”三个人吼得震天响。
快到海边时,Eric问岑君:“岑总觉得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指的是今天对欣翰电子的调研过程。
岑君搭着腿坐在副驾驶上,手指在空气中轻点了两下:“没看出问题,很完美。”
Eric一下有了底气,吐槽道:“我就说吧,我都来了三次了,真没觉得有什么遗漏。Ross这人就是谨慎过了头,回回要挑出点毛病才行。”
但岑君话锋一转,又道:“但越是完美的公司,我会越警惕。
“啊?”Eric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马转回去看路况,“您的意思是,欣翰电子不能成为下季度的标的?”
“那倒也不是。”岑君顿了一下,继续说:“按照公司流程,我们可以且应当将它放入股票池,但我个人的建议是,必须持续追踪下去。”
Eric不说话了,他心里凉了半截。岑君这人预感极准,他如果对某个公司存有怀疑,那么这个公司十有八九会出问题。
岑君问他:“欣翰电子那几个董事的背调在走了吗?不光要明面上的,实际控股的也查查。”
Eric点头:“正在查,不过他们多有海外从业经历,查起来相对慢一些。”
岑君表示:“查出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评估一家上市公司,我们不光要看公司的前景和业绩,也要关注公司的治理结构,特别是实控人背后的想法和精神。当然,他的道德标准尤为重要。”
江南默默在后座听着,听到“道德标准”四个字的时候,她竟轻声笑了出来。笑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这浓浓的讽刺意味,连忙拿起手机装作在回信息。
宿舍群里的三个室友知道她要去北海出差都替她高兴,说她太幸运了,这么快就梦想成真。让她到时候一定要穿上她们带她买的那条碎花长裙,在海边拍几张美照发朋友圈。
江南一面跟室友聊微信,一面听到岑君对Eric说:“Ross干过证券,也在公募摸爬滚打有十来年,他是真金不怕火炼。性子上比较慎重,这是优点,你要多学习。”
Eric知道岑君是为他好,于是也收起一身傲骨,规规矩矩地答:“岑总,我记住了。”
岑君没再说话,车子平稳地驶入了城区公路,远远看见了蔚蓝的海岸线。
第24章
江南这才想起她之前参观公司时,看过的基金经理履历。他们大多数都曾经是公募基金里的“明星经理”,有着长年累积的傲然业绩和庞大粉丝群。
投资管理这一块儿,有个“公而优则私”的定律,许多实现了财富自由的经理人要么自立门户开公司,要么加入了现有私募成为合伙人。
虽然公募追求规模,收费相对低廉且绝大多数挣的都是贝塔收益;而私募追求效益,收费较高且绝大多数想挣阿尔法收益,两者存在诸多差异,但其中的门道却是想通的。
高远的团队里,就聚集了这么一群精英中的精英。
岑君选人,除了能力和业绩外,他最看重的是价值观。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从事这个行业的人,而是热爱这份事业的人。他只选择那些渴望终身学习、终身成长的人,然后一起携手做长期而正确的事。
Eric年纪小,并非科班出身,但他一腔热血,独爱投资这份事业,岑君可以说是他的伯乐,当初看中他也是因为发现他小小年纪却在投资领域颇有见解。岑君查看了Eric在本科及研究生期间,自己操作股票的详细记录,发现他虽说不出太多大道理,但对市场有着敏锐的嗅觉,若是稍加培训,很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岑君果然没看错,Eric在公司两年的时间里,从调研员开始起步,逐渐晋升为年度精英。
而江南也觉察出来,Eric对岑君非常敬重,是发自肺腑的那种。她甚至想象了一下,如果岑君哪天被抓走,Eric会不会急得掉眼泪。
她这番胡思乱想很快被Mandy的叫声打破,一转头,无边无际的碧蓝大海忽然就撞进了她眼帘。那微微咸湿的海风从窗户里吹进来,令她心情一振,很快便也兴奋地欢呼起来。
绚烂如火的晚霞浮在远远的海平线上,再往上就是渐渐暗了的天空,乍看之下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微微眯缝着,只余中间那一抹亮色。她迅速拍了张照,然后又继续观赏,远处的海域有帆船的轮廓,近处的沙滩则有许多嬉闹的游客。
岑君好心地腾出十分钟,让她们两个没来过海边的女孩子下去摸了把海水和沙子,然后就找地方吃饭了。
海边多是大排档,各式活蹦乱跳的海鲜摆在门口,任君挑选。Eric很有经验地把他们带去了一家稍远的小店,说这家老板娘热情直率,不缺斤少两,不坑蒙拐骗。
Eric和Mandy负责占位置,岑君带江南去挑海鲜。
他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拿着漏网先选了几种必吃的,专挑肥美个大的,一捞一个准,又问江南:“还想吃什么?”
江南从来没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她甚至怀疑这些东西真的能吃吗,吃哪个部位?
见她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岑君没问了,笑着对老板娘说:“澳龙有吧,来只大的。”
老板娘咧着嘴道:“有呢,中午运来的,一会儿拿来称给您看看。”
江南就跟着他走回去了,乖乖坐那吹海风等上菜。不一会儿,服务员用盆装了只小手臂那么长的龙虾过来,称给他们看。
江南眼睛瞪得圆圆的,偷偷伸手摸了一把。嘿,这么大的龙虾,她还只在电视里见过呢。
……真叫人迫不及待啊。
大排档的厨师干活麻利,不一会儿几个装得满满的大盘子就上桌了,有清蒸的,有酒炒的,有香辣的,还有烧烤的。每种海鲜都有其独特的烹饪方式,也有其独特的吃法,有的可以直接筷子夹着吃,有些需要用手剥壳,有些要用专门的工具敲开蘸酱吃。
江南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贝类,不知如何下手。Eric很贴心地教她识别,哪种是蛏子,哪种是海瓜子,哪种是生蚝……还教她快速剥壳的小技巧,笑她剥得太慢好半天吃不上一颗。
江南也笑,但手下动作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忽然眼前一晃,一只汤勺伸了过来,岑君把他刚用工具剥下的一大勺瓜子肉倒进了她碗里。每个都完完整整、软软嫩嫩的,沾着少许酱汁,鲜亮的色泽令人食欲大增。
“谢谢岑总。”她小声道谢。
岑君微微垂了下眼睑,继续跟Mandy说起了明天的安排。他明天要去参加大学班长的婚宴,Eric则先回公司做调研报告。Mandy马上表示她有同学在这边,约好了明天一起聚聚,想请一天年假。岑君向来通情达理,同意她星期一再回公司。
于是,只剩江南孤身一人了。
江南当时正在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澳洲大龙虾的虾肉,柔韧弹牙的虾尾在唇齿之间绽放,溢出鲜甜的汁水。她第一百零一次地感叹,海边真好啊。
猛然间听到岑君说:“江记者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去婚宴吧,正好帮我们几个老同学拍照。”
“……”江南很想拒绝来着,她一个陌生人去什么别人的婚宴啊,又不送礼多不好意思。
但口中的龙虾肉打消了她的勇气。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算了,就当还他这只龙虾钱。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澳洲大龙虾真是澳洲运来的,还以为是北海边上随便捞的,取个外国名呢。
吃了海鲜吹了海风,江南心满意足地跟着他们去了酒店。
岑君不爱搞特殊,他拒绝了单间,表示跟Eric同住一间就行,并把唯一剩余的一间海景房让给了江南和Mandy。
两个女孩子嫌白天没看够,早就商量着要洗漱一番,然后换上漂亮的棉布长裙去海边散步。
江南带的是一条纯白色的沙滩裙,细细的吊带,裙摆很长很大,仙气十足。是室友们一齐买了送她的,说庆祝她第一次去海边,必须穿得美美的。
漫步在沙滩上,细细沙子从脚趾尖漏出来,带着微微的痒。江南没有像往常一样扎马尾,而是任它随意地披散着,被海风渐渐风干。她的黑发直顺,发质很细,风一吹便打着卷往后扬,露出半张白净的脸。
Mandy则穿着一条大红色的缀满热带花朵的雪纺裙,有种洋溢奔放的美。
两人手挽手,边聊边走,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相互交叠着,甚是亮眼。
沙滩边亮着一排彩灯,彩灯附近摆着不少沙滩椅,岑君和Eric一人一椅躺在那里,手里各握一罐啤酒,枕着静谧的夜色闲聊。
Eric眼尖又爱张望,率先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两人。他撑起上半身,细细打量了几秒,脸上划过一抹惊艳,嘟囔一句:“那是江南吧,哟,头发放下来了,还穿了裙子?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还…还挺好看的。”
岑君眼角抖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看到江南白皙细腻的肩头裸露在夜色中,整个人像覆着一层月光般莹亮。秀发垂在脸侧,偶有几根飘至小巧的鼻尖上,她会痒得笑出一个梨涡,然后迎风偏头,轻轻地拨开。
她衣衫轻薄,肤若凝脂,干净得像从海里走出来的人。谈笑间,眉眼弯弯,一片温柔。
“原来江南身材这么好,以前怎么没发现呢。”Eric眼睛定在了她身上,像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一般移不开眼睛。
岑君收回视线,无声地敛了下眉头,严肃道:“不要随意评论女性的身材。”
Eric躺回椅子上,双眼亮亮的望着夜空,笑着问:“您说我要是追她,有没有希望?”
沉默,很长的一阵沉默。
好半天后,岑君灌了口酒,听不出太多情绪:“这就追上了?你了解她吗?”
Eric龇牙一笑,大大咧咧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看上了就追呗,追上再了解也不迟。您就说,我跟她配不配吧?”
“不配。”岑君扫他一眼,干脆地吐出两字。
“……”Eric急了,两手一摊:“哪不配?我们怎么说也是男才女貌,还都是A大的校友,一个经理一个记者,挺合适啊。”
岑君余光凝着从面前一晃而过的红白身影,状似随意地问:“今年多大了?二十六?”
Eric顿了一秒,才有些犹豫地接道:“也对,我二十六了,她才大四,顶多二十二。这四岁的差距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容易有代沟。再说了,现在年轻姑娘都喜欢找什么小奶狗,不见得喜欢我这种老的……”说完转向岑君。
“……”却发现一向温煦和善的岑总,眼神里像要射出刀子般睨着他。
“岑总,我不是说您老啊。我是说我自己老,您才二…二十八,一点儿都不老。”
“……”
他觉得自己这张嘴,就从来没这么贱过,哪壶不开提哪壶。
岑君简直恨不得把这个小徒弟扔海里去,但还是烦躁地解释了一句:“年龄不是问题。”
“呃,那什么是问题?”Eric茫然地问。
“属相。”岑君幽幽地说,“她属龙,你属鼠,一个在天上飘,一个在地里钻。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啊!属相啊!”Eric一脸恍然大悟,情不自禁拍起马屁来:“岑总果然博学多才啊,连算命都懂。幸好有您提点,不然就是一段孽缘了。”
他以前只知道岑君对国学很有研究,平时会反复翻阅《易经》《道德经》《论语》等著作。尤其是《道德经》,他曾在培训会上讲过,这是一部讲述自然界发展规律的书,其中蕴含的深刻道理同样适用于证券市场,只要参透并利用,便可以远离灾祸、躲避危机。
Eric再次看向江南时,眼睛里已没有了光,此刻他满脸写着服气,感叹着:“活到老学到老,古人诚不欺我。”
岑君无语地阖上眼睛,又灌了口啤酒。
他现在听不得“老”字。
第25章
第二天清晨五点,江南一个人悄悄爬起来,拿上相机出了酒店,她想去海边看日出。当金色的光束一点点穿透云层射向海面时,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敢动,仿佛接受洗礼般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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