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夸了江南视频做得很好,然后略带歉意地表示自己今天得请假了,她两岁的儿子在幼儿园摔伤了额头,她得陪儿子在医院缝针。
“啊,乐乐伤的严重吗?”江南记得筱燕姐的儿子叫乐乐,很乖很有礼貌的小朋友。
“暂时还好,希望不会留疤。是玩滑梯的时候被人推了一把,估计缝完针还得去跟对方家长掰扯一顿。”筱燕姐语气无奈,忽然想起她打电话来的目的,“对了,南南,今天还要辛苦你一趟,有个金融行业的交流会要替我去签个到。”
“嗯嗯,没问题,您放心处理乐乐的事吧。”江南答应着。
“好,那一会儿我把电子入场券发给你。”章筱燕有些欣慰江南的懂事,语重心长地交待:“这个交流会的入场券是我好不容易托关系弄来的,你要知道岑君可不常参加这种活动。我是运气不好去不了,你去了一定好好听讲,学习点金融知识对你没坏处。”
章筱燕虽然是汉语言专业出身,但老公是大公司高管,家境殷实,所以她也算半个投资专家,对理财很是着迷。
“岑君?就刚刚那个视频里的岑君?”江南微微惊讶,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鄙夷。
章筱燕倒是发现了,正色道:“嗯,是岑君。投资这块儿我们要看实绩,不要只关注网络上的风言风语。岑君对实体经济的贡献,还轮不到网友来说三到四。到时候有个提问环节,我准备了十来个问题,你看着哪个问题没人问就帮我问了,做好会议笔记回来给我。”
“好的。”江南乖乖点头。
江南觉得章筱燕的话有些耳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
曾昱博也说过同样的话,说岑君是国内投资领域响当当的人物,自己很是佩服他,拿他当偶像,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样成为某个领域的佼佼者。
当时刚进大三的江南,还没有那么明确的职业规划,几乎是带着星星眼地看着曾昱博,并且陪他去A大的礼堂看了一场岑君的投资之道交流会。
现在想来,怪不得她对岑君没印象呢,她当时应该是全程盯着曾昱博的侧脸出神吧。
一想到曾昱博,江南就觉得心里闷得慌,连带着食堂的炸排骨都没那么香了。
中午在工位上眯了一会儿,便拎着包往市中心赶去。
这次的两岸企业家交流峰会在坛城CBD最高写字楼的顶层会议室召开,江南提前在网络上查阅了会议信息。
原来此次会议是由国内金融界的泰斗唐兴国唐教授牵头的,唐兴国正是岑君本科时期的老师,也是岑君父亲的挚友,可以说是牵引他走上金融之路的领路人。
想来,岑君之所以答应来,也是因为答谢恩师吧。
江南还发现,岑君这人虽饱受争议,但其实为人低调,不常露面。仅有的两次见面会,不是受母校A大邀请,就是受恩师邀请。
偏偏这两次,都让江南碰上了。
到达记者休息室时,已经有不少媒体人等在那里,他们熟稔地笑着,互相打招呼问近况。江南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再加上一身T恤牛仔裤的学生打扮,自然没人搭话,她也乐得轻松,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等候。
后排两个女记者正在聊天,江南敏锐地捕捉到了“岑君”两个字。
“昨天跳楼的视频看了吗,这已经是今年第几个了。”红裙子大波浪的女生随口说道。
短发戴眼镜的那个回她:“正常,今年行情本来就不好。”
红裙子哼了下:“那是,我去年的奖金可全套里面了。要不说不理财才是最好的理财呢。”
短发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一会儿的问题准备好了吗,我瞅瞅。哟,全是高远资本的,你这是专为岑君而来啊。”
红裙子仰了下脖子,颇有些惆怅地:“去了他们公司好几趟,人家连门都没让进,说不接受专访。今天可算逮着机会了,怎么也得跟他搭上句话吧。”
短发打趣她:“啧,你这动机不纯啊。”
红裙子撩了下头发,叹口气:“我就是动机不纯,但我也不傻,人岑君能看上我吗……”
短发沉默了两秒,抬起头问:“你说我要是问他关于跳楼事件的看法,会不会得罪人?”
红裙子愣了下,肯定地说:“除非你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短发哼了一声,赌气道:“那我偏要试试。”
交流峰会很快开始,记者相继入场,江南找到了贴着“坛城传媒”标签的位置坐下,拿出纸笔等待主持人做开场讲话。
很快,主持人上台。接着唐兴国教授发表讲话,再接着一个个只在新闻里见过的知名企业家陆续上台讲话,会场上时不时响起一阵阵掌声。
江南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山区孩子,在考上A大之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老家那个县级市。父母世代务农,家境并不富裕。
要不是好心人资助,她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来到这里,跟这些掌握着国民命脉的实业家们齐坐一堂,听取他们传授如何将百亿企业做大做强的经验。
投资理财对她来说是个遥远而缥缈的概念,她依靠打工和做家教挣的钱刚好可以抵扣生活费,奖学金和助学贷款则用来交学费和其他杂费。
资助者转来的本科学费,她全数转了回去。
没有多余的一分钱需要理财,所以她的财商为零。
台上的讲话大概非常精彩,但她没听懂多少。
直到岑君上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投资理财,是人人都需要掌握的必修课。即使你身无分文,也应该做好准备。因为,你不可能永远身无分文。”
江南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那种感觉很奇怪,她觉得岑君寥寥数语,却能蛊惑人心。
明明他跟别人说得东西大同小异,但他说的话江南能听懂。或者说,同样是金融理论,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具备系统性、条理性。
这大概就是费曼学习法里提到的,只有当你能把知识用最简单的语言教授给初学者甚至小孩子时,才说明你真正理解了这个知识。
江南想,岑君是理解金融的,他完全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伴随着他那低沉的、略带磁性的嗓音,江南竟然做了一整页笔记,这违背了她的初衷,她原本只是来凑数的。
岑君讲完他的创业之路和经验分享,底下响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
江南也跟着鼓了两下,意识到什么,又赶忙放下了。
之后便是提问环节,江南对照章筱燕提供的问题,问完一个便打一个勾,很快,所有问题都被记者们问过了。
江南笔记越记越多,想着或许五年后十年后,她也能像筱燕姐一样通过理财获得财富自由。当时她完全忘了,筱燕姐的财富自由并不是理财理出来的,人家生在罗马。
但她被岑君的话弄得情绪激昂,仿佛自己的笔记里记下了什么财富密码一般,迟早能赚个盆满钵满。
交流会接近尾声,岑君作为压轴嘉宾自然被记者们厚待,问题层出不穷,很快就超时了。主持人委婉地表示,咱们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岑总工作繁忙,刚从国外赶回来,需要休息了。
岑君这是才温厚一笑,礼貌地抬眼扫视全场。
江南扎着马尾,穿着朴素,在一众打扮光鲜的记者衬托下,更显得学生气十足。她也知道自己虽然顶着坛城传媒这个大招牌,但其实是个跑龙套的,是个无人在意的nobody。
于是,索性仰着脖子,光明正大地盯着岑君看。
不得不说,岑君真好看。
算是她亲眼见过的男人里,最英俊的。
曾昱博也很好看,但跟岑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曾昱博书生气更浓,眉目清秀,皮肤白皙,是校园里女生会驻足围观并争相送水的那种少年。
而岑君的周身耀着光环,面容英朗,线条锐利,浑身上下散发着社会顶层人士的桀骜与凌厉,更像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他就那么随意地朝台下一笑,你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优待。
呵,斯文败类。
岑君的目光漫无目的地从众人身上扫过,匆匆掠过江南的脸。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与她直愣愣的视线撞到一起。
就那么停在空中,数秒。
一种无法言说的压力笼罩过来,逼得她莫名低下了头。
背后响起一声咳嗽。
噢……江南想起来了,红裙子和短发记者正坐在她后排。
明白了。
大概是岑君认识她们中的谁吧,不然怎么解释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异呢。
台上主持人继续说:“最后一个问题,就请我们岑总亲自点将吧。”
记者们纷纷期待地举起了手。
江南打开笔记本又检查了一遍,筱燕姐要问的问题都打了勾,任务已经完成。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什么也不用干,等着会议结束就可以走了。
一秒两秒三秒……
岑君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台下,迟迟没有点名,会场气氛有些微妙。
短发记者在背后嘀咕:“岑君刚刚一直盯着咱们这儿,是不是看你呢?”
红裙子大概是在喝水,听到这话猛地一惊,半口水全喷在了江南裸露的脖子上。
江南还在琢磨着一会儿回去吃点啥,忽然感觉后脖子一凉,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短发记者反应快,赶紧递纸,红裙子也不好意思地慌忙道歉。
江南知道她们不是故意的,忙说不要紧,擦干水正准备坐下,台上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却突然发话了。
岑君食指轻敲她的方向,语调轻快:“坛城传媒的江南记者,既然人都站起来了,那就你来问吧。”
全场近百名中外记者齐刷刷转过头来。
江南心脏咯噔一下,腿有点软。
第3章
此次两岸企业家交流峰会采取全程网络直播的形式,所以此刻凝视着她的人远不止现场这些记者,还包括国内国外关注财经风向的网友、学者、官员们。
江南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将身子缓缓站直。
她感到眼睛有些失焦,耳朵也嗡嗡直响,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是她成为实习记者后的第一次当众发言,偏偏赶上了网络直播。
她茫然得像一个走错教室的学生,恰好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市场经济什么的,她是一点儿都不懂啊。
偏偏筱燕姐给的问题,又派不上用场了。
江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拜托了,关键时候,想起点什么吧。
然后脑子里就飘过――“我国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需要实行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
……
救命。
已经有人递来话筒,江南颤抖地接住,还不忘讪笑着说声谢谢。
台上的“罪魁祸首”岑君同志,此刻倒悠闲得很,趁空档还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继续微笑地睨着她。
像只装成萨摩耶的大尾巴狼。
江南忽然就有点儿理解那些骂他王八蛋的人了。
王八蛋?
诶,对了。
她可以问这个!
江南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瞬间活了过来。
与其什么都问不出让自己成为记者界的笑柄从此断送职业生涯,倒不如问点老百姓真正关心的问题。
虽然这样可能有些冒昧,甚至会得罪台上那位。但作为记者,本身也不该曲意逢迎啊。
无惧冲突,无惧权势,挖掘真相。
这是江南决定做记者时给自己定下的原则。
即使最后像红裙子女孩说的那样,被岑君驱逐出金融圈子,那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本来也不是这个圈子的,未来也没打算在这个圈子里混。
再说了,那么多人因为他倾家荡产失去生命,他就不该说点什么吗?
打定主意后,江南举起话筒,朝岑君点了点头:“请问岑总,对于今早发生的跳楼事件,您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背后的红裙子捅了捅短发记者:“喂,你的嘴替来了。”
短发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位姐妹是真敢啊……”
江南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起来。
特别是在她面对岑君一动不动地凝视时,腿竟然不争气地抖了两下。
完了,他不会直接把我驱逐出坛城吧…应该不会吧,又不是□□…但别人都说资本家比□□还恐怖来着……
主持人显然也很慌张,见岑君不说话,赶紧拿起话筒打圆场:“这个问题……”
岑君却右手一抬,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没关系。江记者的问题很好,我需要思考一下,好好作答。”
会场上的记者们都暗暗兴奋起来,今天的报道有料了。
没人叫她坐下,江南便傻愣愣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岑君口中吐出来,很陌生很诡异。
他咬字未免太清晰了,一字一顿,像阎王在读生死簿。
电光火石之间,她甚至产生过一丝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叫江南?
座位上只贴着“坛城传媒”的标签,而且她是临时代替筱燕姐来的。
不应该啊。
或许是因为她刚签到的时候签了自己的名字?
算了,多想无益,反正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
胡思乱想之际,岑君已经思考完毕。确切地说,他其实并没怎么思考,不过是顿了两秒就对着话筒开始作答。
“对于这件事,我的看法很简单。我始终认为投资是一件需要独立思考和客观分析的事,它应该是一个经过全面调研后才做出的慎重而长远的决定。人,只能挣到自己认知范围内的钱。”
岑君停了一秒,在这短暂的一秒里,再次与江南牢牢对视。
“投资,永远不要压上全部,更不该使用杠杆。如此,失败后才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如果非要孤注一掷,那么请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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