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回视线,横扫向台下众人,眸光一沉:“最后,我想奉劝那些幻想着一夜暴富的人一句话――珍惜生命,远离赌博。”
说完,会场上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江南站在那里没有动,脑子里有些错乱。
她竟然……觉得岑君说的很有道理。
可转念一想,他这么说的用意就是置身事外吧。
短短几句话,就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了。那些坠落的令人同情的生命,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咎由自取。
果然是只老狐狸。
江南有些不甘心,她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名记者的义务,她太轻易地就败下阵脚。
恰好掌声平息,岑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记者,我的回答你可满意?又或者,还有什么想问的?”
“……”
她怎么觉得他们俩杠上了。
虽然他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都人畜无害,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一点温柔。
江南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顶着审视的目光道:“请问岑总,投资和赌博到底有什么区别?您又凭什么说他们是在赌博而不是投资?”
她刚问完,好几个记者笑了起来,毫不掩饰他们的鄙夷,似乎她问了个简单到令人发笑的问题。
江南脸微微红了。
她是真不懂,至少从刚刚岑君的话里,她看不出区别。
就连她身边的同学,也常常吐槽买基金得看黄历,他们这种投资跟赌博有区别吗?
岑君偏头瞥了一眼那个笑声最响亮的男记者,剑眉微挑道:“江记者又提了一个好问题,很多人,不,应该说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你们以为自己是在投资,其实不过是在赌博。时间不多了,我们简单点说。胜率小于或等于50%的行为,都叫做赌博。只有胜率大于50%的行为,才能叫做投资。当然,对我个人而言,我会倾向于调整为70%。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大家。”
岑君说完,跟主持人握了握手,起身朝几个方向颔首示意后,径直走出会场。
江南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红晕却久久不消。
她握着话筒的手心都湿了,热烘烘汗涔涔的。
收拾好笔记起身时,她恍惚有种今天闯了祸的感觉。
却不知隔着几排座位的会场后方,有两个男人正暗暗观察她。
西装男:“坛城传媒江南?查一下她底细,可能对我们有用。”
鸭舌帽:“老板,您是指高远的事?”
西装男:“嗯,岑君今天不大对劲。你什么时候听过他嘴里冒出一个记者的名字四次?还是个女记者。”
鸭舌帽:“您的意思是,岑君对她……”
西装男:“难说。先查下他们有没有私交,没有的话,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鸭舌帽:“明白。”
西装男随即离开,无声融入了企业家的队伍里,跟着一伙人去西餐厅用餐去了。
鸭舌帽继续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叫江南的女记者。
她比别人走得晚一点,走时带走了自己座位周围的几个矿泉水瓶子。
背影修长清瘦,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显得人朝气蓬勃。马尾辫扎得很高,露出白皙光洁的脖颈。发尾有节奏地摆动,一下一下打在她笔直纤细的后背上。
从前门离开时,刚好能看到她右半边侧脸。鼻梁挺直,眉目清秀,很纯很乖的感觉。
鸭舌帽暗笑,原来岑君喜欢这一型的。
也不奇怪,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
江南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还没到下班打卡的点。
章筱燕已经回来了,正在等着她。
江南把笔记本送过去时,周茜也迫不及待地挤了过来。
“南南,你可真猛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她端着杯子,嘴角噙着一抹笑,“连岑君都敢得罪,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是不打算在坛城混了?还是你其实是哪个高官的子弟,来我们这微服私访啊?”
江南听了她的话,很是难堪,更加懊悔自己的冲动。
章筱燕却安慰她:“没那么夸张。岑君不是那种人,他忙着呢,哪有功夫记挂着你这个实习小记者。”
“真的吗?他不记仇的哈?”江南期待地睁大眼睛。
章筱燕半睁着眼,像在回忆什么:“怎么说呢……反正读书时候我觉得他是挺好一个人。至于现在,就不太清楚了。”
周茜像听到什么大八卦似的,兴奋道:“筱燕姐,你跟岑君是同学啊?难怪你天天说他好话!老实交待,是不是为色所迷啊哈哈?”
章筱燕难得地噎了一下,脸上诡异地飘过一丝红晕:“大学同级而已。不过那时候我们宿舍四个人,除了一个有男朋友,其他三个都暗恋他。”
江南惊愕,没想到岑君读书时候就这么受欢迎。
她还好奇,章筱燕到底是有男朋友的那个还是暗恋岑君的那个……
不过她稍微放心了,岑君大约是真的没功夫找她麻烦的,毕竟人家忙着呢。
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江南坐地铁回学校。她习惯走东门进去,东门离宿舍近,而且这条路人最少。
可偏偏,在离大门不足五十米的人行道上,迎面碰上了她最不想碰到的人。
曾昱博也看到她了,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的。中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陆陆续续有行人擦肩而过,而他俩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直到一个有些愠怒的女声从旁边的跑车里传出来:“昱博!快点!”
是他女朋友――A大艺术系民族舞专业的潘悦,那张照片的主角之一。
江南率先反应过来,朝他点点头,径直向前走了。
曾昱博却没走,而是转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右手被沉重的塑料袋勒出一道血痕,也浑然不觉。
潘悦从副驾里冲出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袋子,语气不善地讽道:“曾昱博,你什么意思?!你盯着她没完没了了是吧?!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没忘。”曾昱博看都没看她,绕到车另一边,坐进了驾驶座。
潘悦缓了口气,坐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这么晚了,送完我就没车了。家里房间多,你住一晚没关系的。”
曾昱博皱眉,推开她的手,一脚油门踩了下去:“我自己打车回。”
潘悦闷闷地倒在真皮座椅上,半晌没说话。
江南一直走到校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
他和她,乘坐着那辆粉色跑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江南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曾昱博。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还会开车。
第4章
经过篮球场时,远远看见向思雨坐在台阶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太像奔现成功的样子。
江南走过去,背对着向思雨坐下,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头挨着头靠在一起。
“打野不太行?”
“岂止是不行,简直糟糕。”
向思雨神情委屈,有气无力地:“你记得我说过他脾气很好,打游戏的时候从来不骂人吗?”
“记得。”
“原来不是,他只是打字太慢。今天我们在奶茶店打了一把,他全程都在哔哔哔个不停,一会儿说我走位暴露,一会儿说我手速太慢。最后还凶我,说我这样的技术就不该打辅助,简直是害人。其实他的技术…也没比我好多少,懂吧。”
“……”
江南干脆地说:“分。”
向思雨笑了:“分什么呀,又没开始。不过我也没打算再联系,你知道他刚刚给我发微信说什么吗?”
“道歉?”江南还是天真了。
“屁,他说把奶茶A一下。”
“……”
向思雨说完,拱了拱自己的后背,问她:“你这又是怎么了,也搁这儿闷闷不乐的。”
“有吗。”江南并没发现自己情绪低落。
“有。”
“那可能是今天工作上闯了点小祸吧……”
江南的脑海里飘过岑君的脸,和他最后离开会场时匆匆略过来的眼神,给她一种像要把她的样子记住以后来找麻烦的错觉。
不知道岑君开什么车,也是跑车吗?
“……”怎么搞的,她觉得自己要跟跑车杠上了。
“走走走,不想了,咱去吃点东西吧。”向思雨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嗯!”江南提议,“麻辣烫和奶茶怎么样?来点暖和的。”
“绝了。”
二十多岁女孩儿的烦恼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顿美食饱腹后,什么都吹不见了,只留下温暖舒畅的胃,在一点点消化着青春的尾巴。
江南以为她未来的生活也会是这样,有点小烦恼,有点小快乐,大多数时候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日子。
但她还是天真了。
她不知道有些麻烦是会自己找上门的。
*
五天后的傍晚,周茜从她工位旁经过,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总编找你。”
“好,谢谢。”
江南给她递了一块儿老家的特产酸枣糕,站起身把衣服整理整理,就去找总编了。
“什么玩意儿……”周茜瞟了一眼酸枣糕,随手丢给了来打扫卫生的阿姨。
总编姓梁,名字叫劲松,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没有将军肚却有点儿秃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照理应该活得舒坦,却整日板着一张脸。
江南听同事们八卦,说他的女儿在国外读书,成日里不叫人省心,花钱如流水。
江南敲门进去,梁劲松不仅笑脸相迎,还亲自给她泡了杯菊花茶。
这让刚进公司不足一月的她,有种受宠若惊之感,甚至觉得总编虽然平时严厉,但为人挺好的,多和蔼啊。
梁劲松先表扬了一下江南平日的工作表现,说她勤快踏实人缘好,做事主动爱学习,大家都很喜欢她。
越夸到后面,江南越惶恐起来。
纵然是她这种职场小菜鸟,也觉察出一点儿不对劲。
果然,该夸的夸完,梁劲松沉默几秒,进入了正题:“认识岑君吗?”
“岑君?认识。”江南顺口答道:“前几天还在会上见过。”
梁劲松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换了种问法:“除了那次开会,你跟他有私下来往吗?”
“没有。”江南很干脆地答道。
梁劲松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于是咳嗽一声,放低音量道:“组织上想交给你个任务,不知你愿不愿意接受。”
“组织……”江南眼睛亮了,“是党组织吗?”
“咳……”梁劲松是真被呛到了。
他说的组织就是个代词,意思是一种不方便透露的上级,并不是江南期待的那种组织。
但他略一思索,微笑道:“党员?”
“嗯!是的。”江南很以自己的党员身份为骄傲。
“很好,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嘿嘿。”
梁劲松喝了口茶,示意江南也喝茶,微微肃了肃神情,解释道:“岑君的事你大概有所耳闻,但具体情况可能不了解。今天要说的任务就是关于他的。岑君三年前回国建立高远资本后,多次涉嫌操纵证券市场、欺诈发行、内幕交易等行为,组织上已经盯他很久,但无奈此人相当狡诈,罪证迟迟无法找到。现在,上级希望通过你来想办法接近他,获取他犯罪的证据。”
“我?!接近岑君?!获得犯罪证据?!”江南惊呆了。
她一点儿都不奇怪岑君会犯罪。
她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梁劲松肯定地点头:“你,A大新闻学专业毕业,成绩优异,头脑灵活。当初校招的时候,老师们就一再推荐你。而且既然立志做记者,你肯定具备了超越常人的勇气与社会责任感。不选你选谁?”
“啊,您太过奖了……”
江南现在乱得很,她觉得总编交给了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组织上也太看得起了她了吧?
可是,调查犯罪证据不应该是公安民警干的事吗?什么时候也轮到传媒公司来干了?
她不傻,她觉得总编这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地给她戴上。
一定有什么问题。
江南很为难。她初来乍到,总编第一次单独找她谈话,第一次交给她任务她就拒绝,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跟领导相处?实习还过不过了?工作还要不要了?
可是,她也不能接啊。
那可是岑君诶!金融圈里一手遮天的人物!自己算老几,怎么可能接近他还调查他?
说不定还不等她出手,就被对方杀人灭口、抛尸荒野了……
“总编,您看能不能让组织上换个人……”江南委婉表示,“任务太艰巨了,我大概可能也许…完不成。”
梁劲松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最后把视线聚焦在她那双状似无辜却分外勾人的杏眼上。
心想,你要是完不成,别人就更不可能完成了。
“江南。”梁劲松语气变了,隐隐透着威慑,“你家境普通,从老家来坛城生活不容易,要珍惜机遇。做记者,我们看的不是学校里的成绩,而是胆识。还没有试过就放弃,这样的人不是我们坛城传媒需要的人。坛城传媒在业界的影响力你应该清楚,我们不要的人,其他单位也不会要。你要想清楚,A大毕业证并不是万能的,它很可能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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