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虽老,余威犹在,掌权多年的气势混杂着森然怒气一出,叫小吉祥顷刻跌倒地上,哆嗦着吓得苍白的唇,口中早说不出话来,只头磕着地板梆梆作响,哆嗦着喊着饶命,不一会儿便昏了过去。
贾母自是不再多瞧她一眼,目光却是利刃般射向藏在人群中面如金纸的赵姨娘,冷呵道:“毒妇!如今人证已在矣,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说完,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神色中皆是厌恶仇恨。
一旁的探春茫然地瞧着自个儿的祖母与生母,是半点儿不知晓状况的模样,原因宝玉同凤姐醒来红润的鸭蛋脸面也白剌剌变了色彩,不定仓惶的视线转向贾母,口中喃喃道:“是得怎么回事了?”
其模样比之一侧浑身发抖的赵姨娘还要显出风吹便倒也似的凄然,平日虽有“玫瑰花”的诨名,此刻倒半点不显出那点艳丽剌手,看着让人心折。贾母到底对几个孙女都有些疼爱的,哀叹一声,叫侍书将自家小姐领下去了,才喊赵姨娘跪下。
谁料探春晃了晃身子,到底被人扶住了,却对侍书摇摇头,拒了劝她先行离开的话,远了赵姨娘许多,走到稍僻静的角落,依靠着柱子喘着气,目光却半点不离场上之人。
而赵姨娘更是不肯轻易屈服的,多年功夫哪能毁在今朝,抹着眼泪便伏趴在贾母腿边,哭叫道:“妾身半点不知晓出的什么事啊,怎生老太太便叫妾身跪下……”又呜呜然去扯站得近的贾政的裤腿,哽咽道:“老爷难道不知道妾身为人?我为老爷诞下一儿一女,现今都好好长着呢,哪里干得出什么坏事来,平白担了声‘毒妇’的骂!”
先一句出来,贾母脸色尚且是原先的愠怒,待她叫着又去跟贾政喊冤枉,便令贾母亦不得不嫌恶地扭过头去,叱道:“难道我冤枉你?我且问你,你上上下下无事可做,叫小吉祥同她们处理衣物的出去做什么?”
说罢,贾母更不愿去瞧那将要害死她金孙的毒物,叫琥珀将怀里几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掏出来拍在赵姨娘的脸上,才狠啐了她一口唾沫,骂道:“烂了心肝的混账!你敢叫人施法残害手足,心里头不知藏着什么脏事烂事,若不是我叫人出去跟着,你那个忠仆小吉祥怕就要把这些干干净净地烧了,叫人认不出你这副黑成了墨的肠子!”
说罢,还不解气,狠踹了她一脚,咒骂道:“凭你以为没了宝玉便叫你那废物儿子登堂入室,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不过奴婢生的下贱种,也敢跟我的宝玉相比较!要真叫我的心肝折在了这,你看我绕得过那个!凭得你好脸,敢肖想这些,竟还联络得人许下恶毒如此的咒术!”
贾母只开口痛骂,说着说着便眼前一黑,有些喘不上气,叫鸳鸯喂了一管药才好。
此刻早听不到赵姨娘呜呜作哭声,袭人、平儿两个皆上前去扇她的巴掌,王夫人多年涵养气度再次失了分寸,黑着脸捂住胸口,只叫袭人多打几下,莫要怜惜手痛,回去自有上好的伤药去敷,又并骂道:“小贱蹄子!是我平日里待你太好,叫你生出这样恶毒的心思!你个下十八层地狱的破烂货色,杀千刀的!”
到了这儿,在场哪位还不明白?处处面色都变了,宝玉两个还在床上无力地瞧着,依靠在角落柱子出的探春早失了色彩,浑身瘫软被侍书扶住了才好歹没有瘫软下来,更别提早黑了脸色的贾政,此刻恨不得立马取来纸墨写了休书将赵姨娘赶出家门。
一侧的黛玉瞧着这场闹剧,下唇都咬得血红,叫悟空轻轻拍抚着后背,细声哄道:“早知不叫你看了,这一出烂剧,尽是不干不净的东西。”
叫悟空都暗恼,早知黛玉不喜见此种吵闹无序又污糟肮脏的情形,怎么先前昏了头非叫她留下呢?当时光想着叫她日后须得认清人心,莫要嫁得不良人,又交了赵姨娘一类又蠢又毒的货色,却忘了自个儿曾向她许诺日后定叫她日日喜乐,岁岁安康。若遇得此等渣宰,难道抵得过他一棒子的功力吗?
想罢,悟空心中虽还隐隐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到底先看重黛玉的不适,结结实实挡在她的面前,用术法一并将其耳朵中吵吵闹闹的声音屏去了,只细细跟她道:“后头之事无甚好看了,怪我,谁知唱的是这么一出不讲究的。”
又心疼地点点她的额头道:“莫要咬了,再咬破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好气色,可别因这些污糟东西败了。”
此刻黛玉自然不跟他犟嘴,点点头,不再咬着下唇,目光虚虚瞧着悟空衣襟缝着的花样,好半会儿才问道:“现今她们如何了,可有什么章程?”
悟空听着屋里头赵姨娘还在哭天抢地地叫着,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咬出自是宝玉认了干娘的马道婆使出的法子,又冷笑道:“自是上天也要这废物死的,什么干娘干爹反倒是加害的好物,我儿哪里不好,读书做人处处勤奋懂事,难道比不得一个半点不会的废物?”
种种话语,赵姨娘尖锐的声音与王夫人咒骂的话,贾母的咳嗽声,贾宝玉的虚弱叫唤都交杂在一块儿,叫悟空都听得头痛,瞧见怀中小姑娘的神色,更不愿告知了她,只道她们还在吵呢,又取出些新鲜话题转移她的心绪。
果然到悟空将故事都说到第二个了,黛玉一双唇又复了浅淡的胭脂色彩,那厢的争吵还落不下帷幕,悟空早见黛玉站不得如此久了,便朝她挤挤眼,道:“不若我们先回去,你留紫鹃在这儿听着,待我晚上再叫她学给你听,我瞧这一时半会儿的还要纠缠,不见老太太快刀斩乱麻的,倒是麻烦。”
黛玉本自倦怠了,更恶此等场景,被悟空一副看戏的事不关己模样也带得歪了,听了他的话,从他身前探出个脑袋,轻轻窥看一眼,见果如悟空所言处处凌乱,便点头应下,被悟空带着先出去了。悟空亦留下一个侍卫吴言留下来,待事情结束了送紫鹃归林府,顺便同贾母等人说过两人先行告退了,料得他们亦不愿家丑外扬。
后头悟空将黛玉送回家了,果然夜间便知晓此事结局。
到底看在探春与贾环的脸面上,赵姨娘又早在生了探春后边改了良籍,贾母倒没有一杯毒酒送了赵姨娘走,贾府不愿此事传到外头去,边不得不寻了借口将她休弃出去,只半点东西不让她带,连先前贾府中的伺候她的丫鬟都只有一个小吉祥能跟她走的。
黛玉知此,倒没有多话什么,只愁眉叹息好些日子,始终难得展眉,纵悟空百般哄劝了也不得好,反倒被她宽慰几句,并送了新绣的几条帕子供他巡逻时擦汗用。
黛玉不晓得,悟空却是明白得很,只怕不过几日,那赵姨娘便会“因被休而自觉无颜”“自尽”了。
数日后,果真有此消息传来,悟空自也没叫黛玉知晓。
第47章 第二十四章做盟约贾家意欲从龙,苦无常黛玉情怅葬花(上)
先头说着凤姐同宝玉叔嫂二人逢了五鬼,恢复了些时日,元气都休养回来了,贾母便做主邀了亲厚的到家中小坐,去去晦气。人数倒不很多,先头来探望过叔嫂二人的早些日子便送了谢礼过去,平日里交情不深的亲属只送了些礼便算了,后头邀来小聚的只有昔日在贾府中相玩闹的姊妹几个,并悟空、薛蟠之类的年龄相近的小子。
悟空自收了请帖,本不想理会这家,左右当日去给宝玉作法只出于黛玉的忧虑罢了,懒得去跟那些个人唧唧歪歪的,惹人生厌。但他到底见黛玉近些日子来情绪不高,日日寻些新鲜花样来也只休养回些许笑容,满心还牵挂着无常世事手足相残,眉目间愁容断是消不下去的。
悟空向来喜她处处至性至情,谁知此事倒是真执着到黛玉心头,反叫悟空心中懊恼,他自不愿黛玉留着那些个恼人愁绪,废了花样去哄。
谁知那小姑娘反倒还过来强装无事,虽面上笑容少了,却是半点不冷落他,近些日子中秋时刻更想他在此无亲友知交,皇家冰冷无情,特为他缝了桂枝香囊来,连花儿都是日日紧着露水未散时刻摘下来晾干的,处处是没有不体贴的,只叫悟空心里发酸来。
此番好不容易又得一个出去赏玩的机会,又是除晦的,想也知多是欢笑,难得伤春悲秋,便反过来劝黛玉去耍玩片刻。
黛玉想得日日如此确也是蹉跎了,也还牵挂着凤姐宝玉两个,稍思索片刻,便点了头,自叫两个丫鬟收拾出行所用了。
当日林如海倒是要上朝去,没空随同过去,便只悟空这等日日只逍遥恣意,又得了皇帝默许随意上朝的人物闲散非常,受了邀,自然是要随黛玉同去的。幸而两日平常在外界的相处并不许多,也只得几次出行相随罢了,林如海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是他不许二人相交也无用,到底此前黛玉寄身贾府的日子中只得悟空相伴,两人情感早便是非一般的亲厚,纵林如海如也难改变分毫,何况在林如海不知晓的时刻,悟空是无论刮风下雨都是要每日与黛玉见上一面的,倘若无此,两人心中便都得生出些不痛快来。
后林如海瞧着悟空纵马护着黛玉所乘马车往贾府赶,眉头微锁,心下思忖,如今二人年岁已然不小,如此交往下去自是不行的,若无定数商讨出来,日后更是要惹人闲话。他只黛玉如此一个掌上明珠,便是为的她好,也断没有叫她跟一个年岁相近的男子如此亲近的道理。
那头老父的沉思小儿女们自是不知晓的,悟空同黛玉只都进了贾府,见了垂花门便分道扬镳,约了日暮时刻归家去,黛玉便自跟来引路的琥珀去后院,悟空也跟着个小厮被引导前厅中坐。
先不必说黛玉那边如何,左右是协乐融融的,还有个多日来未曾探问过的宝钗的婚事摆在那儿,叫年轻姑娘们哪有说不出话的道理。
但只悟空那头,宴上酒过三巡,他只浅抿一二口作样子,断也是没人找他麻烦,桌上只有贾政、贾珍、贾赦、贾琏、贾宝玉、贾蓉并薛蟠几个,此时见悟空情绪不高,相对视一眼,腹中的话倒还不好说了。
悟空这般火眼金睛难道瞧不出他们跳来跳去的视线?只一个贾宝玉同他一般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其余人等眼中的精光都是要直直射出来的。不过半盏茶功夫,见贾宝玉借口酒醉又大病初愈被人扶着下去休息了,其余人眼中着急更甚。
悟空心中已明了只怕这是个鸿门宴,但到底无聊,也是乐意知晓他们腹中打的什么算盘的,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作出些红晕来,眼神略显迷蒙,慢悠悠夹起一粒花生,放入口中嚼着。
果然,见此情形,剩余六人只当贾宝玉遭他不待见,如今场上已热了起来,便你一句我一嘴将席间炒得热热闹闹,贾政朝心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果见其将席上侍奉的丫鬟们都叫退下去了,又自去守着门,不让外界探听。
悟空摩挲一下酒杯,做困惑状,问道:“这是……?”
只听先是薛蟠跳了出来,笑道:“昭王殿下莫怪,且听小人请求些许的。我听闻皇上将西边的驻军都交到殿下的手上了,恰我是个做生意的,正要走得自北边向西边的路,商队已成,若殿下愿意借一条道,日后收获定非今日所能比较。”
贾珍也笑道:“薛蟠兄弟话虽糙,肠子也直了些,到底话中所言是不差的,只听说皇上有意叫你赴西边回封地守边,这在本朝来倒是头一个,便是太子,因着前些日子的水患坏了事,还要收回京郊大营的领兵权呢。”
话到如此,悟空已咂摸出味道来,心下觉得可笑,果真是与荣宁二府过于亲近了些,也不知这几人的脑袋是如何长的,多年来在朝为官的也便只有贾政一个,还是个朝中要事连边都摸不着的小人物,如今竟还生出如此野望,要走从龙之功了。
其实贾家众人入此向来倒是自有一番逻辑。都知悟空认祖归宗前是借住荣国府的,多年来纵然情不见得有多深,外界看上去却是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谁知后些日子悟空多与太子往来,将自己摆上太子党的位置,硬生生切断与四王八公的关联。
但耐不住后来悟空亲自保婚,做主将贾家大小姐贾元春嫁给自个儿的左肩右膀,又将人送去了西南重地,眼见是要培养自己势力,更别提前些日子特来救回宝玉之事,更是亲将贾家此条线又搭回自己身上。
贾家早在四王八公中出于劣势,若与太子党交好,只怕日后更是受排挤的,但近来皇上动手频频削去太子身上权力,又一步步将悟空抬起来,贾家几个主事人相互交谈一番,心想要叫贾家重振,若攀上悟空此条线,事成之后不怕不一飞冲天?
何况见悟空日来处处出尽风头,听说前些天还因救得宝玉一事被召去太上皇处为其祈福,深受太上皇喜爱。
如此一想,几人早已笃定悟空心中怕也是不安分的,如今又大权在握,便是搏一搏又如何。当日贾政特意去寻了王子腾,暗示了此事,果然被告知悟空在宫中除了太子,多跟二公主交往,二公主更是不折不扣的太上皇一派的人。此便由不得几人不策划一番了,若做了首先投诚之人,便是为日后离得头等功。
王子腾那边倒是没说得什么话,只暗示贾政将薛蟠拉上了,含糊不清只说些有商人才有得粮草顺畅。果然说什么刻板守旧在无尽权力的诱惑下都是虚妄的,便连贾政此等日日标榜自己忠君爱国的都扯上重振家族的旗子,心安理得组织起这场名义上的去晦宴来。
谁料薛蟠、贾珍两人说完并不见悟空有什么反应,便有最是贾琏站出来道:“听闻殿下近些日子掌管着禁宫大营罢,想我妹夫周书当日也是殿下麾下大员,如今去了西南,不知可会对禁宫大营生出些许影响?”话里话外皆是提醒悟空手中有些什么权势的。
听了这话,悟空便摇头笑道:“自然没有,周指挥使去西南自也是有他发挥之地的,留在京中反倒是局限,禁宫大营到底比不上京郊的铁骑的,倒是有空叫父皇将京郊的军队拉出来练练我禁宫那些懒散骨头才好。”
这话听得众人一喜,料得昭王不是蠢人,想他在太子手下待得许久又深受其信任,如今却也拉出太子失了京郊大军之事玩笑,怕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越是如此越可知他们成事可能之大。
贾琏忙给悟空斟了杯酒,趁机凑到悟空耳边说道:“自古以来便皇帝没有几个是太子当上的,只有真龙天子方能坐上大雅之堂,不知殿下……”
悟空心中还是发笑,瞧着他们一个个紧张的模样,暗叹皇帝这招障眼法用的好,他这枚棋子此刻终是发挥作用,只要贾府一动,怕离抄家便也不远了。
又暗讽,皇帝老儿那个鬼精的,哪里会叫他握上真□□,那京郊大营同禁宫大营中掌权的哪个不是皇帝和太子的人?他只一个周书,现今还去了西南,若他只是个寻常凡人,真挑起夺嫡之争,哪里有半点胜算。
如此,悟空只作看笑话,顺着皇帝拍下的这出戏演了下去,举起酒杯道:“我敬诸位一杯。”
贾政等人赶忙都举起酒杯相应了,双方人马脸上都是笑意,一时瞧上去便跟铁桶的联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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