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挪了挪凳子,靠近卫昭,摸摸他的头,笑了下,“阿兄现在能赚钱,不会亏了咱们的。你要听话,多多吃,才能长身体。”
清辞坐在院子里,正午的日头晒得人脸上发热。
她坐姿笔直,微俯身子靠近卫昭,脸上在笑着,眼底亦是暖融融的光。
她偏白,脸庞被日头晒得微红,如同脸上的笑容,让卫昭心底暖得发晕。
卫昭就低下头,抿着唇回应道:“我知道了阿兄,我往后,一定都告诉你。”
清辞听他这么说,就笑道:“真乖。”
卫昭也跟着笑了。
蒋氏虽然走了,但她生前有许多东西留在刘秀才家中。
卫昭当时只顾得上将蒋氏下葬,至于其他的东西,他太难过没来得及想,现下在清辞身边得到了安慰,便想着将母亲的东西全都拿走。
刘秀才又有好几日没在家,甚至连蒋氏的死讯都不知,只盼着趁他没回家快些将东西拿走,不然又是好一番唠叨。
清辞跟卫昭一同去。
蒋氏的东西并不太多,生前的几身衣服随着蒋氏葬了,还有一些日常用具。
卫昭住的屋子也有好些他用过的东西。
床板旁是他亲手做的木箱子,还有死去的老木匠送给他的一些用具,收拾一番也有许多。
刘秀才先前只知道读书,书房里的东西都是他的。
且刘秀才平常得了钱,又总是拿出去花。
是以这间房子里,属于刘秀才的东西极少,几乎都是卫昭与蒋氏生活的痕迹。
清辞帮卫昭整理屋子,她将小孩平时用的东西都规整一番。连床板都不想留下,心里想着,做甚要便宜刘秀才。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将木板床收拾的光秃秃。又掀开铺在上面的干草,想着有没有落下东西。
一块沾着灰的青色帕子露出。
帕子上绣着一双胭脂色的并蒂花,上有两只喜鹊鸟。图样绣得栩栩如生,是乡下所没有的。无论绣法还是布料,都是极好。
虽比不上蒋氏那块帕子,但这块帕上的图案却要略胜几分。
清辞觉得眼熟。布料是她曾经挑选的,不算太贵,图案也是她画出,刘秀云对着绣的。
只是她想不出,什么时候将这帕子给了卫昭?
清辞正在疑惑时,卫昭瞧见了。
他的面色先是一变,下意识伸手,想抢过被她拿起的帕子,后又想起,那本就是清辞的,又流露懊恼。
他的视线盯一会儿清辞,又盯一会儿帕子,闷声道:“阿兄,这帕子是你丢的,被我捡到的。”
说起这帕子,还要追溯到好久之前。
清辞找了牛车将二人送回,路上就是用这块帕子给卫昭擦的脸,她随手掖起,却掉了。
正巧被卫昭拾起。
他起初并不在意,也只是随意放在木箱里,可后来与清辞关系渐近,这块帕子便带上了不同意味。
像寄托,每当看不见清辞时,他就会拿出瞧瞧。也动过将帕子还回去的想法,可总舍不得。
没想到,还是被清辞瞧见了。
卫昭解释道:“当时我们并不熟,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所以没将帕子送去......后来,我就忘了,多亏阿兄又找到了。”
清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卫昭又道:“阿兄急着用吗?怪我,没有及时送去。”
清辞就笑了,怪不好意思的:“我个大男人用帕子做什么?没了就没了,也不妨事。”
卫昭听她这样说,就道:“既然阿兄用不到,那给我好吗?我瞧着这上面绣得好看,原来是阿兄在用吗?”
清辞并不用这些帕子,只是为了卖钱。当时是因为帕子卖不出去,所以留了几块塞在腰带里,没成想正好给卫昭用了。
她起初觉得这小孩挺脏的,给他用了帕子,也不好再卖,说实话,她自己也是不想再用的。
但曾经的想法肯定不能告诉卫昭的......
清辞就点点头,“是,我以前用过的。你若想要,再给你块新的。”
卫昭已经拿过帕子,宝贝似的塞进怀中:“我就用这块就好。”
清辞也没跟他多说。瞧着小孩脸上满足的笑,就觉得心暖暖的。
将一切收拾好,二人往家走。
谁曾想,几日不着家的刘秀才回来了,与他们碰了个照面。
刘秀才有许多日没回家,一直在隔壁村与交好的汉子拼酒,那人穷,又是个光棍。刘秀才手中有从张梅那儿抢来的钱,一时装起了大爷,请光棍喝酒。
连喝了四五日,这才想起回家。
刚进村,就听见蒋氏病逝的消息,吓得他连忙赶回家中。
刘秀才再如何无赖,心中对蒋氏还是有情的,尤其想到蒋氏刚嫁给自己时,一张面容比娇花还明艳,性子却极温顺,让他很是喜欢。
后来相处越久,新鲜感不再,感情自然淡了。
曾经的情谊还在。
刘秀才乍见到卫昭,声音难掩颤抖,急声问:“卫昭,你母亲还在屋里的吧?他们怎么有人告诉我,说你母亲没了,怎么可能,前几日还好好的,甚至有力气说些狠话气我,我已经不生气了,要好好和她过日子的......”
他已经察觉到了。卫昭和一位面生的少年皆背着东西,像是要离开这儿,院子里也沉沉的没点生气。
他就不敢往屋子里瞧。
卫昭开口:“我娘已经死了。”
刘秀才身体猛地一震,不肯相信。他的眼球瞬间红了,疯了似的瞪着卫昭:“你骗我!”
连喊了几声。
他跑去屋里,步伐踉跄。
卫昭扯扯清辞的袖子,“阿兄,我们回家吧。”
清辞点头,又往回看了一眼,实在难掩心中的疑惑,就问他:“他早与王梅在一起,曾经还说过要娶张梅为平妻,怎么今日瞧着,还很伤心呢?”
卫昭心里只觉得刘秀才有病,但他肯定不能直言,只道:“母亲活着时他不珍惜,如今没了,又装模作样。阿兄别可怜他。”
清辞摇摇头:“没觉得可怜,他那样的人,只让人觉得可恨。”
卫昭心里再赞同不过了。
他嘴上不说,只身体靠近清辞,稍稍地不经意地用脸颊蹭蹭她的胳膊,而后才满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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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家住的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能住的只有两间正屋。另有一间屋子房顶漏个大洞,因是偏屋,就没去管。
卫昭来后,住房就成了问题。
刘秀云看一眼在炕边坐的端正的卫昭一眼,触及到他明镜似的目光,又连忙移开,将清辞扯去了外间。
刘秀云对清辞的决定很不满意,竟然想让卫昭与她睡一屋,刘秀云就不无担忧道:“小辞,你莫不是男装穿多了,真以为自己是男人了不成?你是姑娘啊,正是大好年纪,花似的姑娘。卫昭已经十岁,理应避嫌的,你如今怎还要与他同床......”
刘秀云只觉得荒唐。
清辞并未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许是经的事多了,就不觉得有什么。
她伸手拍拍刘秀云的后背,带着安抚道:“阿婆你别太担心,卫昭虽然十岁,但你也瞧见,他就是一小孩。再说了,现在哪里能跟过去比,咱们家就只有两间屋子能睡人,自然要跟我睡。”
刘秀云仍旧不满:“你就是荒唐!”
清辞满脸赔笑:“是是是,人家喊我阿兄,我总不能不管吧?何况卫昭手也巧,咱们俩连个柴都劈不好,他来了,正好帮忙。”
清辞也就嘴上这么说说,事实上,看见卫昭的可怜样,她是没想过让他来干活的,只先让他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不然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说出去,旁人还以为六七岁的小娃娃。
她当时就以为卫昭年纪小,顶破天八岁,没成想已经十岁了。
可见卫昭从前生活有多惨。
刘秀云自然也是心疼卫昭的,只是这点心疼在清辞的清誉前就显得一文不值。
她虽然知晓清辞扮男装是最能生活下去的,可心底总是期盼着她能找一可靠的男人嫁了。
刘秀云心里想得多,就叹口气:“卫昭是个好孩子,只是......”她想到什么,猛地抬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跟我睡,反正我一老妇人,也不怕什么了。”
清辞想想,本想摇头拒绝。
刘秀云没想同清辞商量的,转身进了正屋,对望过来的卫昭道:“卫昭,今晚你跟我睡。”
卫昭猛地抬头,看向随后跟进的清辞。
清辞一脸无奈,但没出声。心里也觉得,与刘秀云一起也好,与她一起也罢,其实都差不多。
只看卫昭的意愿。
其实卫昭是个很听话乖巧的孩子,他肯定会说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样也好,省的她晚上睡觉也裹胸,太不方便。
卫昭道:“好。”
卫昭的小肩膀瞬间塌下去,垂着头,只露出黑压压的头顶。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肩膀轻轻抽动几下,嘴上一点声儿也没出。
刘秀云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正是开心时。
她想着上前去牵卫昭的手,将他领去自己屋。
卫昭没等她碰着,从炕上跳下去。
卫昭抬起头,眼睛被泪珠浸得红了一圈,他的小鼻子也抽动几下,刚张嘴出声,就被泪意噎住。
他抽哒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他往前几步,躲开刘秀云,一双眼睛只盯着清辞看:“阿兄,你为什么不愿跟我睡?”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他又抹了把眼泪,语气低低的:“我想跟阿兄在一个屋,可是阿兄不想跟我在一个屋。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卫昭实在没想明白,明明昨晚上好好的。阿兄也会揽着他睡觉,他甚至还滚去了清辞的怀中,这是他能记起的最开心的时刻,怎么眨眼间,就变了呢?
卫昭红着眼,看一眼清辞,又委屈地垂下眼。
虽没再出声,但是哭声却断断停停,挠得人心里发酸。
清辞有些慌神,她头一次受到这种指责,还是从一个小孩委屈的口吻里听到的,好似她做了天大的坏事。
她有些手足无措,朝着卫昭走近几步,也不管刘秀云过后会不会训她,只快声出口:“我没不想跟你在一个屋,你既然不愿意,那还是我们俩一起。”
卫昭不信,问她:“真的吗?”
清辞立马保证:“当然是真的!”
卫昭这才擦擦眼泪,又不放心似的对刘秀云道:“阿婆我不跟你睡,我是男人,我要跟阿兄一起。”
刘秀云顿时结舌。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且卫昭那句话说的明明白白,她有心反驳却不能出口。
只得作罢。
自从卫昭住在了清辞家后,情绪眼见着好起来,清辞又与他一同去后山瞧过几眼,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蒋氏又病重多年,卫昭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且现下身边有兄长般存在的清辞,亲人去世对他的冲击就小了些。
这日,正好入秋。
前年种的粮食也到了收割时,卫昭坐在院子里,神情有些不快。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去地里收粮食去了。若是手脚麻利,两天就能弄完,过上几日再种上。来年又是丰收。
虽然累些苦些,可有粮食得,心里就舒服。
前年他们家的粮食还是卫昭和蒋氏去地里种的,他们家雇不起牛车驴车,是卫昭一点点从地里扛到家中的。
如今地里是丰收了,他还去看过,可是那都不是他的。是刘秀才的。
想起刘秀才,卫昭转而沉了脸。那本澄澈的眸子氤出恨意,双唇抿得死紧,连下唇被咬破了皮都没觉察。
他这几日在清辞这儿,吃得好睡得好,眼见着张了不少肉,力气也变大。
清辞却也不用他帮忙干活,是以他平日里都是自己找着干,见柴火劈得有大有小,就重新去劈。
想起刘秀才时,手上没收住力,顿时将干柴劈得四分五裂。
声音大,卫昭也吓一跳。
清辞正在屋里抄书,听到声响连忙出去,先将卫昭上上下下看了遍,见没伤着,才道:“你怎么回事,说了不用你做,好容易养胖些,再给累回去。”
卫昭就笑笑,握紧手中斧头,离得清辞远些,“我方才走神了,我能劈的。”
清辞就训他:“做事要认真些。”
卫昭乖乖应是,转而又道:“阿兄你去城里就行,家中有我看着,我不让刘安进来,我也能保护阿婆,你放心。”
刘安近几日发了疯,总来清辞家找事。非说卫昭是他的继子,要卫昭跟他回家去。
来来回回闹了许多次,闹得村里人都知晓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蒋氏还在时,他吵着闹着不与她好,还要弄个平妻羞辱她,现在人死了,他竟把从前与他不对付的继子当成宝,非要带回家,传他家香火。
村里人都说他脑子坏了。
刘秀才当时来闹时,还与清辞吵了几嘴,不过刘秀才喝得醉醺醺,话都说不明白,自然就没讨着好。
想起他,清辞就皱了眉。
她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这几日被刘秀才闹的脑门疼,连书也没抄几本。本想去城里送,可前几日的暴雨,将山上大石冲下,路给堵住,要去就得绕远路,费好些功夫。
“城里不着急,现在路不好走,等过几月,我全抄完,一起送去。倒是你,不要总想着刘秀才的事,现在家里有我,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就吃多些好好长身体就行。”
卫昭乖乖点头。
他的视线随着清辞转动,见她拾起地上的干柴,将它们放在一处,拿起斧头就这他先前劈的继续。
她总是说他瘦弱,可其实阿兄也并不强壮。
她比同样年纪的男孩要矮上半头,就连身板也瘦削,其实瞧起来并不比他大多少的。
清辞拿斧头已经越发熟练,虽然并不能一下就将柴劈开,比先前却好太多。她并不气馁,慢慢地砍着,掌心磨的疼也不在乎,只砍了几下就累出汗。
卫昭上前,止住了清辞的动作:“阿兄,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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