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与卫昭在院子里乘了会凉,也进屋休息了。
半夜,院子传出声响。
清辞还未入睡,听到了,就起身。她跟卫昭一起睡,内/衣都穿着,只披上外衣就成。
前几日家中遭了黄鼠狼,拖了一只鸡去,现下只剩下四只。心疼死清辞了,她晚上不敢睡熟,听见声就快起身。
清辞人刚下炕,屋门就打开了。进来一个黑影,高高瘦瘦。朝着炕边摸索去。
清辞人就立在炕边,一动不敢动。她往后退去,摸索着旁边的物件,她常年在床头放着一把短刀,已经成习惯了。
摸到后,清辞将短刀攥在掌中,她憋着气,后背湿了一片,只等着那人近前就给一刀。
黑影却不动了,定在近处。
天黑,有云遮挡。月光微弱,只照进窗内一点光亮。
看人是朦胧的。
近了,才能瞧清楚面容。
清辞微怔,难掩惊讶:“......刘秀才?”
刘秀才就立在她面前,只是笑。
清辞沉了脸,攥紧了手中的刀。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蒋氏已经死了,卫昭并不是你的孩子,你也并不喜他,何必一直纠缠呢?”
刘秀才却说:“我不找他,我找你。”
清辞神色更冷了。
刘秀才往前走半步,男人五官清俊,这几年被酒色摧残,仍旧能看出好相貌。不然也不会有张梅死活要嫁给他。
刘秀才一只手背在身后,笑了:“我年轻时也是才子,到处求学。也曾到过汝阳,当时正逢汝阳县长的小公子满月,摆了酒席,我还曾吃过呢。”
前些年,刘秀才的家中尚且富足。他又是家中独子,读书好,全家便供他读书。
刘秀才也争气,中了秀才。便心高气傲,一心想去那最繁华之地学习。
途径汝阳县,恰逢汝阳县长大设宴席,凡路过之人都可进去饮酒。
摆的是流水席,席面处处精贵。
汝阳县长治理有方,人人对他夸赞有加。且县长平日节俭,唯有小公子满月,才肯花重金设宴。
金钱是县长的妻子出的。
县长夫人是当地有名的富商独女,嫁给县长,二人相爱,诞有一女一子。
刘秀才当年年轻,生得又好,又有学识。还被县长叫到跟前问过几句话。
也曾近距离看过县长那一双儿女。
粉雕玉琢,说是天上的仙女仙童都不为过。
小公子小,在襁褓中。
县长长女是个小姑娘,穿一身耀眼的洒金红裙,扎两个小揪,各簪了朵花。
刘秀才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这小姑娘调皮得很,半点不像寻常闺秀。
她满地乱跑,仆从躲避不急,饭菜洒了他一身。刘秀才刚要生恼,瞧见小姑娘水灵的充满歉疚的目光,就消了气。
跟画上的小仙子似的,让人生不出半点气恼。
小姑娘很快又跑走了,像翩翩蝴蝶,裙摆随着她的跑动又似满天飞花。
宴席中除了勾人的香味,还有那位耀眼的如同太阳般的小姑娘。
人人都夸县长有福气,妻子美如天人,一双儿女也生得好,活泼可爱。
刘秀才也羡慕,便是这一次汝阳行。他便越发想要一个家,有妻子,有儿女。
最好都活泼些的,吵吵闹闹也是无妨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月色下,眼前的少年五官模糊,却能看出精致。她穿一身破旧的灰布衣,寻常到淹没人群都不让人多看一眼。
她瞧着沉稳不少,眼神却依旧亮。比月光还要亮,亮的刺目。一如当年,明明做错了事,却仍旧无惧地盯着他看的小姑娘。
县长的长女叫什么来着?
刘秀才盯着清辞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孟辞少个字,应是......孟清辞。”
清辞浑身一震。
听刘秀才说起汝阳时,她就猜到他会说什么了,并没太多意外,只听到原先的名字时,心头微涩。
刘秀才又道:“我原没多想,也不认识你。谁让你护着卫昭,让我不得不注意。刘秀云早些年去外面,就是在孟府做活,我去汝阳时,还碰见过她,只一细想就明白了。”
清辞直起腰杆,不愿听他说多:“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秀才反问她:“当时我去时,旁人都唤你大姑娘,如今倒真是张大了。孟大姑娘,你怎么不在孟家,反倒来了这穷地方?莫不是......家里得罪人了?”
清辞神情一冷,哼道:“不关你的事。”
刘秀才绕着屋内走了几圈,想到什么,越发开心,连眼纹都笑出。
他道:“怎么不关我事?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要保密,该给我些好处吧?我可打听过了,你跟着刘秀云都生活了几年了,孟家肯定早就不在了!说不准,就你一个人还活着,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极了。
清辞眼圈红了,泪珠在里面打转。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子,心中思绪翻飞。
她好不容易活下来,家中只剩她一人。她必得活下去,且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孟家本就无关紧要,孟清辞的姓名也许也没人会知道了,但是清辞不敢冒任何风险,哪怕一点。
清辞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秀才没有言语,皱眉沉思:“先不说我要什么,你能给什么呢?”
清辞不说话了,只双眼泛冷,手中的刀子动了几动,都没下定决心。
她只是一普通人,没那么大的本事。
刘秀才却开口:“蒋氏已死,卫昭却跟在你身边,我见你们俩关系好,还睡在一张床上,不如这样吧,你给我当妻子,我好歹也是秀才出身,配你这个落魄的孟家大姑娘,你也不亏......”
清辞气笑了,头一次露出轻蔑神色。
她双唇抿紧,极瞧不起刘秀才的模样,只看一会儿,就被恶心到似的,移开目光,盯着地面的月影瞧。
清辞声音低低,道:“你既然说了孟家没了,我告诉你个准话。确实没了,被谋财的贼人洗劫一空,家中也只有我一人活下。我早就觉得没趣了,你若想,便说出去,到时候,我去见我家人,也正好拉你去见蒋姨。”
刘秀才浑身一冷,他打了个激灵。
眼前的少年双眼空洞,浑身了无生气。刘秀才这才瞧见,清辞手中正握着把泛着冷光的刀,像在跟他打招呼。
刘秀才瞬间气短,仍梗着脖子道:“你且等着,我可不怕你,就一女的,我现在就说出去,你跟刘秀云两个女人,这房子是住不了的!往后生活也难!”
刘秀才转身就走,还没跨出门槛,后脑勺被重物击中,他连叫都没叫出,就被捂住嘴,又挨了一下。
重重倒地。
卫昭将木凳放下。
没半点惊讶,面色如常地看着倒地的刘秀才。
他就站在黑影里,嘴角阴恻恻的笑容被掩盖,眼底亦是如墨的沉。
瞧着并不像十岁小孩,倒像索命恶鬼。
他动了动指尖,有些麻。若不是清辞就在旁,他定不会只打两下的。
卫昭没想到,刘秀才命那般大。他在馒头里下了药,刘秀才也吃了,却只是浑身乏力而已,性命倒是一点没伤。
后来刘秀才不回家,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没想到,现在得手了。
他就一阵畅快。
他想大笑几声,又收敛住,只背对清辞,嘴角无声抽动几下。
清辞走上前,蹲下身,碰碰刘秀才,“他这是......死了吗?”
卫昭也跟着蹲下身子,神色恢复如常。
他的眼底一片澄澈,映着院子里的月光,像被洒上点点的碎星。这是被吓出的泪珠。
“阿......”兄字没出口,他脸红了红,继续道:“没死呢,我没有用力,只是打晕了。”
清辞就信了:“那我们赶紧把他弄出去。”
她以为卫昭吓坏了,握着他的小手好一会儿,又擦擦他的泪珠。安慰几声,卫昭才勉强笑笑。
他说:“走吧。”
他们二人一起抬着刘秀才,直到将他抬到了他自己家门口,这才放手。
清辞累出汗,亦有些胆颤:“把他放这儿吧。明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
刘秀才胆子小,方才被清辞激了下,已经露出畏惧,猜明天也不会往外乱说。
清辞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女子身份暴露。
她这般年岁正好的,家中又没有父兄,只有刘秀云这一位年纪大的阿婆,是会被欺负的。
说不准,还会被随意指个人嫁了。
清辞想了一会儿就不再多想了。往坏处想,大不了就不在这儿住了。
反正她手中有余钱,随便找个地方也能过上几月。
......也不妨事。
回家后清辞就躺下。
她实在累极了,也顾不得卫昭听没听到,听到多少,以后是叫她姐姐还是兄长。她只觉得脑瓜嗡嗡,立马就睡了过去。
卫昭坐在炕边,神情踌躇。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亦或是该怎么做,他其实并不困,但他就是想上炕,躺在清辞身边。
以前这样想,也这样做。可是现在,他都知道清辞是姑娘了,总不好再上去吧?
卫昭眨眨眼,盯着清辞,心里又想着,要不就装不知道?
卫昭在心里偷偷想了一下,脸又红了。他干脆下炕,出了院门,直奔刘秀才家。
方才他骗了清辞,他用了很大力气。第一下就不轻,第二下又用了力,猜着刘秀才大概是不好了。
但他没说,心底也认为不应该告诉清辞。
卫昭去的时候,刘秀才还躺在原来的地方。
他往前走几步,蹲在地上,蹲成小小一团,眼睛瞪得大大,眼捷眨动的频率也慢了。
好久之后,他才笑了一下。
****
几日后,刘秀才的尸体在后山的水洼里发现。
他已经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因身上穿着的衣物是好料子,村里穿这样料子的人不多,才被认出。
发现他的人是村里的屠户孙同安。他杀猪,力气大,对山地也熟悉,去的地要比寻常人要深些。
山深处有好些水洼,并不深,勉强到成年人膝盖。这样的深度,若是醉汉倒在里面,足够淹死的。
没错,村里人都认为刘秀才是醉酒后被绊倒,跌进水洼淹死的。
毕竟刘秀才时常喝酒是事实,还有人说出,刘秀才跟张梅勾/搭时,最喜欢去的地就是后山。
人证物证都有,就连刘秀才往日的作风也证实了这是一场意外。
没有人多想。
他们将刘秀才找个地匆匆葬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
清辞听见这消息时很惊讶:“他淹死了?”
卫昭就坐在她旁边,知道清辞是女子后,只要在她身边,就端正,连碰都不敢多碰。有时想要偷偷地牵清辞的手,还要看眼她的脸色。
卫昭现下正将手扯住了她的衣角,清辞在抄书,他搬个木凳坐在旁边瞧着,回她:“许是他走夜路不小心,他本就爱喝酒。反正是报应。”
清辞很赞同卫昭说的这话,坏事做多是会遭报应的,就对他道:“他死了就死了,原就是他做了很多的错事。如今也算是老天有眼。”
清辞松口气之余,还为蒋氏感到不值。
蒋氏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并不单单是长相,她有时坐在院子中,不言不语,就带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像幽幽兰花,不争不抢,温温柔柔的。
这样一女子,却为个刘秀才郁郁寡欢,直至葬送性命,太不值当。
清辞就想到她自己,心下就觉得,往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千万不能暴露了身份。
清辞回了神,本想低头继续先前的事,忽然想起那夜卫昭似乎是醒着的。
但他若是听了去,怎么连问都不问?
若是没听了去,怎么会正好将刘秀才打晕了呢?
清辞没了头绪,她觉得小孩这几日都很正常。
她的视线就放在卫昭身上。
卫昭忽地坐直了,眼神紧紧盯着脚面,脸颊像是被火烤,蹭一下连带耳根全红了。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清辞也挺直了腰板,浑身开始不自在。
她这些天可从来没与卫昭分床,甚至有时候早晨醒来,小孩就在她怀中。
她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现在再一回想,眼神就开始发飘。
清辞清了清嗓子,问他:“那夜......就是刘秀才来的那晚上,你都听到我们的话了?”
卫昭没出声,一直盯着鞋面瞧,只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是的,但又一想,话就说不出口了。企图蒙混过关。
清辞见他这样,尤其小孩的耳根都红了,跟冬日烧红的炭火有一拼,心下就有数了。
以为他是害羞了,就没追问。
清辞也有些不自在,她摸摸耳垂,有些热。见卫昭看过来,忙把手放下,眼睛一瞪开始训他:“既然听到了,也不问我,虽然我现在不是你阿兄,但也比你大,你仍要听我的!”
卫昭没出声,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变得这样凶。先前还细声细语的,突然就大变样。
清辞则有些窃喜。因她的训斥震住卫昭,就觉得是她立住了长辈的姿态,便越发放松。
清辞就道:“既然知道了,也省得我成日藏着掖着。不过千万别与旁人说,这是我俩的秘密......”
清辞伸出小指头。
卫昭仍旧不太敢看清辞。从前以为是兄长,自然百般亲近,男人之间没什么好避讳的。可清辞现在不是男人了,做什么都不自在。
既想亲近,又怕亲近。
卫昭就只能收敛了情绪,做足了腼腆的模样,也伸出小手指,点点头:“嗯,我不告诉别人的。”
心底还有些小喜悦,因为清辞说了,是他们两人的秘密。只这笑意还没到眼角,就被清辞生生截断,她道:“还有阿婆,咱们三个人的秘密。”
卫昭就有些不快,没表现出。
清辞现在是家中最开心的人了。自从卫昭与她同在炕上睡觉,她每晚都会裹胸,很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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