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侃!”
中气十足的嗓音不仅把看热闹的小老板吓一跳。就连抬他的人也两手一抖,差点把他摔到地上。
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中年男人折返回来,俯身看向他。
“唉哟,总算醒了。”
沙暴过后,天空碧蓝如洗,白光刺得林寻白眉头紧锁。
他迷迷糊糊地打量周围。
一前一后抬他的是两个年轻小伙,和他差不多年纪。而同他说话的人约莫五十来岁,穿着灰色的短袖衬衣和藏蓝色的西装裤,方正的脸上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看起来像个老师,还是让他莫名觉得眼熟的老师。
就好像……
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死,那么萧侃呢?
他一把攥住那人的手,焦急地问:“我还有一个同伴,你们有没有看见她?她和我一起在车上的!”
“你说萧侃啊,在前面呢。”
中年人抬手一指,林寻白急忙勾起脖子,前边还有两个人,正抬着另一个灰蒙蒙的人走进一栋三层建筑物,他视线一转,望见罗布泊商贸城六个红色大字。
他差不多搞清楚情况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谢……等等,你怎么知道她叫萧侃?”
一个抬他的小伙噗嗤笑了,“你自己叫她名字的呀。”
“哦……”
他松下一口气。
可那中年人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当然知道她叫萧侃,因为她是我的学生。”
林寻白一愣,再次与之对视。
他终于想起这张熟悉的面孔了。
几乎同一时间,中年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她大学时的老师,我叫周正言。”
——
旅店客房还是之前的模样,简单的布置,老旧的设施,墙纸泛黄,灯管泛黄,窗外的夕阳也是黄澄澄的一片。
林寻白靠坐在床边,守着床上仍在昏睡的萧侃。
一个学生送来两份盖饭,他叫郑飞,今年研二,据他说,他们一行在米兰古城考察,今天正好结束,出发前听说库木塔格起沙尘暴,便等了两小时,没成想出古城后没多久,就在沙漠里发现倒栽葱一样的吉普车了。
来罗中镇的路上,他们给萧侃喂过水,也喂过葡萄糖。所以人没醒,可能是脑震荡的缘故。
“你们是真命大,再晚发现一会儿,肯定被晒干了。”郑飞说着,又感慨了一句,“不过世界是真小,谁能想到我们救的居然是师姐呢!”
是啊,林寻白也跟着叹了口气。
与郑飞的心境不同,他想的是,还不知道这位师姐醒来后见到周正言会是什么反应。
别的不说,反正他每次招惹萧侃的下场都很惨。
更何况周正言是混合攻击,先联合柳晨光欺骗她,尔后柳晨光因诅咒惨死,这笔账在萧侃眼中,至少是个不共戴天。
他们刚从鬼烛洞拿到线索,那报纸上还印着周正言的照片呢!
想到这里,他赶紧起身,一把掀开萧侃身上的薄毯,将手伸进她怀中。
“哎哎……”
郑飞被他突然的动作搞得面红耳赤。
林寻白倒是光明磊落,脸不红、心不跳,直接抓住那柄英吉沙匕首——免得她一时冲动,把防身工具变成作案工具。
毕竟警察职责的第一条就是预防犯罪活动。
“啪!”
一记手刀凌厉地劈向胸口,林寻白躲避不及,狠狠挨了一下,刀子又落了回去。
前一刻还双目紧闭的人,这一刻却眼如铜铃。
“谁动我刀!”
她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
林寻白委屈巴巴地揉着手腕。看样子上次在细儿沟吃过亏,她的武力系统又升级了,新增了自动攻击。
郑飞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磕磕绊绊地往外跑。
“师、师姐,你醒了,那我去叫周老师!”
林寻白想拦他,反被萧侃一把拽住。
“什么周老师?”
她眉梢一竖,手里没拿刀,眼神却比刀尖还锋利。
林寻白吞了吞口水,目光再次落到她胸前,“要不你先把刀给我,我再告诉你?”
萧侃捏了几下酸胀的眉心,已然从他怪异的言行中发现端倪。
“你是说……周正言在这里?”
“呃……”
让他想想,是先说明情况,还是先安抚情绪,或是……
说时迟那时快。
郑飞人如其名,健步如飞,一眨眼就把人叫来了。
没等林寻白做好准备,周正言已经推门而入,满脸的欣喜与宽慰,“太好了,你也醒了!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萧侃微微仰头,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人。
两个月前,她尚未出发去敦煌,那时的周正言还是她心中敬重的老师。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得眼林》背后的诅咒。知道柳晨光五年前考察的真正目的,更知道幕后的牵线人是谁。
见她迟迟不说话,周正言疑惑地走近,“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把医生叫来?”
她依旧不作声。
在场的三个人,一个担忧,一个沉默,一个紧张。
林寻白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他清楚地看见萧侃的双眼迅速变红,血红的杀气一触即发,而周正言还在无知无畏地继续靠近。
“那个……”
他强行挤到他们中间,试图将两人隔开。
萧侃一把推开他。
力道之大,直接把他推到两米开外。
她猛地朝周正言抬起右手,双眼一眨,大滴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周老师!我可想死您了!”
“呜呜呜……要不是您救我,我铁定没命了!”
这下不仅林寻白傻眼,周正言也有些猝不及防,连声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一个学生发现你们,也是他们几个把你们救出来的。”
“他们怎么会来罗布泊的?”萧侃一边啜泣一边问。
“是这样的,我来xin疆办点事,顺便带他们沿途考察,正巧遇到你们。”周正言脸颊泛红,看样子是真的不禁夸。
萧侃抽着鼻子,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一次,林寻白又见识到了她的掮客口才。
“您看!要不是您来办事,他们就不会来,他们不来,自然不可能救我。说到底,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您啊!”
周正言彻底被打败了。
林寻白也跟着羞红了脸——为自己低估她而羞愧,冲动与情绪是暴露软肋的致命伤,而她是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女人。
她不存在软肋。
从心理学上说,当一个人对目前的谈话感到局促时,往往会选择转移话题。
周正言便是这么做的。
他尴尬地抽回被萧侃摇到麻木的双手,生硬地聊起别的,“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是来找壁画的吗?找到了?”
萧侃失落地摇头,“还没有。”
周正言了然,“这事不好办,你的确辛苦了。”
她摆摆手,既坚强又脆弱的样子。
“周老师,我没事的,反正干我这行,向来是东奔西跑的劳碌命。运气好还能简单糊口,运气不好就是白忙一趟,早习惯了。”
沮丧的神情,狼狈的外表,又刚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谁见了能不心疼?
为了安慰她,周正言主动说:“其实我这趟也是替赵总工作,你有困难的话可以和我商量,我尽力帮你。”
“哦?”
萧侃不经意地抬眼,“是什么工作?”
“赵总要在xin疆捐建一家博物馆,让我帮忙选址。”
周正言在大学里教授的是博物馆学与考古专业,策划博物馆是他的强项。作为文史专业的老师,能接到的项目大致都是这一类。
她一脸崇敬地说:“您负责这种小项目易如反掌,赵总绝对是听您安排。”
周正言再次被夸得不好意思,“这个博物馆要和另一家公司共同开发,我只是一个顾问罢了。”
萧侃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时半会也没别的想问了,她单刀直入地将话题收尾,“周老师,我搭档还在哈密等我,我要接她一起去楼兰,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行程?”
周正言一怔。
“你也要去楼兰?”
“怎么……”她故作惊讶地说,“你们也是吗?那真是太有缘分了!”
“可不是,我们去过楼兰就要去哈密!”
……
一旁的窗边,林寻白低头摸了摸鼻尖。
缘什么分。
她摆明是猜到赵河远的合作对象是陈海,陈海在哈密,而陈恪要去楼兰。所以周正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一定是楼兰和哈密啊!
他在瞬间领悟出一个道理。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萧侃斗,她其乐无穷。
第40章 楼兰
part 40
说是要出发,实际没那么容易,这几天断断续续刮风,谁也不敢冒险,索性在罗中镇休整。
林寻白趁这个时间联络上救援队,原来那天沙尘暴后,救援队按他们发出的两个坐标去寻人,皆是一无所获,后来扩大搜寻范围,才找到他们的吉普车。
坏消息是车子不大行了,好消息是行李还在。
萧侃问:“不大行是什么意思?”
林寻白简明扼要地告诉她关键,“就是再修一次的钱,不如买辆新车。”
“不至于吧,车都废了,我俩还能好端端地站着?”
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林寻白掰着手指头给她算账,“车漆全磨损了,前后玻璃碎了,最主要的是沙子灌进车里,现在发动机、空调、冷凝器、水箱……”
“好了好了!”
她抬手打住,总之就是车子废了,钱包瘪了,壁画还没下落。
“那……”
林寻白慢悠悠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萧侃低头瞥了一眼,“林警官,讲道理,你带着任务盯梢我,我没必要付你工钱吧。”
“那车……”
“你们警察办案不都开公车吗?”
“你的意思是,租车应该由我负责?”
萧侃微笑,“记得把旧车钥匙拿回来,上面还有东西。”
“……”想当初,他提出工资日结,是担心旅途危险。万一萧侃一命呜呼,还怎么拿钱付给他,现在倒好,旅途是危险,但萧侃福大命硬,活着也不付钱!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蹭周正言他们的车,先一道去楼兰,等到了哈密,他们再租车。
周正言和一个男博士坐向导的头车,萧侃与林寻白坐郑飞的车,车上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叫田媛的女研究生,今年研三毕业。三个月后,她也会成为周正言的博士生。
最后一辆是补给车,拖着大家的行李和水粮,从配置看,他们行程不短。
田媛告诉萧侃,周老师带他们去完哈密还要继续往西,最后抵达库车的克孜尔石窟。
库车是古龟兹国的所在地,他们这趟考察颇有几分探寻西域三十六国的意味。
开车的郑飞不甘寂寞,强行加入群聊,“萧师姐,听周老师说,你本科毕业就做古董掮客了,真厉害啊。”
萧侃扶额想了一下,本科毕业……操,她入行居然八年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她今年三十了?
莫名的,她扫了一眼车上三个二字打头的人,一种本能的不爽开始萌生。
可三人毫无察觉,田媛还笑嘻嘻地追问:“师姐你做掮客肯定很有趣吧!我都后悔考博了。”
有趣?
萧侃简直要冷笑,工作怎么可能有趣,工作最多是有钱。
“还是读书好,我以前常听柳晨光说,周老师一有实践机会就带他们外出。可惜我当年没考研,少了很多学习机会。”她憋着情绪,把话题带到她关心的问题上。
“柳晨光?”郑飞歪头不解。
“你本科不是我们学校的,所以不认识柳师兄。”田媛说,“我那时候大三,打算考周老师的研究生,便去旁听讲座,柳师兄是助教,帮我复印了好几份讲义,还没来得及谢他,就听说他出事了。”
“啊……是那个柳师兄。”
田媛这么一提,郑飞也想起来了,“周老师上课夸过,说有个师兄学术特别强,当年做的课题是……对,是关于莫高窟西魏壁画的!”
“周老师还和你们夸他?”萧侃问。
“那当然。”田媛点头,“周老师给我布置的研究方向,就是继续柳师兄之前没做完的课题。”
“你们这位柳师兄出什么事了?”林寻白明知故问。
“为了论文来敦煌考察,一个人遇上沙尘暴,不幸遇难了。”田媛叹息道,“所以那天我远远看到一个车屁股戳在沙丘上,周老师就叫我们赶紧开过去,他说沙尘暴刚过,担心里面有人,结果还真有!”
“只是沙尘暴?”
“不然呢?周老师一直是这么说的。”田媛扭过头看他,“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林寻白利落地摇头。
“我想也是。”田媛脸颊一红,不客气地吐槽,“我们学校怎么可能有帅哥,全是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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