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骨头……
他还不能确定。
白色的纱巾吸满红色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他两手并用按压止血,左臂一出劲,伤处也是血涌不止。
“快!按住她的股动脉!”他咬牙指挥燕山月。
萧侃疼得几乎晕厥,冷汗扑簌簌地滚落,她抽着气,断断续续地对林寻白说:“老、老六……先把他捆起来,他也不能死……”
她的话在理。
老六暂时起不来,不代表没有危险性,他若是失血而亡,林寻白多多少少会有麻烦。
但林寻白哪有心思管那些!
他朝旁边乜了一眼,老六侧躺在血泊中,疼得无力动弹。
“他死不了!”
“万一呢……”
她艰难地吐字,紧紧捏住他的手臂,用坚定的目光告诉他——她能忍得住!
“妈的!”林寻白忍不住朝远处骂道:“你们来点人啊!”
众人幡然回神。
这样的场面谁都没见识过,谁也没预料过,郑飞率先跑过来,只看了一眼满地的鲜血,直接晕了过去。
周正言稍微镇定些,他与田媛搭手,从林寻白手中接过萧侃。
林寻白匆忙起身,掏出手铐,掰住老六的手腕,他的右肩被子弹打穿,痛得放声嘶吼,失血的情况确实比萧侃严重。
旁边半垛矮墙后,一个衣衫狼藉的女人慌慌张张地冲出来,像一滩没骨头的泥,瘫软在老六身上。
“老六、老六……”
林寻白一把将她揪起,不用看也知道是李梅。
“你先让开!否则他真的会死!”
对于这样的人,他实在没有半分同情与耐心。
李梅被他一拎一摔,差点撞到萧侃,燕山月连忙抽出一只手将她推开,李梅一扭头,正对上萧侃惨白如纸的面容,吓得哇一声摔坐在地。
没人有空搭理她。
胡金水提着两个大药箱疾驰而来,身后跟着满脸震惊的陈恪,他不过是走开了一小会,怎么就……
“绷带、止血带都拿来了!要怎么弄?”
胡金水把急救用品一股脑地倒出来,枪伤不同于其他,他从未处理过。
林寻白手里扣着老六,分身乏术。
“我会,我学过外伤急救!”陈恪撸起衣袖,帮林寻白按住人,“你去管萧侃,我和胡导处理这个。”他不知道老六是谁,却也明白眼下的首要任务是止血救人。
“你可以吗?”
“他是贯穿伤,要用纱布填塞伤口,再……”
“好!”
林寻白当即撒手,抓起一把东西扑向萧侃。
快刀割开她的裤脚管,露出小腿上暗红色的枪洞,时间分秒必争,他直接拧开酒精瓶倒上去。
“啊啊……”
萧侃差点把后牙咬碎。
林寻白知道这有多疼,也知道她有多能忍,这让他心如刀绞,“马上就好……”他颤抖着将纱布叠成厚片猛压上去,“对不起,对不起……”
他胡乱地安慰她,更多的是愧疚与自责。
老六的枪口当时对的是他,是萧侃替他挡下这颗子弹——为了确保他能击中老六。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是她一向的行事风格。
林寻白快速用绷带缠上她的小腿,再用夹板固定好,血没有再涌出来,他松下半口气,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向古城外奔去。
“快打救援电话,叫直升机!”
不知是他也失血过多,还是一下子起猛了,他眼前骤然一黑,膝盖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
应急救援用的直升机是贝尔407。除了两个机组位外,还有五个乘客位,三个伤员不必多说,另外两个位置给了陈恪与胡金水。
一个会急救,一个够强壮。
巨大的螺旋桨将戈壁的沙石卷成灰黄的漩涡,半晕半醒间,萧侃的腿伤已经疼麻了,她甚至有些感觉不到小腿的存在。
胡金水坐在后排控制老六,憋不住问:“你们到底是在哪儿认识的这种人?”
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好好的来一趟楼兰,怎么还搞出枪战了呢?!
萧侃喘着气回答:“去武威……打听壁画的下落,被他绑架过……他是个人贩子……”
“这死皮不要脸的烂怂,居然还是个拐子!”
胡金水当即骂骂咧咧起来,一串一串的方言萧侃听不太懂,倒是身旁的陈恪说了一句:“你就这么想找到壁画?”
她点头应道:“是。”
她就是这么想找到壁画,就是这么想弄清真相。
不远千里,不畏生死,不惧前路。
陈恪怔怔地看向她。
三千米的高空上,楼兰古城逐渐远去,整个罗布泊也变成沙海里的一只「耳朵」。认识她有大半个月了,期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历历在目。
而她就是那么执着,就是那么坚定。
一阵长长的叹息声后,他说:“行,我可以把机会先让给你,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找到壁画后……”
直升机在空中转了个方向,旋翼的破空声震耳欲聋。
萧侃疑惑地睁大双眼。
——
两小时后,他们顺利抵达哈密,林寻白在降落时醒来。
反而是老六因为伤重陷入短暂的休克。
目送萧侃进了手术室,林寻白放心地去外科诊室缝伤口。
打完破伤风,当地警方也及时赶到,双方一交流,这才知道老六出现在楼兰的原因。
原来那次他与萧侃报警后,武威的警察确实去了细儿沟抓人。然而在人贩子泛滥的区域,执法往往有难度。
村民的阻挠、反抗,让老六和李梅趁乱逃走。警方发布通缉令后得到线索,二人流窜至敦煌,加入了一伙盗墓组织,此后便失去踪影。
没成想是进了罗布泊。
“我估计,那伙土耗子把他们送去楼兰是踩盘子用的,想趁保护站巡查有漏洞的时候,去古墓群下手。”
其中一位刑警是从武威来的,叫朱志良,也是此次抓捕行动的负责人。
这与林寻白之前的推断相吻合。
盗墓贼,不是一般毛贼。
老六入了这行,等于是从一条黑道换到另一条。无论是刀尖舔血,还是拿枪搏命,都不足为奇。
“这次抓到他们夫妻,没准能顺藤摸瓜找到那群土耗子。”朱志良如是说。
换而言之,那伙盗墓贼还逍遥法外呢。
这不算是个好的消息,真正的好消息是,警方顺着老六和李梅抓到了他们的下线。
“你是说刘三?”林寻白问。
“对,抓了刘三,还有一个瞎眼老头,叫窦万章。”
“窦叔?”
“好像是,刘三是那么叫他的。”
“等等……”
林寻白有点糊涂了,自己与萧侃被围攻的时候,窦叔算是出面解围的人。而且他一口一个阿弥陀佛,抓人贩子怎么会把窦叔也抓了呢?
朱志良啧啧嘴。
“那你可小瞧他了,甘肃之前有一伙规模极大的人贩子,光拐子就有七八路,遍布青海、甘肃和xin疆,一条产业链横跨东西,拐来的妮子盘儿亮的卖去沿海地区坐台,不咋样又不咋老实的,就捆到山区给光棍下娃,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林寻白越听越耳熟,当初拐卖沙雪的那伙人不也是这个操作吗?
“是啊,他们二十多年都是一家,后来才慢慢拆伙,之前抓的那一路主要活跃在酒泉,这次抓的在张掖和武威。”
“那窦万章呢?”
“他是十八年前入伙的,干了三年就金盆洗手,本来也没料到能抓住他。毕竟他那一路死绝了,线索早断了。要不怎么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只要犯了罪,早晚会落网。”
“他的同伙都死了?”
明明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可不是么,光他们村就有八个……”朱志良皱眉想了想,“一共十来个人,十五年前全死了。”
林寻白更惊讶了。
即便他们是罪犯,死那么多人也绝对是个大案,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朱志良朝四周看了看。
尽管走廊没什么人,他还是把林寻白拉到墙角,压低声音道:“人是在敦煌旁边的三垄沙没的,听说眼睛都被挖了,你懂的,这种情况死了还不就死了……”
第44章 守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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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正中萧侃小腿后侧的腓肠肌,没有伤及胫骨和腓骨,加上私人改装的土枪口径小,威力没那么大,手术进行的相对顺利。
麻药退散后,她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条小腿悬在半空中,手上打着止痛泵,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深夜的病房分外安静,她甚至可以听见走廊挂钟的滴答声。
林寻白靠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左臂缠着白色的绷带,配上她的层层包裹的左侧小腿,两人伤得还挺一致。
他双眼紧闭,是睡着了。
冷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将五官的轮廓刻得清晰分明。
他似乎比之前瘦了,也黑了。
想当初他们在狭窄的街巷追逐,萧侃是万万想不到能与他一路走到今天的,和伙伴一样团结,和搭档一样默契。
那……算是朋友吗?
她莫名想起郑飞说的话,想起自己的回应。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要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朋友可是一件稀罕物。
严格来算的话,她身边最接近朋友的人应当是燕山月。因为时间够长,合作够久,信任够……
“唔。”
林寻白动了动眼皮,从睡梦中醒来,大概是这个睡姿不舒服,他皱起眉头,显得有几分痛苦。
萧侃收回目光,朝天花板望去。
“咦,萧老板,你醒啦!”
他脸上的倦容瞬间散去,笑得像……
萧侃想了一下。
嗯,像个傻子。
她慢慢悠悠地把脸侧过来,“你呢?还好吗?”
“我?”
林寻白抬了一下胳膊,不以为然地说:“皮外伤没事,倒是你的腿,医生说至少要三周才能愈合,一个月后逐渐恢复行走,前提是伤口没有感染,最近天热,千万千万不能感染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句老话萧侃懂。
只是……
她算了算日子,和赵河远的合同是在四月签的,三个月为期,剩下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月。
耽误正事可比中枪麻烦。
一时半会也动弹不得,她顺口问起别的,“老六呢?”
“在重症监护室,你放心,有警察看着他。”
见她双唇起皮,林寻白替她倒了杯温水。
“哟。”萧侃笑道,“林警官和组织接上头啦,怎么样,有没有给你新任务?”
林寻白算是瞧出来了,这止痛泵的效果是相当不错,就是不知道24小时后,她还有没有精神插科打诨。
“新任务没有,新消息嘛……”他跟着故意卖关子。
萧侃一秒变脸。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还真是双标得理直气壮。
林寻白扁扁嘴,谁叫他现在亏欠她呢,况且这件事本来也是要说的。方才和朱志良聊完,他打了个电话给「表叔」,调取了窦万章在警局做的笔录。
在那份笔录里,窦叔完完整整地交代了自己十八年前入伙做人贩子的经历。
而故事,居然是从二十五年前开始的。
窦万章还在千佛洞守窟。
那个年代,无论是「敦煌」,还是「莫高窟」,对游客来说都是相对陌生的词语,守窟人的性质与保安差不多,因为少有外人,工作很清闲。
彼时,九层楼前尚未铺上水泥,沙土混合着石子,往左走,是院里研究员的宿舍,往右走,是一条长长的葡萄架,老藤盘根错节,枝叶青翠繁密,穿过葡萄架,便是写着「莫高窟」三个字的小牌坊。
在小牌坊那里,有一片茂盛的果园,有杏树,有桃树,还有枣树。
对了,千佛洞最多的树,是高耸挺拔的白桦。
白色的树干上长着一个个黑色的皮孔,交错的条纹,隆起的结节,像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眼睛。
他之所以对诸多细节念念不忘,是因为在千佛洞工作的那些年,是窦万章一生最惬意的时光。
他就是在白桦树林里认识沙卫的。
也是沙卫告诉他,白桦树上的眼睛叫皮孔,是树干用来呼吸的,由于木栓层不断增生,导致表皮胀开,便有了眼睛状的裂口。
“所以,白桦树是用眼睛呼吸的。”
窦万章一直记得这句话。
闲暇时分,院里的工作人员常在果树下喝酒聊天,窦万章有时会加入他们,听他们说壁画上的故事。
他初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老婆孩子留在张掖的老家。虽然他爱听故事,但终究与那些文绉绉的知识分子不是一路人,而沙卫与他一样,都是背井离乡来干苦活粗活的。
不同的是,沙卫比他年轻,才二十来岁。
有一天酒喝多了,他们聊起各自的生活。
沙卫说他老家在嘉yu关西边,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今年五岁半。窦万章则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大的十八,小的十五,结伴在兰州打工。
他对沙卫说:“你得生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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