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对面抿了一口茶,吐出两个字。
“下官遣人去拿就是。”叶泰初听了这二字,原本心安。他知道启州的账没问题,方斗胆追问:去岁秋账,启州可是有错漏?”
尹信笑而不言,叶泰初心里发毛。
若是林礼在此,只怕是要感慨他装腔作势的本事又上了一阶。
“叶大人顺便遣人去请度支吧。”尹信才懒得话里周旋,“账有没有问题,总要两边核对才知道。”
叶泰初遣手下人去办事。自个儿稳了稳心神,又关切尹信行李在驿站可是安置妥当、驿站可住得惯,若是住不惯,自己家中还有宅院。此番来到启州,还要好好看一看当地风光。、
尹信一一搪塞过去,找了个机会询问:“方才我来的路上,看见有一处地方写着‘汇市’,我未曾见过,是个什么地方?”
“噢,”叶泰初沉声回应,“这个确实在别处见不到,是我启州首创。”
随后,他解释道:“本意是为了帮助想要扩大生意的商户们筹集银子,如今算有所成效。”
启州汇市就好比是个集银市场。若有的商户们想开阔生意,但是缺少银钱,可以来汇市挂牌,登明自己的盈利状况和集银盈利之后承诺返还的利息。若是有相应人群的认可,那商户便算挂牌成功,可以将自己希望收集的银子分为若干股,卖给汇市的股东们,之后盈利了,再分给他们利息。
“如此这些商户们就有了更多的银子开阔基业,不瞒大人说,能赚来更多的钱。”叶泰初如数答道。
“这办法是叶大人想到的?”尹信偏头问。
叶泰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你说能赚更多钱,可有依据?”
“那些挂牌商户的账自然都要在州府里备案,下官做过核算。汇市成立不到一年,那些挂牌商户的盈利一般较以往,每月都要多上三成。”叶泰初伸出三根手指,“大人若有疑虑,那些记录下官也遣人送去您那儿。”
尹信放下茶盏,道:“若真是如此,叶大人此计福泽整个启州商事啊。”
“哪里哪里,在其位,谋其事。言大人,我启州虽是乌苏重州,却不靠海,不能像东边两州吃到海事的红利。圣上怜惜农人,农税如此低。我启州税,靠的是商道,都是商贾纳的。”叶泰初叹了一口气,“南面嘉安,占尽海事之利,税收连年增长。乌苏郡前年便已经不敌,不想些别的法子,当地百姓都要较嘉安人矮一截。”
尹信听出别的一层意思来。叶泰初成立汇市,为的是拉高启州税收。一地税收富裕,乃是长官首要政绩之一。启州税若是真能年年三成三成往上涨,乌苏布政使只要清醒正常,以后年年地方奖金都要颁给叶泰初。再由监察官上报中政去,指不定过几年就要做京官了。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真能惠泽启州百姓,都是功德。
尹信对汇市更好奇了,让叶泰初明天带他去仔细看一看。
叶泰初连连应着。末了,又道:“言大人是中政人,应是没尝过我启州美食吧?若是大人连接风宴都不吃,传出去是我启州待客不周了。”
尹信想了想,答应了。他现在对叶泰初这个人甚有兴趣。
“那么大人可以先看看账,下官遣人去安排晚宴。”叶泰初拱手要退,又听尹信说道:“我此行还有两位姑娘一同。”
怎么还有姑娘?京官外派带了家眷?叶泰初暗自思忖,他又注意到言屹的称呼是“姑娘”而非内人,这是御前的女官随行了?
他只道会安排妥当。
“木头,你去把林姑娘找来吧。”尹信摆手,“千帆去把算盘拿来。”
万木到舒秀湖畔寻到林礼时很吃惊。
“姑娘可是不小心……”他吞回“掉湖里了”几个字,不解地看着林礼。
林礼发梢沾了点水,上半身衣衫看着还整洁,可鞋袜却是全数浸湿了。裁云剑手中握着,脸上余愠未消,不瞧下半身,还能称上一句“翩翩美人”。
“还不是遇上一群江湖骗子,”汪吟吟脸色也不好,“阿礼本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没想到他们尽拿水上功夫来欺负人。”
二人交替把前因后果讲完。林礼被逼下水后自然不敢往深处走,背后刀疤男拿刀掠水,泼人一脸。容华阳水上漂的自然很好,林礼却不能这样应战,只道回岸上打。
对方自然不肯让,拉扯之间,岸上竟有个男人从人群中出来要讲和,而人群也遭人向后赶,一会儿便散了。
“你说这是什么骗子,能聚能散的。”汪吟吟哼了一声,“下次别让我再瞧见。就他们那本事,阿礼你和他们打不是杀鸡用牛刀?”
“二位消消气,这么在路上走也不好,我去寻辆车。州府设了接风宴,换身衣衫再去。”万木连连安抚。他性子有点木讷,面对女孩,很难再多安慰什么。
林礼一想晚上有肉吃,气消下去些。
作者有话说:
1.林礼再不打人我都要忘了我这本是武侠+权谋了
2.大晋证交所——您的启州汇市终于上线了,快来买入,绝对不亏~
3.云婳姐姐捡了我吧求求了一个卑微的糊文作者
第16章 蟹斗
车回驿站。
“阿礼,晚上吃的是州府的接风宴唉,穿点带颜色的,白的太素。”汪吟吟瞧见林礼擦拭干净,换的是一身穿云白,忍不住念叨,“再看看你这脸色,人家以为你是去披麻戴孝的。”
虽说晚上有肉吃,林礼放松了一瞬。可一想起方才苍烟楼的人合伙儿唱戏,红脸白脸全让人家唱完了,自己本想揭露江湖骗局却落个尴尬处境,心里恶心的很。穿云清流,哪里敢想下山遇到的江湖中人全是泼皮无赖。
她闻言神色敛了敛,但并不对穿着上心,道:“武家子弟行走江湖讲的是干练,难不成你还要我穿金戴银?”
我们有吗?林礼言下之意在此,抿着嘴看汪吟吟。她们下山时为求轻便,只带了几身衣服,够穿就行。
“这倒不必。”汪吟吟神采飞扬。她左翻右翻,从自己那儿拿了一件粉衫,“穿这个吧。”
而汪吟吟此刻也是一身粉,脸上笑出朵花儿。
“不要。”林礼撇嘴,瞬间翻脸,她知道汪吟吟在想什么了,“你爱穿粉的你自个儿穿。”
“不要嘛,你不穿粉的别人怎么看出来我们是好姐妹?”她掐着嗓子叫着“阿礼阿礼”,一边把粉衫往林礼的怀里塞。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瞧着林礼,娇嗔无数,发髻上桃花簪都仿佛跟着人颤了两颤。
汪吟吟撒起娇来真是要了人命,难怪孟老孟夫人对她放任自流。
两人相交这么多年,林礼深知她若拒绝,汪吟吟接下来会发疯般说她变了,下山见了世面便羞于和她做姐妹。
简单一点讲,林礼不把她放心上了。
但粉的,林礼是当真不想穿。粉色娇嫩,是少女家都爱的。但她总不喜欢,觉得粉色太柔弱,使起剑来气势不足,衬不出剑道风骨。小时候老头也给她找过粉色的衣裳,无一能有被穿一次的殊荣。
但汪吟吟岂是好糊弄的主。犹豫间,林礼瞧见衣裳之间有一抹淡绿,救命似将其挑起:“这样,我穿浅荷,你穿粉的,咱们荷叶莲花,别人也能瞧出是好姐妹。”
汪吟吟稍稍收势,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二位姑娘,什么时候可好?”屋外,万木已经等了许久。
林礼瞥了汪吟吟一眼。眼神在说,还等什么?你快出去解释啊。
汪吟吟识趣出去了。又见林礼时,一身浅碧,清新可人。
州府。
宴席已然摆开了。前后摆了两大桌,中间有屏风相隔。前桌落坐启州府要员。入门下座上是叶泰初,正对面的上座自然坐着尹信。几位同知挨着圆桌依次落座。后桌上都是女眷,由州夫人领着落座在下,两个上位留给林礼与汪吟吟。
叶泰初前前后后琢磨着,也不敢直接问这二位姑娘和尹信的关系,只好谨慎地将内人叫来作陪。同行的还有几位同知夫人。
他很会张罗。这场接风宴没有先前的提醒,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州中的要员到齐。州府厅堂已然撤下公务时的打扮,请宴的装饰一样不少。中间摆放的屏风,纱面上山河绣花,显然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圆桌上,各色乌苏菜如数陈列,色香俱全,新奇花样之间竟还有道中政风味的炒肝。
叶泰初也算长了一颗玲珑心,照顾尹信若是乌苏菜吃不惯还有京味。
之前孤鸿山上做武家宴请,排场也不小,林礼和汪吟吟倒也不怯场。只是武门众人不拘小节,礼数到底不如这官场里多。林礼面子又薄,怕礼数不周惹人耻笑,落座之后并不多言。
屏风最初是拉开的。待宾客落座,叶泰初代表州府欢迎远客,举杯自饮后,众人还礼,方才拉上屏风,正式开宴。
州夫人徐氏年近四十,着一身浅驼套染缎面,银丝绣花,端的大气。她笑的亲和,瞧着林汪二人年轻,一时间生出看自家女儿的错觉。与几位同知夫人一同询问,得知真是如此岁数。
徐氏心里好奇二人身份,但之前受过叶泰初点拨,并不敢多问。但这个岁数的官家小姐都待字闺中,徐氏也是如此过来的。若真是随行女官,何不问出官衔来?叫自己如何称呼都觉得不妥,只能模糊称呼“姑娘”。
同坐的几位同知夫人亦有此疑虑,若是女官,这二位姑娘为何对自己身份一言不发?
这席间,屏风外的男眷们谈笑风生。林礼隔着屏风,能听到他们对启州农事商业的议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喝上酒了。隔着纱面屏风,看到外面的少年静静端着着酒杯,似是专注听着周边官员的话语。他轮廓分明的脸被紫纱掩映得朦胧。
而女宾这边,则显得安静许多。有位同知夫人夸二人的衣裳格外衬人,一朵红莲,一朵碧荷,两位姐妹平日里一定要好。州府人关切二人这一路上可曾受累,如今在启州的起居可好。
二人如数应着,总之都是些套话。
关切声渐渐少了。但她们并不互相交谈,哪里有冷落客人的道理。
徐氏心生尴尬,这么大场面只有自己维持着。但面上仍然笑容如花,试图找着话题。看见下人上菜,眼中一闪,连忙介绍:“二位姑娘此番来启州可算是极有口福,这是我们启州的名菜——芙蓉蟹斗。尝尝?”
说着示意下人夹菜。
一位同知夫人懂得徐氏的意思,介绍起来:“把蟹洗净蒸熟拆出蟹粉,和着蛋泡糊,在热锅里葱姜末煽香后再炒,若是寻常制法到这也便够了。芙蓉蟹斗最妙的是炒好的蟹粉放入放入蟹壳内,再用蛋泡糊封好,这便要如芙蓉般洁白,启州独一份。”
“是啊,而且如今正春,尚未到江蟹的季节,能找到合适的螃蟹属实不易。二位姑娘一定要好好尝尝。”另一位夫人也笑道。
见人家都把螃蟹夹好递到面前盘子里来了,林礼便颔首谢过欲吃。说实话,这顿饭她吃的太压抑拘谨,即使有肉也吃的不痛快。早知如此何必赴这州府接风宴,不如和汪吟吟在外面酒楼吃一顿,哪里这么多人要应付。
可蟹斗一入口,她便不这么想了。那蟹肉当真如芙蓉一般,清新又不算寡淡,恰到好处的味道唇齿留香。蟹肉酥软,蛋味清香,二者相辅相成,合在一起是完全不同的趣味,妙不可言。
清水出芙蓉,淡香留蟹斗。林礼恍神了。
“怎么,不合心意?”徐氏小心问。
“哪里,太好吃了。”林礼呆呆的,紧接着又补充道,“太好吃,不愧是启州名菜。”
汪吟吟方才也沉浸在蟹斗的美味里,看到林礼愣神的样子,知道她是对蟹斗太动心。她的上一个心头好,梅州烧肉应该要被抛之脑后了。
“她遇见喜欢吃的东西就这样,傻傻的,夫人们莫见怪。”汪吟吟解释,也不知道林礼回神了没有。
徐氏闻言放心,她终于找到好聊的话题了。她带头为二位介绍桌上的乌苏菜,其他夫人在旁补充。一时间语笑嫣嫣,屏风外的男人们也听到里头细细动人的笑声。
之后林礼倒是吃的开心了些,和夫人讲话也是愈加自如。女人家在一起,还是有可多事能谈。
托芙蓉蟹斗的福。一桌人都这么想。
一直到戊时,宴要散了。按礼数,是州府人先送尹信这行人。女眷们不喝酒,林礼从屏风后出来,看见几位官员喝的脸通红,却都还礼数周全。
她从前见过师兄们喝酒的,喝多了可能不着三四。顾惊涛酒量尤其差,曾经喝醉了叫人骗到松树林里和蚊虫共眠,第二日酒醒叫老头罚了思过。如今见启州官员,竟然酒品都不错。
不知言屹喝成什么样了。她出来的时候并未与他说话,只看见人确实还正常走着。
回了驿站,汪吟吟先沐浴。分明是春里,房里全是热气。
林礼去廊下吹风,听着铁马被晚风吹的铛铛作响,格外生趣。想着消食,走着走着便到了小院里。几株茶花花期将尽,花瓣将朽,却不知为何还是能闻到如许的清香。
芙蓉蟹斗吃醉人了。她心里自嘲。恍惚间抬头,几步远前立着个人。
廊上只点几盏灯笼,但暗黄的灯火并不妨碍她看清尹信的脸。他好像伸手拨弄了一朵将凋的山茶,兴许还叹了口气。黑发遮了半只眼睛,另一只里也都是迷蒙。
喝醉了吗?伤春悲秋起来?她想。
忽然,面前人开口了,他问:“你怎么不说话?”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方听见他又说:“你今天怎么不穿粉的?”
原来他有注意这件事吗?林礼诧异,却说:“怎么?穿什么颜色镇抚大人也要管?”
“我只是觉得你穿粉的会好看。”尹信偏了偏头,原本叫林礼看着迷蒙的眼里闪动一瞬,紧接着好像又蒙了一层雾。
他喝醉了。她如是想。
“你喝醉了?”她如是说。
“只是微醺罢了。”他笑了,“花看半开,酒醉微醺。茶花就算败至此也好看。”
林礼无言,她觉得这个人不像微醺的样子。
“你怎么不穿粉色?”他又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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