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步先扎一炷香吧。”薛逸随意道,他向旁边另一位少女招呼,“清如,你来看着她。”
那位被叫做清如的少女原本手上拿着长·枪,红翎生风,听到他唤,速速提枪前来。
薛逸和她道清情况,由她看着林礼开始扎马步。
林礼今天一身短打,最适合做这个。另外,这确实不过是基本功罢了。
这只是扎个一炷香,想她在孤鸿山那会儿,扎马步都是三炷香起步。大腿上还得搁两个水桶,若是摇晃让水倒出来了,就要重来。
还有什么下腰一刻钟、倒立半时辰、滚石正踢里和、前滚翻上山、后滚翻下山……
她正式操练这些的时候不过八九岁,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生生一块块啃下来了。至少面上看,林折云根本不心疼,至少她练习的时候林折云不在她身边庡㳸看着。
孤鸿山数千阶,多的是陡峭山崖。现在想想,那时都是拿命在练啊。
如今在这蹲个一炷香,太小儿科,在孤鸿山那是五岁孩子练的。这也许说明,她这番哄骗薛逸,哄骗的很成功。
她面上神色不改,就这么在那扎着。
许清如见她如此淡定,忍不住多嘴:“你多大了?”
“十八。”她答道。
“我比你大些,我二十了。”她手中长-缨抵地,声线有些粗,很干练。林礼仔细瞧了瞧,她个子较自己更高挑些,眉眼是不需表情严厉,便能看出来的英气。
“你来,是因为看见了容华阳吗?”她问。
林礼含糊应了一下。
“我也是。他的三抄水,可太潇洒了,就像在水上生出莲一样。”许清如兴奋回应,不过转瞬又有点儿失落,“不过我来这儿半个月了,也不见他有来教过我们什么。只是远远在廊下看了几眼,长得真俊。”
林礼淡淡听着,明白了宁姨那个神情,想着这姑娘和汪吟吟一样,都是话痨。
“就我这-手-枪,这儿也没别人能使得过我。却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过桥到那边去。”许清如转而开始夸起自己,林礼有点不适应。她一向对赞誉的事情内敛,裁云飞雪也是旁人编出来的名头,见到人自夸,还是奇怪。
“你在这人扎着没事,我正好耍一套叫你看看。”许清如冲她眨眨眼,嘴角挂着俏皮的笑。
林礼无奈地点点头。
许清如开始蓄势,长-枪在她手中旋转起落,引开一阵烈风。她跃起上刺,落地下压,左右扫开,纵横自如。她像是故意逗弄,一套动作演毕,将枪头掠过林礼的头顶。
不过林礼如泰山稳稳不动,她也一笑。
确实气势非凡。这地方卧虎藏龙啊。林礼心想。
“一炷香到了。”许清如捏了一下林礼的肩,“你可以起来了。你挺不错啊,这马步扎得稳。”
“你这枪耍的,确实好。我还没见过耍枪耍得这样好的女子。”林礼本想说“女弟子”,却又怕露了端倪,收住了。
不过这确实是她今天第一句真心话。
天公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林礼暗自祈祷。
“还有一会儿才到午膳时间。”许清如谢过林礼的夸奖,憨憨笑了一笑,道:“我都饿了,不知道今日能吃到几块肉。”
“这的伙食如何?”林礼趁机问,吃饭乃头一等大事。
“烂。”许清如毫无顾忌,“还不包括在二十两银子里,得自己花钱。”
林礼“啊”了一声。许清如肯定地点点头。
林礼瞧着这基本功无聊,便向许清如请教起枪法,她也乐得教她。
午膳时分,宁姨来叫。确实如许清如所说,苍烟楼的伙食,素的和林折云的小青峰有的一比,险胜在能见到肉丝。
用过午膳,许清如见林礼并不在苍烟楼中住,没有地方午休,就拉她到自己那里去,林礼婉拒,只道自己有安排。
她要去找那位大爷,问明白他隐在口中的是什么。
哪知绕过曲曲折折的长廊,她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脸上正带着几分愠色,正是容华阳。
“是你!”他瞪大眼,指着林礼喝道。
作者有话说:
1.林礼和许清如怒喷苍烟楼伙食的样子像不像你骂学校食堂?
2.啊最近在调整自己的日常,找到学习码字社会活动最好的平衡点
第21章 七层
林礼的瞳仁霎时放大。此时正是午后,其他弟子用完午膳各自回楼休息,林礼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出来寻人。四下寂静,她余光里未见人影。
她看到容华阳的一瞬便知自己想落了一件事情。她原以为就是容华阳来教授“三抄水”,心想若是见着了,说自己羡慕“三抄水”也就罢了,左右依照他们楼里的规矩,收了银子就必须教。
上午让宁姨带偏了,自己又恰好尹信上身,在薛逸面前装了无知少女。如今薛逸和容华阳一对上,自己怎么解释,都难免会让这里的人起疑心。
她还没探清楚这楼里虚实,万不可在此失了轻重
她踌躇间,只见对面推掌而来。她如麻的思绪即刻被打断,几乎是身体的本-能让她往后退了一步,下腰回旋,动作轻盈,让面前容华阳这一掌像是打在了棉絮上。
容华阳冷笑一声,一拳又直直迎上。但林礼灵巧难当,哪怕游廊细窄,她也眨眼功夫又避到一旁。
林礼是在招式间被拉扯长大的,对敌手在招式间瞬息的情感变化拿捏得当,甚至比与其交流更加直接准确。如今她从容华阳这样的拳里看到一分不屑、一分意外和三分恼怒,用来掩饰剩下的几分羞愧和尴尬。
第一掌的时候,她只是隐隐有所感觉。第二拳的时候,她便完全看懂了。
这是那种看似有力实则无用的蛮劲儿。
林礼轻巧避让,并不打算与他争什么。她甚至不想将这样横冲直撞、只会无礼发泄的莽夫叫做“武道中人”。
若是林折云在这,会说一句“朽木不可雕”,气性太浮躁,难怪实则内力都是虚空。
“你在这做什么?”容华阳忽而收住,冷冷开口。
“学武啊。”林礼淡淡道。
她毫不在意的声音更让容华阳恼火,他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是偷师来了。”
林礼并不动怒,她此时觉得那日因为舒秀湖边的骗子行径而生气也很不值当。她一向是不肯受委屈的,林折云教她沉住气,她那时倨傲不肯低头,如今却有一点悟到。
沉不住气的弟子,再怎么好的气力,最后不过通通都是莽夫之勇。
她轻笑:“你们苍烟楼说的,交了学费,包教包会。银子我交了,这‘偷师’二字,并不敢当。”
容华阳额角青筋跳动一下。她在舒秀湖畔见了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再来此?
他冷笑一声:“你别是有什么另外的居心。”
“我能有什么想法?只不过那日见容少侠轻功水上,确实无双,心里实在羡慕。”她如数回应。为稳住容华阳,她言语轻柔,“我还奇怪呢,怎么今日教授‘三抄水’的,不是容少侠?”
容华阳见她语言尊敬,态度稍稍软了下来。她并不提那日打斗的事情,自己也不必主动找难堪,于是道:“你来若是真来学武,安心学就是了,不用管是谁教的。总之不会负了你的银子。”
林礼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把自己上午编的身世拆解一下,又讲了一通。眼见容华阳的眼神里的防备渐渐隐下去,她暗自想,也就是和那位镇抚大人待久了,拿样唬人的本事都见长。
“你不是这的大师兄吗?”林礼抓住时机,问,“那么今日教我的,难道是你师父?”
“不是。”容华阳本能地短促回答了一下,却又后悔似的很快别开话题,“你管好学武上的事就好了,关心这些做什么?”
“这里的辈分不能乱。”林礼挑笑。温婉这一词从来不能用来形容她,但这一刻却可以。仿佛之前在舒秀湖畔剑不出鞘就逼人败退的,不是她。
反差太大。咄咄逼人的尖锐女侠一下成了温柔的小家碧玉,容华阳一时反应不及,沉吟半晌,忽而想起什么,道:“此刻弟子们在午休,你在这做什么?”
“哦,第一天来,找不到休息的屋子在哪。这里七拐八弯的,迷路了。”感谢容华阳这句话,林礼找到了脱身的理由。
再拉扯几句,怕是就要露马脚。
“这就一座楼,前面没屋子。你上楼便是了。女弟子都歇在四楼。宁姨没和你讲吗?”容华阳拿出一副师兄的姿态,指指林礼身后,示意她上楼去。
林礼如梦初醒似的,急急应了就往后走。心想万幸糊弄住这容华阳了。
不过宁姨还真没和她说过休息的厢房在何处。
她一路沿着楼梯绕上楼去,身后容华阳并没有跟来。她依着楼内栏杆,在窗户旁看见他一抹残影,朝后面的习练场去了。当日在湖旁那几个大汉她也没见着,刚刚能化险为夷已是不易,如今不好在乱跑出去寻人。
林礼敛一敛心神,分出心重新打量起这苍烟楼来,回头又捡起了早前的奇怪。这楼高七层,外面看去檐牙飞角,顶上一二神兽精雕细刻有仙家气派。内里截然相反,林礼闻到那缕上午进楼时那缕沉甸甸的香味。她对焚香了解很少,只在小青峰闻过林折云偶尔烧的檀香和棠梨香。前者闻着清甜醒脑。后者入鼻细腻,林折云有时睡不好,借此助眠。
这闻着沉甸甸的香,她没见过。这样沉重的香,她上午初闻时还有不适,觉得有一瞬昏昏沉沉,迈不动步子。如今再闻,却不觉如此。那香越闻越是丝滑,明明底子厚重,却如西域滑丝一般直冲心脾而来,她隐隐感觉自己脉中内力流动,竟也在香中被缓和调理。
还挺好闻。这香竟是能调理内力。
二楼用以接客,后面的厢房住宁姨。她掠过一眼,瞧这后边还放了许多刀枪剑戟。三四楼若分别做男女弟子休息的厢房,师傅们也许又占去一层休息,那么剩下的六七两层都是做什么的?
宁姨并不在二楼的红木桌旁,弟子们此刻应该已经歇下,廊上不见一个人,很静。莫不是宁姨也午休去了?林礼想。
她提着心摸上楼去,三楼廊上站了几个谈天的弟子,屋子里有细细的声响,也不奇怪。四楼女房更加安静,廊上阒无人。她贴着墙一闪而上,踩着木级,脚尖巧力一借,无声无响地落到五楼。
她刚刚探头便看到薛逸的从一间房里出来,师傅们确实是歇在五楼的。她仔细靠在墙上等了一会儿,再探头时,廊上人又不见了。楼梯有两侧,他应是顺着另一侧走了。林礼想。
只是上楼还是下楼并不确定。接着往上走,有风险。
但林礼哪里怕这个。裁云飞雪受人艳羡惯了,哪怕心思如水,对脚上轻功也难免有点儿自负。在水上她不敢争先,但在此处,她可以来无影去无踪,哪怕被看见了,有人能抓住她吗?
她提一提气,脚尖又蓄满力,飞身上楼去。六楼廊上无人,却不知房内玄机如何。忽而,她见到宁姨从中间一间房里推门而出,手中提了枪和习练剑,向着另一侧楼梯要下去。
这一层又是储物的吗?她想。
思绪略微顿了一顿,她又飞上七楼去。起势太快,她差点碰上楼道里摆着的香炉。还好收势足够轻巧,没有将它撞倒出声。苍烟楼里每层都摆设了一个,难怪这香味满楼四溢。林礼矮下身去仔细打量,发现木质脚架上还落着香屑。层中木窗大开,穿堂风时有吹过,这显然是刚刚换过香的。
宁姨手上提了笨重的东西,方才应是下楼去了。
一路上来并没有见到做事的侍从,难道是薛逸?
林礼小心伏着,听到旁边的房间确实有响动,薛逸开门出来,他此时正低着头,看不清面上表情,但脚上步子却是向林礼这边来了!
林礼心道不好,当即倚着扶手一路潜下去。她轻功确实难有人敌,如此着急撤离,却是一点声响也没发出。她思绪只乱了片刻,便有了计划。
宁姨手上提了重物,只要她使一招穿云的“飞燕”,就能比从另一侧楼梯走的宁姨更快到二楼。
说起来,这还是林礼下山以来第一次真正用穿云的招式,前边跟容华阳打的时候,她要么仗着身轻灵巧戏耍对手,要么就是将穿云招式拆解,让人看不出来。
她和容华阳拼快拳的时候,也留着力,没有将穿云“破风断雨”一式那真正关键的两拳打出来。江湖多险,未到得当的时候,身上招式能藏则藏。容华阳拳法破碎,说句难听的,一半靠蛮力,和他对打,根本拆不出苍烟楼的独家拳法来。
这里有独家的拳法吗?她又疑惑。
思绪间已下到二楼,她听着一侧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从容地走到红木桌前,做出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宁姨拖着重物下楼,额上已经细细铺了一层汗,余光之中瞥见她,很是意外:“你怎么在这儿呢?”
林礼赶忙迎上来帮宁姨拖了一把重剑,柔声道:“我不知道中午该在哪儿休息。”
宁姨像是骤然想起,眼里多了对豆蔻少女的怜惜,连声道:“那你该在这里等了挺久的吧?怪我统忘却了,应该先告诉你在哪个厢房。其他女弟子都在四楼,眼下她们都歇下了,不好进去打扰,中午你就歇在我那儿。晚上,你是要回自己那儿的吧?明天记得早来。”
林礼含羞应了。
宁姨屋子布置得娇贵。雕花床旁焚檀香,粉色床幔拢睡梦。床右一张梳妆台,上置菱花铜镜。胭脂水粉,唇样耳饰,一样不缺。另有红漆雕梅的首饰盒,收纳着更多精巧玩意儿。一旁的桌上随意扔着件度花裙,一旁是根玉簪。
“宁姨,你这些东西挑的真有眼光。”林礼指指一旁挂着的耳饰,甜甜道。
说实话,林礼见到宁姨的屋子,倒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她屋子里陈设的简单,她求干练清爽,衣衫上不要那些花样——她又不穿。汪吟吟东西多些,可到底是山中女子,屋子里的陈设远比不上山下人繁复。
宁姨听了夸奖,颔首笑笑:“我年纪长了,用的东西哪里有你们年轻姑娘来的精致。这有些乱,你别介意。中午便歇在床上吧。我一会儿出去办点事,不歇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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