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毕竟跟林礼讲话不用讲的这么明白,她都会懂的。
两道白光断起,这一对穿云门的玉人,再次交手。
这一架打了一整个秋天,山间时日早,秋与冬的界线格外模糊,如果细细数来,也算打到了初冬。
这一段日子格外宁静,汪吟吟时常跟着岳为轻下山见识。而留在宜年峰上的方老又跟林礼一样,急需修习以复内力。方恨少毕竟是前辈,林礼便时常与他讨教清修专注的法子。
白日里,林礼自修自习,一点点回味“孤鹜断月”。宜年峰上风光甚好,格外灵气,不愁找不着地方习练。
她觉得枯燥的时候,就与江漫雪交手。方恨少总是在旁看着,有时候点头,有时候阴着脸,有时候指点一二。
俞平生弃武从医多年,不指点招数,却定期给林礼诊脉。他心里当然也很清楚这丫头在想什么,想走的是哪一条道路。她第一回 修的双道本就根基不稳,很是脆弱,如今再修,应当多加注意。
秋季在慢慢逝去,满山的红叶被北风接二连三地吹落,一夜之间白了头,就好比自然的生气被一点点抽走。
但方老阴沉着脸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万物肃杀,被抽走的自然生气,好像通通转化为内力与真气,注入了林礼的身体。
林礼总是喜欢一面精进,闲下来的时候北望。
“北边儿……”方恨少看了一眼江漫雪,不言语了。
林礼是在那个她给了碎月簪做信物的人,也是在想中政城,想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是可悲的,她所知关于父母的故事,全部来自他人之口,尤其是经历了沈驰的欺骗,她不知道其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谁都告诉她,他们千方百计把自己送出京来,亲自守过国门,殉国在宜年峰。小礼啊,他们是这世间顶顶好的人,顶顶有骨气的人,可沈驰说过“陛下不甘”,究竟是他的诡辩,还是自己的父皇真的另有想法?
沈驰说的有一句话让她不得不在意。
“陛下不甘心啊,殿下。你若他朝回了中政城,宫里还有陛下留的东西。他不甘心哪——”
宫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如若有机会见到,或许就能明白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了。
林礼在宜年峰上俯瞰山麓,看不到父母殉国时的留下的血迹——早已被十八年的风吹雨打洗净。
岳为轻本隔三差五地带汪吟吟下山,在外待几天再回来。北风开始像刀子的那一天,他回来的神色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把林礼领下山去,放眼望去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
身着铠甲,神色尊敬,是东宫的明军。
那头领的,见了她便行礼:“属下问淑人安。”
“啊?”
一边那捧着诏书的,便开始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者有侠女林氏,贞勇无畏……”
越过一列林礼听得头晕的溢美之词,便是一件事:皇帝觉得她有功,要封她做三品诰命夫人,让她进京去受封。
那头领又上前低语:“是小殿下的意思。祝贺淑人了。三品起封本就是无上荣宠,但依小殿下的意思,还远远不够呢。”
“淑人且先进京去,往后的路长着呢。”
作者有话说:
1.白玉为堂金作马,淑人为何不听封?
2.小殿下实力宠妻(应该能这么描述吧)
3.下章京城
4.昨天在算,书在110章之前正文完结,也就是最多下下个星期,就能完结了。竟然有点不舍怎么回事呜呜
5.番外已经计划好写谁啦
第98章 东宫
*
三个月前, 北疆。
燕地寒苦,三月里还漫天飞雪,万物泞在地里, 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抹土黄敢探出头来。
尹济林的燕亲王府面北而立,与京里王府的安逸贵气相比, 全然不同。王府打外边一瞧,除了匾上“燕亲王府”这四个大字鎏金滚烫, 剩下的连点颜色都瞧不着——灰蒙蒙的一圈石砌高墙。这四周的围墙起的极高,将内里楼台全部圈住, 叫外面的人看不见一丝一毫。
这围墙起得极高,立于其上似乎能睥睨整片燕地。有心人打量一二, 一定能想到燕地边界那道巍峨长城。这燕亲王府的外墙,只消再添几个垛头与瞭望台, 便和长城无二。
“兵家的王, 连王府也修的与堡垒似的。”有人感叹。
事实上,燕亲王时常立于高墙之上,北眺能看见长城的烽火台, 王府的外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兵家之墙。虽说边牧十族已然俯首称臣, 陛下隆恩, 体恤蛮夷,在燕地长城沿线开了会市, 恩准贸易往来, 福泽两地;但有时候难免有不懂事的, 在会市闹起事来,有损大晋天颜。
说起来是命运弄人, 先前大周的镇北三军, 没能给大周逆天改命, 却是白白送了大晋好大一份礼。除却在宜年峰几乎全军覆没的沈家军,剩下的做了识时务的俊杰,成了如今燕军的建军基础。燕军得天独厚,将边牧十族收拾的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
燕亲王府面北而立,威震整片北疆。谁不知道他燕亲王府的名姓?
尹济林承中政之命,照拂边境百姓,一面威慑蛮族,一面乐善好施,很得百姓传扬。
“燕亲王殿下,铁杵似的,只要杵在这,那些蛮子们就不敢来!”
这燕亲王府的外墙,在燕地如今的百姓们看来,就是铁壁铜墙,只要燕亲王在这儿,燕亲王府安然无恙,哪怕一年到头刮八个月西北风,燕地都能平安无事,欣欣向荣。
“可我听说,在大晋开年的时候,真正赶跑蛮子的,是如今太子爷。”
“有这一回事?”
“家里老人念叨呢。”
“便算是如此,可燕亲王镇北十几年了。这之后蛮子们可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却步长城的。到底还是燕亲王的功劳大些。”
“燕亲王爷是真汉子,你瞧见他那气度没有?霍,顶天立地,可真是独一份儿!”
“听闻小世子如今,也不输……”
“……”
燕地百姓多慷慨之士,古道热肠。他们不知道,燕亲王尹济林修这样一堵高墙,是对中政的僭越。他们更不知道,燕亲王在望北之后,会转向相反的方向,用一种难以描述的深邃目光,盯住南方。
南面望去,是数不清的平民之家。大晋改换江山以后,燕地垦荒屯田,十几年的光景,人烟稠密,富庶起来——这是谁的功劳?
尹济林笑一笑,往更远的地方望去。人家的尽头是荒芜,荒芜之后又是繁荣的城池,这样一直望下去,就是中政高耸的红墙。
那时他率兵越过临江,一路北上,高歌猛进,连宜年峰天险都没能拦住他。他亲自送了前朝的元延帝上路——那是个大雪天,交战的双方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彼时父皇已称晋王,北风猎猎,帅旗在风里上下翻飞,抖抖作响。他跨在马上,身后是让前周元延帝惊疑不定的骑兵。元延帝一心以为沈家军南下后,镇北骑军能挽回颓势,可谁稀罕这些骑军呢?尹济林嗤笑,只要有钱,尹家就能组起一支可以媲美的骑军!塞北的商道多阻,拿不到那里的良驹,尹家就调转矛头,将海外的好马引进。
尹济林听说这些马是隔着千山万水送来的。可是谁在乎呢?它们比起镇北骑军的马儿,不见的差。加上养马要好料,尹家军供得起,可朝廷的军费捉襟见肘。
他叫属下给他拿酒来暖身,浑身热起来才好杀敌。一碗雕花下肚,他血气方刚,提枪即可定江山。
镇北骑军谨慎严密,确实比先前的队伍难缠许多,但他迂回调度,几番设计,将这群亲卫之军耍的团团转,连同他们的皇帝——九五之尊,在大雪之中竟是显得那么孤苦伶仃。
元延帝是御驾亲征的,但他似乎绝望了。他看见了镇北将军沈凌为他战死,围着他的兵马一点点便少,大周的帅旗被一面面砍断。
后来他应当是自刎了,连同他带着的那位妃子也是。
尹济林居高临下地骑在马背上,看着血溅起来,看着他们倒下去,倒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掩了脸面——
后来的仗打得太顺利了,他对顺利的事情记忆不深。仔细想一想,印象最深的竟是雪地里那一片殷红,那是当时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鲜血,泼在他面前,像是给他的领军生涯加冕。
兵家冷酷,一家的辉煌总是用一家的鲜血洗出来的。
元延帝死前应当说了什么,但他不记得了。他一心想着京城,面无表情地替这位前周最后的帝王收了尸,挥师继续北进。
他的铁骑踏上京城的土地时,他没有急着进去,他收敛了自己的野心,在城外等候他的父亲,未来的大晋第一位帝王。
尹元鸿已经不年轻了,脸上生了皱纹,几十年来沉浮商海,快要过了能成就霸业的年龄。但终于在元延五年,他的小儿子给他打下了他肖想了半辈子的江山,从此江左布衣商人改头换面,君临天下!
他骑在一匹通身乌黑的马上,拍着尹济林的肩头,说好小子。尹元鸿的眼里,自己这小儿子确实是极为难得,生在一个商贾之家,却是天生的将才。在他身边,如今意气风发,往后可以替他好好镇守大晋的江山。大儿子虽然身体差些,但智谋过人、运筹帷幄,上可比诸葛孔明,是治世之才。
一文一武,这大晋的江山算是无忧了,他可高枕而眠。
于是,他高兴地对他说:“为父有你,此心甚慰。海儿骨子里弱,往后这大内,还得林儿多多帮衬才好。”
尹元鸿不曾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尹济林眼里闪过了,跟他一样的神色。
尹济林把这话记在心里了。与他那多灾多病、只知坐而论道的兄长不同,他才是替父皇马上定乾坤的人。他不就是个嫡长子吗?病秧子一个,只要他死了,这江山总归是自己的。
自己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拱手于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瞒下东南的铜矿,毫不犹豫地豢养亲兵,只为等他兄长一朝归西,登了天子之堂去!
至于尹信,只是孩子一个罢了。到现在都还没被立为太孙,父皇或许就没在他身上放过心思。等太子死了,或许直接诏立他也说不定。
更何况尹信这一路南下,都有人替他看着。一切本都如他的如意算盘进行,只可惜落霞关让他露了马脚,只可惜他没能做一份完美的假账,只可惜他到底没拦住尹信查到那座铜矿——
他进行了补救,为了把自己摘出来,只能弃掉手中的棋子了。
布政使,吏部,户部,监察院,他安排妥当,准备让朱黔城替他背这个黑锅。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皇侄的厉害,便授意底下,直接不留他性命。
只可惜他还是棋差一着,没料到尹济海知道了他动过东宫的鹰,没有料到尹信知道了他与严玉堂之间的联系。
这下他的密谋,彻底暴露在东宫眼前。
后来,请罪的密信一封封送到他手中:
“属下无能,未能取得小儿性命。”
……
最后八百里加急,明黄的圣旨,送到了燕地。
他撕信奉旨,当下有了决断。
*
三个月后,东宫。
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他是从东南跟出来的老人。原本在尹家旗下放不上台面的几个小铺子里跑账,没有什么大才,只是贵在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尹家进了京后,第一个受了宫刑,从此跟在皇帝身边,算得了另一种平步青云。
尹信大礼已毕,接过蚕丝玉轴,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得体:“儿臣谢过陛下隆恩。”
李公公满脸堆笑,简直比殿上琉璃瓦还要灿烂:“奴婢恭贺殿下大喜。”
尹信起身,稍一点头,便有人递上玩意儿。李公公却是推辞一番,道:“钦天监那头,已经在挑日子了。陛下旨意,择日册封——左不过这两日。这赏钱,奴婢可有的是机会讨呢。”
他拱着手,退到阶下去,神色又是极为恭敬了。
尹信倒也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道:“劳烦公公了。”
“殿下哪里话。”李公公窥视一眼,心领神会,“殿下日理万机,奴婢不敢叨扰。”
尹信点了点头,李公公便退下了。
他看着那乌压压的一片从东宫的偏门退出去,才回身看了看他的父亲。
尹济海脸上神色淡然,不提尹信手中那道圣旨,却说:“这李年跑账时,实在跑的不像样子。如今成了李公公,倒很得圣心,原是实在懂得分寸。”
才宣了旨时,满脸的笑,接着却不受赏钱,恭敬得很。他明白,这道圣旨不是宫里哪个娘娘得宠晋了位份这么简单,这道圣旨是立皇太孙,关系到国本的事情,关系到所有人的脑袋。
皇帝到底立了尹信做皇太孙,可东宫上下只有傻子才高兴。
这时机不对。
尹信注意到他父王眼底的几分寒意,于是把这玉轴好好捧在手里,对着父王一拜,却是无言。
三个月前,他在明军的护送下回到京城。带着南下一路收集的线索,光是私铸铜钱这一项就能让尹济林掉了脑袋,更何况联合父王在燕军内部取得的消息,燕王有谋反之心是板上钉钉的事,任是尹济林怎么抵赖,都没办法翻篇。
东宫立在这,不杀也得杀。
“你皇叔在燕地一人独大久了,以为开明一年的外放,只有他在东南得了好处。”尹济海那时对他说。他原本平静的眼里起了波澜,那是最大的杀气:“他忘了,到底是谁把边牧十族赶去吃风沙的。”
尹济海一人能当百万师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开明一年,大晋太子尹济海率兵万乘,亲镇燕地,胸中韬略无人能敌,谈笑间人头落地,血溅关山。
燕地是尹济海收回来的。尹济林不知道的是,如果一个人聪明到了极点,领兵打仗可以不需要强健的体魄。
尹济海在燕地的那些眼线,能活下来的,都已经扎下深深的根了。
他往常只是不想用,这一回不得不用了。
尹信一进京门,最重要的事就是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讲给他皇爷爷听。那是一次密会,除了东宫,只有内阁几位重臣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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