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长久地沉默,原本打算召燕王回京问罪。诏书送出去,燕王昨日里刚到京,尹济海连他这弟弟的面都没见到,皇帝就在今天匆匆下旨,把尹信立为皇太孙。
不知道尹济林用了什么苦肉计,总之他能保住这条命了。
这次册封,只是对东宫的抚慰罢了。
但东宫怎可能满意?
皇太孙尹信松了手,玉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缓缓道:“父王把燕地收拾了干净给皇叔,皇叔却不领情。儿臣只好把京城收拾干净给父王了。”
作者有话说:
1.我来啦我来啦
2.写到这里厚黑学的感觉才出来。
3.最后一句话我挺爱的,反复朗诵哈哈哈哈
4.镇北骑军原型关宁铁骑
第99章 真心
尹济海听了这话, 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发出一声笑。但他脸上不见笑影儿,那笑声也并不长久, 消亡在几声咳嗽里。中政的秋日格外短,秋高气爽只有月余, 西北风一吹就入了冬。
尹济海身体本就病弱,说不清具体是哪的毛病, 大抵是娘胎里的不足。许是上天吝啬,已经给了他别人累积三世都不能有的智谋, 便要收回点什么,不肯叫他十全十美。
庆明到中政, 医生一茬茬换,就是不见谁能将他的身体完全调养好。成年累月, 那药味已然熏染了东宫整间正殿, 连梁柱子都泛着一股苦涩。
尹信记事以来,父王每年秋日都要生一场病。如今算着时日,快要到往年父王抱恙的时候, 也许今年秋日, 也躲不过去了。
“父王保重身体。”他眸子里的光亮敛了敛、
“今年秋天不会好过。至于京城……”尹济海又咳嗽了几声, 有侍从连忙上前,却被他挥手拦下, 让他们都退下去。
他看向尹信, 道:“燕王昨夜入里宫闱, 你晓得是怎样的情形吗?”
尹信摇了摇头。
“不饰冠冕,不着亲王服制, 布衣披发, 做死囚模样。”尹济海缓缓道, “他夜扣宫门,原是大罪,陛下却没有责罚他,反而让他入了乾清宫,长烛夜话。”
“三更夜里我听闻这个消息,就知道不妙。果然今天一早,册封的旨意就下达了。”
“你也晓得开国那几年的情形,燕王不比你其他几个叔叔——”尹济海微眯了眸子,“他为陛下动过命,生母又亡故在北征里。自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重些。”
“我先前倒低估了这苦肉计的作用,若陛下执意保他……”尹济海的声音沉下去,尹信的神色亦然,他们已经做了周全的打算,却唯独落下一点,就是皇帝心里对燕王的亲情和亏欠。
人的感情是最难估算的。
“自你向陛下汇报了整件事后,你提什么要求陛下都依了你——不过是想抚慰东宫。召燕王回京审问,处置那几个勾结其中的官员,让户部议一议汇市……”尹济海来回踱着步子,“还有封你那林淑人。”
尹信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林礼的存在尹济海早就心知肚明了,只是一直不跟他提罢了——他们父子的关系简直可以用有趣来形容,东宫从里到外都藏着算计,没有一处是不浸着谋略的。在这一方面,他们父子总是不谋而合——清算谁,设计谁,怎么设局,怎么结果,他们惊人的相似。
但除此以外,尹信几乎不和尹济海说他的心事。或者说,尹信越是长大,越是不和尹济海说他的心事。尹信镇抚东南之前,偶尔还能就着他那些“武林秘籍”打打趣,但自从回来之后,就愈加沉默寡言了。
尹济海发现他愈加看不懂自己这儿子了。他深敛着的眼眸和波澜不惊的模样让他既喜又忧,喜的是有了这副模样才能手里攥紧生杀予夺,忧的是这样的尹信,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这就是天家父子。
就好比他和尹元鸿。
殊途同归。
他早就知道尹信南下这一路里,对一个江湖女子动了心。人家受了伤,便带人家修养在东南的老宅里,后来不管不顾地背人家求医问药,他听了都觉得一片情深。尹信跟他皇爷爷说得动听,说这女子侠肝义胆,在清查东南财税的时候给了他不少助力,合该算是立了大功,封个三品诰命绝不为过。
真情是掩盖不住的,藏在语气和眉眼里,叫人一看就知道有种暧昧不清的情绪。都是男人,尹信心里的算盘还瞒得过尹济海?诰命是什么?是给这姑娘添了出身,方便他以后提嫁娶。
老实说,他并不担心尹信瞧上哪个美人,想要纳进东宫来。他怕的是尹信动了真心,因为有了真心就有了牵挂和软肋,是以后做事的累赘。
特别是像尹信现在这样,平时心肠跟他一样硬,手段跟他一样毒辣,却唯独留了一段柔肠,给一个特殊的人。一旦哪天这个人出了事,尹信要么跟着疯了,要么跟着废了。
他没有见过林礼这孩子,但迟早要见的。他故意拖着不提,就是看尹信什么时候能主动把事情交代了。他知道尹信的性子,事情不周全之前绝不提。这个女子,他越早提,就说明爱的越直白,兴许来得快去的也快,纳进来也就纳进来。他越晚提,越是叫人琢磨不透,说明爱得深了,有些乱了方寸,怎么打算都不周全,于是就不提。
尹信将他父王长达三个月的“按兵不动”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但是也闭口不言。这对父子有趣就有趣在这里——相互都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就是打哑谜,等着对方先败下阵来。
尹济海一句“你那林淑人”,算是彻底开诚布公。尹信倒也只意外了一瞬,接着竟含了一分笑意看着他的父王,一切心意尽在不言之中。
尹济海叹了口气,道:“你动了真心了?”
“父王以为呢?”
尹信哪里是在问,这还了得?尹济海沉默了片刻,最后道:“明日,迎淑人回京受封的人马,应当要到了吧?”
尹信点了点头。
“你想将她安置在哪儿?”
“东宫。”
尹济海上下打量他一眼,苦笑一声,道:“你要晓得你还未正式行过册封礼,分宫也还没有定好。你现在在的东宫,还是你父王的。”
“那儿臣便请父王答应儿臣的请求。”尹信毫不退让,眼底亮了亮,那是种纯粹的光,“阿礼是儿臣心上人。”
“……”这句话一下让尹济海噎住了,他想说大业在前你不该沉溺这样的儿女私情,但却欲言又止。他本可以将一切都筹划进去,包括自己儿子的七情六欲,可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也罢。”
“让底下人将西边的松芸馆收拾一下,不能真住到你宫里去,像什么话。”他拂袖前扔下这一句。
尹信满意了,俯身行了礼:“儿臣谢过父王。”
*
林礼是一个人上京的。当初汪吟吟本想一同前来,只是念着老爹的嘱托,最后决定先将江漫雪送回孤鸿山去,让她老爹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再找上京来好好看看热闹。
江漫雪敲着桌,欲言又止,汪吟吟还是怕她跑了。
“阿礼,你说你,确实是天生的好命。”在林礼上京之前,汪吟吟拉着她的手这样说。她撅了小嘴,满心不乐意又要与自己的姐妹暂时分离,“若是放在之前,你就是公主的荣华。如今享个淑人之荣,倒是亏了。”
林礼瞒谁都没法瞒汪吟吟,因此在早前汪吟吟问起碎月簪的时候,就将身世的原委都告诉了她。
“言大人看来很得圣心嘛,这样的封赏都邀得到——”汪吟吟俏皮地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希望我届时上京的时候,不要听到点什么别的消息才好。”
“天南海北的,不知道你扯什么。”她打了她一下,“你赶路的速度,要能赶得上你胡扯的速度,我倒不担心了。”
“怎么,你是信不过穿云门教出来的脚上功夫?”汪吟吟瞪了她一眼,“这车马笨重,若真的较真起来,我能比你先到京城呢。”
“还是小心为上。”林礼无奈地敲了敲她,拜别师伯师叔与方老,上了辇去。
天家仪仗接人,自然是奢华隆重的。林礼虽说决定跟去,面上从容淡定,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贵人是不轻易露面的。那穿金厚重的帘将外头遮的严严实实,连同林礼的心也被一并沉沉拢住了。她抬头望轿顶,是珐琅抹开的精致雕画,丛生的花朵,栩栩如生。
她能认出最盛的那朵是牡丹,明明只是画,却娇贵生动的似乎下一瞬就要滴下露来。粉嫩鎏金的梦幻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她身上的松风白雪竟然显得如此轻薄易碎。
“淑人,这是牡色芳菲轿。通常只有宫里最得宠的娘娘才能坐上一回呢。这回遣了来接您,可真是上上荣宠,头一份儿。”一并来迎她的,还有宫里一个掌事女官,这么对她说。
她垂了头谢过,不多说一句,怕说错什么,空遭耻笑。
轿子里只是她一人,她再环视一周,还是那样的锦绣,还是那样的摄人心魄,似乎就要陷进去了。她忍不住颤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没来由的头晕。京城,皇宫,离她最远又最近的字眼儿,她的前缘和今生竟都与这两个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生算是绕不开了。
说来无奈,出身穿云清清冷冷地活了十八年,坦坦荡荡地接受了故国已逝,最后却还是要到最富贵奢靡的地方去走一遭——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
她有时候想,这两个与天家绑在一起的词,就好像最功夫最高强的武林中人,不显山不露水,就让她晃了神,身负双道奇才,却不知调出哪一招去应战。
她在宜年峰上炼出的修为和境界,足以抵挡这一路上的未知吗?
多陌生啊,又不得不去闯一闯。受封倒是其次,她想的是宫里她父皇给她留下的东西,她想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谎言与欺骗无处不在,世人的评说让所谓真实的故事失了色彩。她置身于“失而复得”的尊贵里,苦笑一下,竟是这样的心境——谨慎、害怕、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于是有些清醒了,耳边似乎又有松风在沙沙作响。
进京的那条路走的平缓却又漫长,她的心却飘忽不定。她端坐着,怕出一点岔子,权当清修了。不过送她入京的这些人倒是有趣,他们对轿上新得诰命的这位淑人也很好奇,想谈论却又不敢光明正大的谈论,只能暗地里说上几句。
原本林礼是很难听完整的,只是这日到了京郊,有人问了一句:“原本不是说,在别院安置吗?”
“新来了命令,说是直接到东宫去。”
“东宫?”有人难以置信地叹道。
“太子殿下想是点过头了。”有人添了一句。
“那我们送的,岂不就是……”他不言语了,随之又是一阵切切。
“小殿下的心在这儿呢——京里那些名门望族的小姐们,岂不是都要辗转反侧了?”有人笑道。
“小殿下惊绝之才,又是深得陛下赞赏,未来是不言而喻的。那些贵女们,一个个都盯着不放呢——这回,怕是牙都要咬碎了吧?”
“我瞧也不见得——小殿下那样的身份,做小谁不愿意?”
……
“你们的差事做的事越发好了,谈论到主子头上来!”林礼听出来了,这是那位掌事的女官。
她怒声一斥,底下人瞬间没了声响。
林礼心里却有种不明的情绪生长起来,脑袋轻飘飘的,繁华的京城在她眼里黯然失色,她也没心思再从窗里打量了。她心不在焉地下了轿,被人引着,从侧边的宫门而入,不知怎么就到了东宫。
“淑人,这便是松芸馆了。”送她来的宫女一脸恭敬,又携了一分紧张,“奴婢不方便进去,还请淑人自己安置。”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心想这宫里的规矩真怪,那么多人送引进来,最后自己安置,有些头重脚轻的。
她推门进去,还没将这松芸馆看个全乎呢,身后便有人贴上来,一下环抱住她的腰。
她耳边一阵温热,那温润的嗓音凑在她耳边说:
“这几个月,我想你想得紧。”
作者有话说:
1.小殿下和殿下battle,,,,这对父子有趣的紧。尹济海摆了,,,小子,你别当老子是死的。
2.这几个月我想你想的紧
3.在过去一天里,你们是不是想我想得紧哈哈哈哈
第100章 得意
林礼能感受到背上贴着的温热, 她颤着呼了一口气,便叫尹信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扑了个满鼻。瑞脑消金兽,珍稀贵重, 往常林折云消受过几次,她撅着鼻子闻新奇, 却与如今尹信身上的味道很是不同。
他身上的味道,如竹般清幽雅逸, 最终又一点点沉下来,叫人闻着很踏实。
“殿下。”她试探着唤了一句, 却没想到他搂得更紧了。
他低哑着嗓子:“别叫这个。我爱上你的时候,可没跟你说我是殿下。”
她暗笑一声, 改了口:“言大人?”
“啧。”
“阿信。”她终于这样唤道。
“嗯。”
“哎呀,你……”
他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 丝毫不肯放松, 浅浅呼了一口气,却什么都不接着说。
瑞脑的气味浓郁,要夺了人的神智似的, 但只觉的好闻。
“抱这么紧, 多稀罕啊, 之前没抱过吗?”他抱的有些太紧了,仿佛要让林礼整个人陷进去。林礼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本想直接凶他一句, 闻到龙涎清冽的香味却又是心软了, 这么来了一句。
“阿礼见过饿虎扑食吗?哪有慢条斯理的?”他笑了一声,声音轻佻起来。
“你……”她明明记得尹信是个举止很君子的人, 怎么现在见了她是这个样子。林礼抿了抿嘴, 耳后一片嫣红, 她想起了一个词,叫做小别胜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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