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珹从她手里接过那只虎皮鹦鹉。
他手掌炙热,触碰到她指节的时候仿佛起了化学反应,相翡赶紧将自己的两只手缩回去。
不知是尴尬还是羞赫。
方才她在车上还被那陌生男人用纸巾擦小腿腿腹和膝盖……
可叫她本人都诧异的是,她竟觉不排斥,反而莫名的亲切,那人身上的味道也煞是好闻……
下一秒男人举着鹦鹉的那只手轻触相翡的肩部,气场推动着相翡往里走,另一手则接起电话来听。
助理常穆已经抵达邵总短信里标明的位置。
常穆一推医院的门,便看见老板单手捧着个半死不活的鹦鹉和他迎面相遇。
“里头那姑娘交给你了,我还有事。”邵珹跟助理常穆交代道。
常穆往邵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差点没把下巴给惊掉了。站着的哪是什么姑娘?那不是迎安电台111.1频道的女主播相翡吗!就这优越的肩颈线条,这一张出尘脱俗的精致面庞……
化成灰了常穆也能认得出来。
“诶,这,邵总,我……”常穆激动得语无伦次。
邵珹淡定地推门而出。
将鹦鹉放回车的副驾驶座上。
那鹦鹉仍是一动不动,睡死过去了一样。邵珹伸出两根手指来逗弄那鹦鹉。
“诶,喂,醒醒。”
邵珹明明看那鹦鹉睁了眼又闭眼。
这都不叫装死那算什么。
这鹦鹉是成了精吗?
干脆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邵珹带着鹦鹉到附近的一家宠物诊所去检查。
谁知这鹦鹉竟当众打他的脸。
在他手上明明还一副死样子,这才刚被抱上诊室的桌子,就“诈尸”般一下扑棱着翅膀跳起来。
“真棒真棒,你真棒呀,你可真可爱。”
口齿伶俐的小鹦鹉一开口就被整个科室的医生护士给围观了,见过鹦鹉学舌的,倒是没见过口条这么利索的,说话清晰嘹亮还吉祥。
邵珹无奈地叉腰站在原地。
听那鹦鹉又在尖着嗓子讲话。
“小翡呢?小翡呢?”
小翡?应该是鹦鹉的主人,刚才遇到那姑娘的名字。
一把将鹦鹉捞起,邵珹不顾受惊的鹦鹉疯狂扇动翅膀,直接将其丢进车里。
再回到原位置找助理常穆时。
迎面直击大型粉丝见面会。
常穆站在鹦鹉女主人的身边疯狂找角度,相机拍得咔嚓咔嚓直响。
也只有常穆这家伙才能在公共场合干出这事儿了。
走进一看,姑娘膝盖处已经将伤口包扎完好。
邵珹将鹦鹉重新递归姑娘的手中。
姑娘的一声“谢谢”干净又温柔,给邵珹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实在太麻烦您了,再让您垫钱实在不好意思,我加您微信,转账给您这样可以吗?”
邵珹在迷糊之中有些魔怔了地掏出手机,却不想被常穆截了胡。
“好啊,你加我吧,转给我就行,见谅啊,我们老板平时不加陌生人的。”常穆的脸笑开成一朵向日葵。
相翡巧笑倩兮,在常穆满怀期待的神色中扫了他的二维码。
她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像是脚底发飘,下一秒就要踩着闲云迈向天街。绿虎皮鹦鹉扑棱着一双翠羽顺着姑娘的细白的手臂向上攀,最终立在她的肩头上,小翅膀随即收拢,姑娘冲右肩上的鹦鹉笑,正午炙热的光打在她轻灵的侧脸,正是一幅绝美的氛围画……
好似梦中,她缓慢消失在邵珹的眼前。
不对,是和梦中那个靡颜腻理的女子重合了。
邵珹几乎看愣了。
他分明听到常穆在他耳边说,这就是那个迎安电台的“薄荷嗓”女主播,相翡。
小翡,小翡。
鹦鹉尖细的吊嗓分明提示过他的。
……
相翡手腕一热,回眸见到刚才西装革履的男子将自己一把拽住。
二人面面相觑。
“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相翡轻声细语地说道。
而邵珹不由分说,仿佛极乐意做这个义务司机:“上车,我送你。”
*
打从公司来的头天起直到今天。
破天荒的,常穆这回是第一次见邵总亲自开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常穆偷摸着关掉手机相机的快门声,对准总裁就是一张偷拍。
下一秒,这张歪斜着的偷拍照就被发在了公司的小群里。
【财务小丽】:天呐,开车的这是邵总吗?惊呆噜!
【肖秘书】:(汗)难怪刚才没找着人,公司还有好几个文件要签字,看这外景你们这是去开发区了?工作日不在办公室跑去外面逍遥,真不把我们这些996血汗老员工放在眼里了?
【总助常穆】:肖师太你就别损了,不就几个文件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回来再说!
【肖秘书】:拿个鸡毛当令箭……
【前台王大川】:总裁开车带你??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自个儿眼睛呢?
【营销部肖天天】:(探出狗头)你和邵总这是去干什么大事?
【肖秘书】:什么时候回来?!
【总助常穆】:也没啥,老板追星呢。
【肖秘书】:???
【营销部天天】:???
【财务小丽】:???
【前台王大川】:???
【总助常穆】:(妖娆妩媚香啵表情包)
发表情包的时候常穆还不忘同相翡攀谈。
从话里得知,相翡今天到“雀灵”来是想购入第二只虎皮鹦鹉,给自家鹦鹉寻个伴来的。
谁知道“雀灵”市场熙来攘往,被堵得水泄不通,还差点发生踩踏事件。这没给鹦鹉找到伴也就算了,差点把小美满也给搭了进去。
如此一来,给自家鹦鹉寻伴的任务就只能作罢。
行车至清水河街的商业大道。
身为独居女性,相翡为了尽量避免自己的具体住所被暴露,便选择在这里下车。
不远处,一穿着富态雍容,气质超脱的中年女人站在清水河街商业大道的中心,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相翡下车的那一条道路。
相翡抬头便看见那刺目的一抹紫衣,锦缎有水光潋滟的柔波。女人手腕上戴着种水色俱佳的翡翠贵妃镯,手指上的戒面是极为罕见的冰透帝王绿,中年女人的每个神情都颇具曲韵。
那是她爱翡翠爱到骨子里的戏痴老娘。
相翡心里一紧,顿觉噩梦来袭。
她母亲今天又跑来清水河街,真不知道这次该如何应对母亲的规劝。
正当她想逃离现场时,邵珹从车里拿出一精致的金丝藤萝鸟笼,里面安置了一只弄泼了淡紫色调色盘般的渐变蓝虎皮鹦鹉,娇小玲珑,羽毛光亮,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古董款型的男士皮鞋站在雨后沥水的台阶上,他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相翡,就这么将手中的藤笼递到她面前。
“送你了,给你家鹦鹉做个伴。”
作者有话要说:
邵珹:(怒摔小美满)
邵珹:小崽子你演我?
邵珹:搞个更漂亮的鸟给你妈,看你原地失宠!
小美满:(轻轻):真棒,真棒你真棒呀……
第5章 草调香薰
◎文中曲词摘自汤显祖《牡丹亭》之选段《游园惊梦》
*
“梦~回~莺~啭~谙……,
乱煞~啊~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台上迈着云步缓缓而出的旦角丽娘一开嗓便惊艳了全剧院的观众。
愁情凝于胸腔之间,婉转哀思全然由嗓中舒展,若你在台下真真切切地看罢,才晓得什么叫做顾盼生姿,眉目生情。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水磨腔余味绵延悠长,空灵自然,吴侬软语听来倒是软绵绵,可又如芦蒿般柔而韧。
在风雨中婆娑摇曳,仿若听得着它承在露水中叹息。
此旦保养得极佳,敷上胭脂水粉皮肤更属细腻嫩滑如哑白宣纸。
相翡如痴如醉地瞧着台上的母亲一言一句,不觉中也跟着母亲一道在台下缓缓哼了起来,眼中尽是柔情潋滟。
她坐在舞台的最后,高处的观众台人数寥寥无几,相翡将肩上鹦鹉小美满轻轻放进笼中,和那只仙女蓝虎皮鹦鹉放在一起。
两只小鹦鹉乖乖地待在笼中一动不动,安安静静也不叫闹。
相翡再抬头时,穿着桃红戏服的春香小碎步上前,行拜礼半蹲于丽娘的身前……
“小姐(zi)~”
耳边咿咿呀呀的唱腔依旧于耳中绵延不绝,而相翡却因台上唱的戏词联想到了给她送鹦鹉的那位。
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外套,发型梳得干净又利落,脸很白,眼下微微晕了点黑,显得目光犀利且深不可测……然他的双手结实又温暖,明明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可让人总感觉充满善意。
还亲自开车送她上医院,她还没来得及感谢那人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
如此一来,相翡觉着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她本想亲自去挑只鹦鹉,竟有人直接买来送到她面前。
再想到当时哭红了鼻子连句完整话都说不上来的自己,身为电台播音的相翡觉得很不好意思,现下耳根子也红了。
搞什么。这男人分文不要也就算了,居然连接受道谢的时间都没有。
神神秘秘的。
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觉间,倒是有些勾起了相翡的好奇心。
“剪不断,理还~乱,闷(na)~无端……”
相翡由此想起小时母亲给她念红楼,黛玉与众姊妹行酒令时,一时情急便脱口而出“良辰美景奈何天”。
她还小,便问这诗什么意思,竟惹得宝钗姑娘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诫?
母亲将书中凄美的爱情故事用白话娓娓道来,还教她唱昆曲牡丹亭……
丽娘的那段孽缘终也能落得个团圆美满的结局。
可母亲,这大半辈子都形单影只,孤身一人。
心中唯一的寄托便是昆曲传承,还有相翡这个独生女。
想到这里,相翡倒是不觉这首从小到大听到发腻的曲调枯燥乏味了。
坐倒是也能坐得住,就是不大愿意等到台前幕后她老娘卸下点翠头面后抓住她不放。
传承昆曲闺门旦的技艺,三分看天赋基因,七分靠勤学苦练,更重要的是水滴石穿,艰苦卓绝的耐性。
这遗传基因说的便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优雅古韵,还有如同相翡一般清冽的薄荷嗓音。
如此一来,天生条件也成了无不重要的一环。
打小起,相翡的妈,也就是唐玉娥女士——昆曲闺门旦的传承人之一,说什么也要小女相翡学昆曲,学倒是学会了,但总差那么些许神韵。
唐玉娥手把手教,却只带出个“外行”来。
唐女士不甘心,多年来一心致力于相翡的昆曲造诣中。
然而收获实不喜人。
相翡不似母亲那般,性子孤高冷艳,耐得住寂寞。有那等志存高远,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决心和勇气。
这门技艺,在多数情况下是孑然一身的孤独。
需躲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修炼,方能在戏台上一展身手。
如此,性格寡淡又佛系,只想默默追求美好生活的相翡自然不愿意天天泡在梨园里。
毕业后找了份电台的工作,与唐女士处于“半分家”的较劲状态。
相翡悄没声儿地拎着金丝藤萝鸟笼猫着腰站起来,低头一看,小美满和那只新来的蓝虎皮鹦鹉紧紧挨在一起,两个小脑袋贴一块儿亲密无间。
这么快就熟悉了?
相翡有些惊讶,伸出手来逗了逗两只小鸟。
遂拎着鸟笼离开座位。
原本演上六幕的旦角突然在第三幕结束。
相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扶着水袖移步下台,消失在舞台的尽头……
大事不妙。
剧院的场务人员气喘吁吁地朝她奔来。
她压根没有偷溜的时间……
这刚走到观众席顶端的安全通道口,场务就喊住她。
“相小妞,唐老师叫你呢!让你快去趟后台化妆间!”
越过安全通道,绕剧场一圈,这才慢慢悠悠地挪到候场的曲艺化妆间。
临场休息时间不到十分钟,唐玉娥过不了多久就得重回舞台,于是繁冗的发饰仍叠戴在唐玉娥的头上,在摩登化妆间给人一种旧时代的错落感。
相翡将时间拖延至只剩下三分钟。
终于,出现在唐玉娥的面前。
一开口,竟不是逼迫相翡学曲的话。
“小翡,实话告诉你妈,今天送你鹦鹉的是什么人呐。”
母亲用一口自以为标准的塑料普通话如是问道,搞得相翡有些憋不住笑,脸微微涨红。
这在唐女士的眼里竟成了少女的娇羞。
“男朋友啊?”唐女士默默试探。
相翡轻轻回了句“不是”。
只见唐玉娥脸色当场变了,又试探着问了是不是暧昧对象,相翡也回答说不是。
唐女士刚想提一嘴相亲,就被相翡将话堵回去。
“不需要相亲的妈,我还小,这个事不着急。”
“那你要干嘛?也不唱戏,在台里混吃等死啊?”唐女士接着说道。
接下来的话相翡本来都不打算听了,结果唐女士竟然这样说:“你的节目被换下来了?难不成你得罪了台里领导?”
这,相翡一时之间倒是有些解释不清。
“都说了电台工作辛苦,工资又低。那一点点工资恐怕还不抵你衣柜里一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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