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的钟烟这次什么骚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听。不要难过吗?
可至亲去世,怎么会真的不难过。何况,现在这样过度冷静的林听才叫人担心。
两人坐在医院的病床上,说了好些其他话题,但最后都沉默下来。最后的最后,林听靠着她的肩膀,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眼泪落了下来。
她声音很轻地问:“烟烟,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要承受这些?”
这一句话将钟烟问得愣住。
林听做错了什么?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做错。
林听闻言,露出困惑而又小心翼翼的神情,满眼迷茫无助:“那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做错了事情,那她为什么就该承受事业的打击,亲人的离去,挚爱的欺骗。她曾以为前面的二十多年已经苦尽甘来了,可是那天的一番对话将她重重推下深渊,并告诉她——
都是骗你的。
什么爱不爱,什么在意不在意,都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钟烟忍了又忍,抱着她哭了。
凭什么无辜的林听要遭受这么多这么残酷的事情。
那天临走前,她当着温卿辞和护工的视线,坦然自若地打开手机递给林听,指了指那页面上的电子文件,“你看看我拍的这照片,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林听会摄影的事,温卿辞也知道。
他只当钟烟是来开解林听的,抬眸扫了一眼,垂眼继续敲着键盘。
林听心头一跳,眼中有了光。不知温卿辞察觉了什么,她的手机被他以需要多休息的名义收走很久了,只有提出要求的时候才能在监督下玩会温卿辞准备的手机。
钟烟的举动无疑给她带来了希望。
林听不动声色地将整份离婚协议书浏览了一遍,最后视线停在几个需要更改的位置,指给钟烟看,声线因为激动微不可察地发抖:“这里可以不要。”
虽然她说了什么都不要,但钟烟可能是担心她真净身出户没有保障,律师起草的协议里还是有为她争取权益的部分。
可林听是认真的。
与温卿辞有关的,她什么都不想要。
要分,就分得明白,干净。
第17章
舒语找上门时, 林听并不意外。
换句话说,她一直在等舒语。
“你来了。”
舒语在家等了几天,也没见林听和温卿辞闹离婚, 不禁有些失望, 以为她没看到那段视频。
正气急败坏着, 司清衍找上了她, 将那天在会所得知的真相全部告知。
舒语问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端着姿态睨他:“我和你这个私生子从无交集,你就不怕我告诉温卿辞?”
她再怎么也是文则成的养女, 站队立场很明确地选择了温卿辞这边。司清衍这样出身不堪的私生子,怎么敢来私下里联系她。舒语可是清楚, 如今司清衍的势力被拔除了许多, 大不如从前,正焦头烂额呢。
司清衍不怒反笑, 戴着墨镜,嘴角破的口子还没好,手臂上绑了绷带,看上去十分狼狈。他仍挂着平日里最常见到的温和谦卑笑意, 说出的话却透着嘲讽的意味:“五十步笑百步, 舒小姐又是什么好出身?”
他话里话外讽刺她不过是飞上枝头的假凤凰, 与他这个私生子摆在一起比较,谁又好得过谁多少呢。
在听完温卿辞那段关于报复的言论后,舒语面上不显, 心里却暗暗惊喜。她看了眼坐在另一侧车窗边的司清衍, 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正在录音的手机, “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司清衍并非良善, 这样做必有目的。
“你嫉妒林听,知道这件事情后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她知道。”司清衍微笑,笃定地摊开手,“很巧,虽然我们的目的不一样,但我们追求的结果相同这就够了。我没办法接近她,而你可以。”
舒语冷笑,她又不是傻子,这样做的风险有多大,司清衍现在的样子就是例子。
他想利用自己。
这件事要是让温卿辞知道了,她能有好果子吃吗?
司清衍看向马路对面人流不息的大学,眸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他感慨地叹了口气,丝毫不否认利用了舒语这件事,“可即便是利用,你也会做不是吗?发了那段视频,挑起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你甘心就这样下去吗?你不甘心的,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想其他办法,算算时间你或许是要准备去找她的不是吗?”
男人倏地侧头,看向舒语的眼睛,余光落在她的手机上。“我可给你送了一份大礼,你应该感谢我。”
男人那张和温卿辞有几分相似的脸让舒语一瞬间有些晃神。
等从司清衍的车上下来,她后知后觉——
司清衍和温卿辞还真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两人一样的精通算计。只不过,他的能力到底还是差了温卿辞许多。
舒语把司清衍的录音放给林听,除了她被威胁的那段。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听完录音,林听的表情淡淡,并没有舒语想象的崩溃,难过又或者是愤怒。
林听甚至对她道了声:“恭喜。”
舒语怀疑耳朵听到的。
恭喜?
“你难过傻了?”既然撕破了脸皮,她也不想再装,抱着胳膊打量林听。
林听弯了下唇,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口吻轻松得就像在说待会要去吃什么:“如你所愿,我要和温卿辞离婚了。”
“离婚?!”
舒语瞬间坐直了身体,倾身盯着林听不怎么相信。她从段妍那拿到了几封林听写过的情书,里面从来没有写过她喜欢的人是谁,只有一个缩写“WQC”。段妍对比了全年级的男生,也没发现有谁的名字缩写能对上,便没了兴趣。
但舒语只一眼,便想到了温卿辞。
她在网上查询过,温卿辞当年的确去过春雾市。虽然不知道林听会认识温卿辞,但证明了她猜想。
“这么震惊干什么,这不正是你今日前来的目的吗?”林听单手支着下巴,绣着麋鹿的红色粗线毛衣衬得她皮肤更加莹白透亮,袖口下腕骨瘦削,她看向舒语,“我一分钱也不要。”
舒语第一次在这个圈层内听见有人主动提出离婚不要钱,不怎么相信。“你愿意净身出户?一分钱不要?你疯了吧?”她神情复杂,明知道自己这话不说对自己更有利,但还是没忍住:“你知道温卿辞有多少钱吗?温家,司家......哪怕他分给你一点点,你都能过得很好很好。”
“我知道,我不要,给你们俩留着。”林听表现得无比真诚。
“......你先给我看看离婚协议。”
“没有。”林听拒绝地很干脆。
舒语开始肯定这里边有诈,起身就要走。
可林听在她身后淡淡出声。“我不骗你,是真的。他可能察觉到了点什么,把我的通讯设备都收走了,应你今天的邀约还是趁他洗澡用了他的笔记本。机会难得,要是错过了,我跟他离不成,你到那个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一句话,让舒语又冷静了下来。
不管真假,反正自己也不会亏什么。真的,她赚了;假的,她不信林听不介意那些事情。就像司清衍说的,不管林听存了什么想法,自己都要做这件事。
于是几秒后,舒语咬咬牙又坐了回去:“你想要什么?”
林听侧头,看了眼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这些天他们一直跟着她。不由得微微一笑,似有嘲讽:“帮我一个忙。”
舒语真是奇了个怪了,“你就知道我一定能帮上你?”
林听转回头,递过去一支录音笔,姿态笃定:“这个忙,只有你能帮。”
-
林建华的葬礼在北城举行。
不同于影视剧里总是阴雨连绵的葬礼,这天阳光灿烂,连冷厉的冬风也柔和了几分。
林听本想将林建华带回桐华镇老家安葬,入土还乡,魂归故里一直都是老一辈的执念。可她出院后,才从陈助理口中得知温卿辞已经安排好北城的墓地。
那是她第一次当着李秀英的面对温卿辞甩脸色。
她紧紧盯着温卿辞,眼底憎恨毫不遮掩:“谁让你替我决定的,谁让你擅自主张把爷爷留在这里,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满意?”
戏弄她不够,还要将爷爷也留在这个糟糕的地方。日后谈资里,又会增加一份笑料。他们或许会漫不经心地笑着说“你看她多傻,连她的爷爷都这么傻,多厉害啊,骗得她一家人都团团转”。
那个画面,光是稍微想一想,林听就觉得浑身冰凉。
“听听,不要怪卿辞,是我同意的。”
林听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李秀英,动了动唇:“奶奶.....”
在老人们的传统的观念中,讲究落叶归根,客死异乡是可悲的。
听见温卿辞的名字,林听抿着唇没说话。李秀英拍拍她的手,露出慈祥的笑容,这些天过来,老人已经平静了不少,“你爷爷总念叨着想你,可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我想着,如果老头子还在,或许他会更想留在北城,离你近一点。”
.....
捧着沉甸甸的骨灰盒时,林听还是有点不相信,林建华就这么离开了。
他是个脾气很硬的老头,不善言辞。小时候林听第一次被送回桐华镇上,一见到他凶巴巴的样子就吓哭了,赖在林父林母身上死活不肯下去。
后来林建华就改了,努力学着让自己和蔼一些。他笑起来仍旧透着点凶巴巴,林听害怕,他就经常对着镜子练习。即便林听不挨着他,他也会跑去小卖部买上当时小孩子们都喜欢的零食玩具,抱回来放在小林听的枕边,好让她一觉醒来就能看见。
他和李秀英一起,弥补了她缺失的父爱母爱。
在她羡慕地望着别人家小孩时,将她也举过头顶,呵呵大笑:“我们听听也是爷爷奶奶的宝贝啊。”
后来,肯德基和麦当劳流行开。镇上的其他孩子们炫耀着父母带他们去市里吃肯德基和麦当劳,有的小孩还会故意问起林听吃过没。林听知道家里经济状况不怎么好,于是安静地听着,只在心里悄悄羡慕。
林建华来接她回家时,刚好看见这一幕。他问林听想吃吗,林听摇摇头。
可小孩子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林建华和李秀英怎么会看不出来?
某天放学回家,她闻见一股很香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等走进客厅,她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皱巴巴的纸盒子。盒子上三个大大的字母“KFC”,下面还有一排小字,写着“肯德基”。
林建华和李秀英笑眯眯地给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汉堡。
老人们的手皲裂粗糙,汉堡跟他们的手掌心差不多大。
虽然汉堡已经冷掉,生菜不新鲜了,面包不松软了,但林听仍觉得味道很好。直到过了几天,她才从邻居叔叔口中得知,林建华为了买到这个汉堡,放下农活跑去市里。因为不熟悉走错路,浪费了很多时间,下午回来时还错过了最后一班巴士,是徒步回家的。
那个时候,一个汉堡的价格并不便宜,林建华和李秀英要起早贪黑地卖好多菜才能赚到。
可他们还是给她买了。
从那时起,林听再没羡慕过旁的孩子。她有爱她的爷爷奶奶,够了。
在墓园工作人员的指导下,林听将骨灰盒放进墓穴里。所有的流程走完,众人准备离开,林听忍不住想要回头再看看,却被李秀英阻止。
老人眼眶很红,“不走回头路,不要回头看。”
这是桐华镇当地的丧葬习俗。因为据说逝者再下葬后的几天里,灵魂会一直飘荡在外。如果亲人在下葬后回头看的话,逝者的魂灵就会跟上这个亲人,从此亡者不能安息。特别是身体虚弱,大病初愈的家属,更是忌讳回头。
闻言,林听怔了几秒,然后点点头没扭头。
但下一秒,手指被人轻捏了捏,她抬眼,对上男人关切的黑眸,温卿辞的声音如春风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温暖:“想爷爷了,我们就来看看他。”
从林建华出事到现在,中间的事宜都由温卿辞一手操办。林听瘦了,他也清瘦了许多,下颌轮廓更加锋利清晰,让他的那股凌厉感更凸显了几分。
对李秀英,对她,温卿辞无微不至。
这些天有那么恍惚的时候,林听甚至都要以为会所外听到的对话是她臆想出来的,这一切或许是个梦。
醒来,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但每每摸到口袋里的那支录音笔,微凉的硬壳让她瞬间清醒——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林听注视着这张曾经日思夜想的脸,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再说吧。”
说完,她快步跟上已经走到前边的李秀英身边,祖孙俩在说些什么。
19/10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