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终于要来了的感觉。
朝中众人都惶然不知所措,只有那恣睢放纵的小皇帝鼓掌叫好,言其兵叛有趣,欲要御驾亲征,灭了那伙不知所谓的匪徒。
这般荒诞的事,自然被众臣拦了回来。
小皇帝一丢玉玺,“如此无趣,不如回宫斗蛐蛐儿。”言罢,便一连三月不再上朝。
此事传至民间,百姓对于这位无为的陛下越发怨声载道。
这一切都跟乐清没关系,此时的她正躲在宫里为元溪庆祝十四岁的生辰。
“小元溪,生辰快乐啊。”乐清带着绿腰和晏子洵挤在元溪的小房子里,笑眯眯地祝他生辰快乐。
元溪被乐清养得很好,这两年长的很快,已经有乐清那么高了,看那长势,应该过了年就能越过乐清去。
乐清怂恿着其他两人,“礼物呢?快把你们的礼物拿出来。”
绿腰点头如捣蒜,从背后的桌子上端起一盅甜汤,“我没什么东西好送的,就做了元溪爱吃的给元溪祝寿,祝他每天的日子都能像这甜汤般甜滋滋的。”
乐清扒开盖子,嗅了嗅味道,“栗子甜汤?”
绿腰点点头,还没等她说话,一旁的晏子洵道:“你这做的是元溪爱吃的?难道不是陛下最爱的吗?”
眼见绿腰红了脸,乐清刚想开口,就听得元溪接话道:“陛下爱吃的元溪也爱吃,”他接过绿腰手上的托盘,“谢谢绿腰姐姐。”
孩童稚嫩的声音已经褪去,元溪正处于少年的尴尬期,声调奇怪。乐清常常拿这个逗他,惹得元溪近来很少说话,一般都是一两个字的说,像今日这般长的一句话,还是第一次。
乐清惊奇地盯着元溪的脸,元溪被看得脸都红了,微微偏过头试图挡住乐清的视线。
看着元溪微红的脸庞,乐清无奈摇头,孩子大了啊。
她推了推晏子洵的肩膀,“你的呢?”
晏子洵从怀中掏出一个暗黑色的香囊,“这个是我特制的助眠的香料,元溪现在正是少年躁动的年纪,晚上可能会睡不着觉,将这个带在身边,可助你轻松入眠。”
听到晏子洵的话时,元溪手指微紧,下意识去看乐清的反应。
乐清却没听出什么,她“啧啧”两声,“你的香囊怎么那么多?见一个送一个。”
晏子洵笑道:“陛下的香囊是我亲手做的,这是药童装的,当然不一样。”
乐清轻“哼”一声,晏子洵包容地笑笑,两人之间仿佛有着特殊的气场,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
元溪捏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出声打破他们的默契,“陛下的呢?”
乐清被叫醒,元溪看向她,“陛下送元溪的生辰礼呢?难道陛下没有准备吗?”
乐清拍了拍脑袋,“当然准备了,”她在袖袋里摸索着。
晏子洵将视线放在站在乐清旁边的少年內侍身上,之前瘦弱的孩子已经褪去了孩童模样,脊背挺拔,气质不凡。他未收起的目光被元溪抓个正着,元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晏子洵动作一顿,回以温和一笑,元溪又移开视线,双眼看向陛下,仿佛刚刚冷眼以对的人不是他。
乐清从袖袋里找出一块白玉,“找到了。”她将白玉塞到元溪手里。
“这是我特意从国库找到的暖玉,元溪不是最信佛了吗?我让人在上面刻了菩萨的样子,以后你就对着这尊小菩萨拜就好了。”她微抬下巴,得意地说着。
元溪将玉佛翻开一看,在瞧见玉佛的脸时,他勾唇一笑,两个小小的酒窝贴在他的脸上,那股冷冽的气质顿时消退了不少。
绿腰好奇地伸着脑袋去看元溪手里的玉佛,惊呼道:“这个玉佛怎么长得跟陛下一样?”
晏子洵闻言低头望去,被蓝衣內侍握在手里的玉菩萨长就一双桃花眼,原本多情的眼眸却被刻成悲悯模样,让人心中恶鬼越发难以忍耐。
乐清厚着脸皮道:“我可是元溪的守护神,我不知道神仙是什么样子,可菩萨的样子还是知道的。我将菩萨的脸刻成我的样子,每当元溪有什么想求的,对着玉菩萨求就好啦,求神不如求我嘛。”
晏子洵敛下眸中情绪,那你怕是正中某人下怀。
绿腰又问道:“陛下是男子,为什么将自己刻成女菩萨的模样啊?不过这女陛下还真是好看。”她看着元溪手中那一小块佛像称赞着。
元溪看着女装陛下的模样紧了紧手指,乐清不知道怎么解释,难道要说她忘了这回事了?
就当气氛凝滞时,晏子洵道:“菩萨本就为男子,绿腰莫要瞎说,小心惹怒神佛。”
绿腰立马闭上嘴,双手合十喃喃道:“菩萨见谅,绿腰冒犯了。”
元溪忽然道:“无论男女,陛下都是元溪的守护神。”
乐清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好元溪,走,守护神带你吃寿宴去。”说着,就拉起元溪往外走。
元溪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晏子洵,眼底墨色翻涌,仿佛在与他对峙着。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织一瞬,蓝衣內侍转回身,不再往房中看去。
晏子洵眼见三人离开了房间,他打量着元溪的房间,最后将视线放在刚刚被绿腰系在床头的黑色香囊上。
香囊静静地垂吊在空中,若有若无的香味慢慢四散,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晏子洵勾起唇,抬脚离开了元溪的房间。
.
夜晚。
元溪躺在床上端详着手里的玉佛,手指从玉佛的额头划过脸颊,再浅浅触碰了一下玉佛的嘴唇。看着那熟悉的容颜,元溪勾起唇笑了笑。
这是他以前从来做不到的表情,可自从陛下在他身边,他笑得越发频繁,也越来越顺畅。
他将玉佛贴在胸口,那暖玉发散的暖意仿佛像真人一样,几乎烫伤了他的胸口。
床头的香囊散发着助眠香的气味,元溪脑袋逐渐昏沉,手中仍然紧紧握着玉佛。
慢慢的,他进入了梦乡。
“小元溪。”一片云雾中,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元溪试图拨开云雾,“陛下?”
“小元溪快过来啊。”是陛下的声音。
元溪努力睁开眼睛,往陛下身边走去。
“小元溪,你不乖哦。”
我很乖的,元溪很乖的。
“元溪,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不,不可以,元溪不走。
“朕是帝王,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
元溪没有,元溪没有。
“滚!”
陛下!陛下!不要,不要丢下元溪!
“不!”元溪从噩梦中惊醒,他大口的喘息着,眼神慌乱。
他动作微顿,忽然双手做着摸索的动作,在床上翻找着玉佛,终于在枕头边找到了那块刻着陛下脸庞的玉佛。
元溪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处,低声喃喃:“陛下。”
只着单衣的內侍官眼神痛苦,表情挣扎,仿佛在与内心即将破身而出的恶鬼缠斗。
陛下...
莫要舍了元溪。
.
乐清缩在暖和的毛毯里,坐在屋檐下看外面的鹅毛大雪,明知身体受不住还将自己包成熊也要折腾。
又是一阵风雪,乐清脖子微缩,余光瞥见元溪硕大的黑眼圈,“元溪最近没睡好吗?”
元溪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抬头看过来,瞧见乐清关怀的眼神,他道:“没有。”
乐清指了指元溪的眼睛,“你眼睛下面都黑成碳了,下去休息会儿吧。”
不知触碰到了元溪那根神经,元溪坚持不下去,生硬道:“没有,奴不累,奴陪着陛下。”
乐清见他不似作伪的模样,缓缓点头,无奈道:“好吧。”
元溪松了口气,站在一边不错眼地盯着乐清。
又看了一会儿,乐清伸了伸懒腰,“嗯,看累了,回去休息会儿。”她站起身往内殿走去,元溪要跟过去,乐清又忽然回头道:“我要睡会儿,申时前不用叫我了。”
元溪收回右脚,点了点头,“好。”
乐清见他听话地没再跟着,满意回头进了内殿。
元溪看着陛下一步一步走进内殿,直到殿门挡住他的视线,他温和的眼神才冷了下来,转身出了上清宫。
晏子洵正在熬制为陛下补身子的药,太医院的大门忽的被打开,气势汹汹走进来的人一把将手里的香囊丢进了他的怀里。
他还有些愣神,待看见眼前盯着风雪的蓝衣內侍后,他盈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温声道:“何事劳动元溪內侍亲自来我太医院?”
元溪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他讨厌他的笑容,讨厌他总是一副虚假的模样,“你自己知晓。”
少年还未完全长成的声音沙哑,此时用黝黑的瞳孔盯着他,看着有些赫人。晏子洵回之一笑,“不过做几个梦罢了,何故如此生气?”
元溪想起梦中被抛弃的害怕与悲痛,声音微沉,“你果然是故意的。”
“我这香料,能助眠,也能让你梦见最害怕的东西。”晏子洵抬眸看他,“元內侍梦见了什么?”
元溪面色沉沉,“与你无关。”他转身就要离去,却被晏子洵唤住。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失去的那些记忆是什么吗?”
瞧见元溪就要踏出门槛的脚忽的顿住,晏子洵唇角微挑,“元內侍应该也很好奇吧,好奇你以前究竟是什么人。”
元溪掐着手心,门外的风雪打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痛,他却迟迟没有转身。
晏子洵捡起地上的香囊,拍了拍粘在上面的灰尘,缓缓走到元溪身边,将它系在了元溪的腰带上,“它会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声音带着诱惑,就像迷雾中诱导迷路的行人往丛林深处去的巫师。
元溪没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他低头凝视腰间的黑色香囊,他...到底是谁?
带着这样的疑问,元溪又将香囊系在了床头,那迷迭香的味道渐渐散出,弥散在整间屋子里,他躺在床上紧紧握着胸口的玉佛。
陛下,我的保护神,元溪到底是谁呢?
渐渐的,床上的人抵不住脑中涌上来的困倦,阖上眼睛进入了梦境。
今日的梦什么也没有。
元溪站在雾中,正嘲讽自己居然轻信晏子洵的话。倏地场景一变,他落在了一个府邸面前。
他抬头看向府邸的牌匾,那处却被云雾遮挡,看不清字迹。
元溪皱起眉,往里面走去,那紧闭的大门居然在他走近时自己打开了。元溪抿抿唇,忽然不想往里走了。
背后突现一股推力,将元溪往里推,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就已经进到了府邸里。
元溪索性往里走去,无论是什么,这是他的梦境,是被他遗忘的过去。
他沿着石子道往里走着,一路的风景都异常的熟悉,莲花池、池中亭、回型走廊...
他好像...都见过。
元溪心中莫名的有些害怕,他突然不敢再往里走。
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云起儿。”
他整个人顿在原地,僵硬地回头望去,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裙的妇人带着几个仆从款款而来,美丽的脸上挂着柔柔的笑意,她走到他身边,“怎么在这里?你爹正找你呢。”
元溪魔怔了般伸手去触碰她,还未碰到她,那妇人便牵着一个孩子沿着走廊往里走。
元溪迷魂似的跟了上去,一路听着妇人对孩子的唠叨,他不知为何心底涌出一股满足的感觉。
“怎么了?不认识娘了?”美貌妇人冲元溪笑道。
元溪低头去看她牵着的孩子,他不见了。
他有些迷茫,“娘?”
美貌妇人应了声,“哎,走,快去找你爹,别让他等急了。”
元溪怔怔地不动弹,被妇人推搡进了房间,房间里一个青年男子坐在书桌前,见他来了冷哼一声,“又去缠着你娘了?哼。”
元溪还没缓过神,刚才那个男孩又出现,哒哒地扑向男子怀中,男人傲娇地哼了一声。
“写字,写的不好罚你不许吃你娘的点心。”
男人看着眼前的字帖,“嗯,不错,比他小时好些。”
他?
元溪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眼前的父子突然消失,他下意识追逐而去,却扑了个空,他又陷入一阵迷雾中,什么也看不见,没有美貌妇人,也没有青年男子。
他们是...爹...娘?
元溪咬着唇侧的软肉,耳边又响起一阵喧闹声,他恍然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刀枪剑戟之间。
脚边落下一颗头颅,献血染透了他的衣摆,元溪定睛一看,是刚刚路过莲花池遇见的仆人...
他若有所感,猛地抬头往前方看去,那景象令他目眦尽裂。
他看见,一个黄色衣衫的孩子执剑站在刚刚的妇人和男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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