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水梨却没有反应。
和身旁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同桌比,她眼睑微垂,背脊挺得笔直,一手摁住同桌的手,一只手在课本上勾画着什么,像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一样。
她长得本就干净灵秀,有一双润得快出水的黑眼珠,窗外的雨幕压在她身上,她眼底的神色却依旧是清凌凌的透明,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一点被人戳穿的羞愤无地自容。
见她这个态度,教室里的人对视一眼,原本笃定的态度俱是多了点迟疑。
很快铃响,两人打了伞往外走。
雨幕连连,来往的人来就神色匆匆。她们也走得很快,但是她们这般快的走路速度,也抵挡不住别人的目光。
甚至在宿舍楼道拐角的洗衣房。
两个穿着睡衣的女生,以为楼道没人,说话肆无忌惮的。
“你们班水梨的事,你知道吗?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我肯定知道啊……都传疯了都……”
说话的其中一个女生,是同专业的,水梨还和她打过招呼。
两人完全没发现,自己说的话被当事人听到了,还继续滔滔不绝地议论着。
“什么人啊,老师还那么喜欢她,回回大比都让她主舞,这种人怎么能当主舞,我看她水平也不怎么样,指不定里面有什么内幕。”
“谁知道为什么老师那么喜欢她,偏心到太平洋去了。什么大赛都是让她去。明年我们都大三了,就她有奖项。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这种人机会,这不是耽误我们吗。”
女生也应和,“就是啊,这次莲花杯,我看老师还敢不敢让她去。”
两个人议论了小半天,洗衣机的水簌簌地落下来了,她们终于闭了嘴,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成橙脸色铁青,强压着怒火,推开宿舍门:“阿梨,别听她们瞎说。也不看看自己的水平,别人有机会,就是有黑幕,她有机会就是理所当然,太恶心了!”
水梨抿了抿唇,没说话。
成橙继续道,“要我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投稿瞎说,我不撕了她——”
话语忽地一顿,成橙反应过来了,看向水梨,“阿梨,你是不是心里有数?知道是谁投的稿?”
水梨眼睑抬了抬,“嗯”了声。
成橙不是个愚笨的人,这么具体的事件经过,以及上午林雨突如其来的奇怪的态度,再加上某些她之前就担心过的隐患,加起来。
成橙眼睛瞪大,“是不是秦仪鸾那个贱人投稿的!”
她也不需要水梨回复。
自己已经分析出了结果,“她是不是个神经病,你高中同学从头到尾没给她个好脸色吧,怎么到她嘴里还马上在一起的地步,就她发的那个朋友圈吗?”
“难怪林雨突然不理我了,还有她和秦仪鸾一个寝室这一茬……”
话没说完,宿舍门开了。
付雪楠明显也知道这件事,一进来,就问情况。
成橙把猜测和她一说,两人俱是觉得,投稿人是秦仪鸾那个神经病的可能性很大。
成橙:“我们现在就去找秦仪鸾理论,问个清楚!看她怎么狡辩,”
付雪楠也道,“去!谁怕谁!就她们寝室会搞这种小动作吗?我们寝室也不是好惹的。”
水梨看着她们的样子。
莫名的,还有些茫然无措的情绪忽地平缓下来了。
她很了解自己,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会主动维系人际关系,很被动,是所以很多事情,她从来没设想过有人会帮她。
但在这一刻,明明她什么都没说,已经有人为她撑腰的感觉很特别。
心软得厉害,水梨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抱了抱她们,撒娇道,“你们怎么这么好呀。”
成橙捏她脸颊,“谁叫我们阿梨年纪最小又招人疼呢,谁不稀罕。”
“好了,你去坐会,不要打扰我和楠楠,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治秦仪鸾个小贱人。”
“应该先去找博主吧,拿到证据证明是秦仪鸾发的……”
-
和博主对峙的过程出乎意料得顺利。
甚至在五点之前。
他已经给了投稿人的微博号,和其他的一些零碎的消息。
顺着微博,能很清楚地给投稿人定位——京舞芭蕾舞专业的,也发过官宣动态,和秦仪鸾在朋友圈发的口癖相同,同样的态度模糊,引人探究。
付雪楠把投稿人的微博号截了图,又把她的微博主页和朋友圈动态录了屏,保留当证据。
“果然身歪的压不住身正的。”成橙和博主沟通完,扬眉吐气得厉害,“我们一找过去,人家立马就怂了,还说什么‘怕了我们了’。可不应该怕我们!”
付雪楠也道:“就是,幸好他识相,等秦仪鸾那边处理完了,立马让他道歉,置顶一年否则我们可不饶了他。阿梨,我们出去给你带点吃的。等晚上上课,我们一起去手撕秦仪鸾。”
水梨抬起脸,冲她们温温地笑了下。
-
许是今天发生的事过于复杂,成橙和付雪楠出门后的一瞬间,寝室倏忽空了下来。
窗外雨还在下,时间慢吞吞地拉长。
水梨发了一会会的呆,而后思绪陡转于微信上。
很奇怪的一瞬间,电光火石。
像是突然想起,没什么征兆,但是想起后,却惦记在心头。
怎么都忘不了。
好像。
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理祁屹周。
而且他早上不是还问了她醒了没吗。
那她看一下他的微信,应该没什么吧。
说不定他只是说着玩玩而已,说不定他有解释这件事,让她别放在心上。
好奇心在瞬间疯长,理智岌岌可危。
窗外雨夜灯光像碎落的银河,风一吹,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开始晃,而后一声巨响,不过秒,风又呼呼地刮走一地狼藉。
理智被这声音击得侧底粉碎。
水梨指尖一抖,点开了祁屹周的微信。
屏幕一亮。
而后,让人窒息的消息映入眼帘。
瞬间。
心跳声,震耳欲聋,压过窗外狂风呼啸。
巨惊之下。
水梨手机都拿不稳,只知道匆匆往后退,像是这样就能逃离眼前的困境般。
正好宿舍门开。
水汽涌入,成橙的声音也传来,“阿梨,我们回来了,吃……”
她话语一顿。
成橙看见,水梨穿着件白色的睡衣,有些松垮,露出嶙峋的锁骨,她生得脸皮薄,皮肤白,不知被哪里来的热气一浸,透着湿润又不安的红晕。
匆匆看向她们,耳朵是红的,眼尾是湿的,有那种羞耻不能言的样子。
“阿梨,我们不在你干什么坏事了?偷看、片子了?”成橙关了门,随口打趣道。
“你倒是可能吧,阿梨怎么可能……”
如此大胆的发言,都没拉回水梨的神智,她身姿单薄纤瘦,指骨捏得紧紧的,像是苦撑着最后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抬了眼睑,嘴唇被抿得透红,嗫嚅道,“祁屹周发消息给我了——”
成橙没当回事,“发个消息而已,慌什么?”
水梨眼睫毛颤了颤,脸红得像熟透的果子,汁水盈盈坠在眼眶里。
她看向成橙,是那种无意识寻求庇护的姿态,可怜又可爱,道:
“可是他说,水梨,你是不是找亲。”
第34章 [VIP] 34
就这一句话。
耳边像是炸开了烟花, 完全超过了她的脑容量。
是不是找亲。
什么东西重击而过,理智被碾压得粉碎,热气上涌,甚至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她、找、亲。
三个字每一个她都认得, 可合在一起。
这个意思却让她不敢认。
神智像被海浪卷起, 她整个人出于风口浪尖之上, 水梨眼睑颤得厉害。
正好成橙被她那一句鬼斧神工的“你是不是找亲”弄得好奇心迭起,凑过来看。
水梨忙不迭把手机塞到她手里。
今天7:54。
祁屹周:【醒了吗?还头晕吗?】
她没回。
今天9:11。
祁屹周:【不回复?逃避?】
她没回。
今天14:37。
祁屹周:【水梨,我记性很好。所以你也不能睡醒不认账。】
她没回。
今天15:21。
祁屹周:【水梨,你是不是找亲。】
她没回。
情绪随着手机的递出暂时平复, 可耳边又传来成橙促狭的话:“完了,阿梨,你高中同学因为你不理人, 正生气呢,问你是不是找亲?”
付雪楠也眉眼暧昧, 重复道:“阿梨,你想怎么亲, 法式热吻?拉丝那种?”
水梨耳尖红得快滴血, 她别过脸,不想和这两个幸灾乐祸的人说话。
成橙忽地想起什么,“不过阿梨, 秦仪鸾这事你不和你同学说吗?毕竟他也算是当事人,他一出现, 秦仪鸾再怎么蹦跶都蹦跶不起来吧。”
付雪楠也道, “我也觉得, 而且你还可以和他说,你在处理秦仪鸾的事, 没时间看手机,他估计就不会生气了。。”
从极热的情绪抽身,水梨眼睑颤了颤,“……不了,还是先不和他说吧。”
她还没做好和他说话的准备。
和他说话,意味着要解释她为什么不回复消息。
也意味着,她要给他一个回复。
这个回复来得太过重要,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给出。
因为她明明是那么喜欢他,却还要因为害怕而拒绝他。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又坏,不敢和他更近一步,为什么之前还要说追他,这不是浪费他的时间吗。
-
晚上是节专业课,水梨她们到得不算早。
一进舞蹈房,空气就跟着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一样。
似有若无异样的目光投射到水梨身上,平素和水梨关系不错的人都围过来,义愤填膺地骂网上那些胡乱猜测的网友。
比起网上的谣言,她们更相信自己身边的人。
水梨一边耗腿,一边安静地听着。
直到被成橙和付雪楠叫走,成橙给她看微博下的回复,“阿梨,你看。骂你的人都被人骂回去了,果然苍天有眼,骂得好!”
付雪楠看了眼,“都被骂回去?有点奇怪啊……”
“管他呢,骂了就行。来,我们商量怎么对付秦仪鸾。”
水梨不是个总是愿意麻烦人的性子,她道,“我自己……”
还没说完,便被提前知道她要说什么的成橙打断,她们问也不问她的意见,自顾自地定下计划。
付雪楠道:“等会下课了,我们拦住秦仪鸾,质问她,问她个措手不及,看她怎么回复。”
成橙显然对秦仪鸾意见大得很,忿忿道,“让我来!新仇加旧恨,看我不骂死秦仪鸾。还不让林雨和我一起去图书馆了,我要是挂科了一定找她算账。”
“……”
-
秦仪鸾特意来得早了一些,以她的性子,这种课她上都不上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她是特意过来看水梨笑话的。
刚开始知道,水梨是祁屹周高中同学的时候,她还起过防备之心。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水梨在男生那里还挺受欢迎的。
可是。
水梨找祁屹周要联系方式,祁屹周的态度也同样恶劣,一点都没对水梨另眼相看。
因为这,秦仪鸾没把水梨当竞争对手,毕竟没人会把一个和自己一样处境的人当成威胁。
但她一个人奋力地自导自演的时候,水梨和祁屹周的照片却被人拍到,发上了表白墙。
和她的一头热完全不一样,水梨甚至可以算得上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东西。
没人可以忍受自己不放在心上的人,转眼摘取自己梦寐以求的瑰宝,特别是秦仪鸾这种骄傲惯了的人。
这就相当于,她比不过水梨。
更可气的是,她觉得是她让水梨去找祁屹周要联系方式,他们俩才会有了联系。
要不然也不会他们同学了这么多年,关系一直平平淡淡,结果要完联系方式不久,他们就在一起。
因为她水梨才有了勾搭祁屹周的机会,有了这个想法后,秦仪鸾越想越不爽。
她以为进舞蹈房,就会看到水梨被人指责唾骂的画面。
可一踏进来,空调暖风呜呜呜地吹着,正好是中途休息。
她看见,女生半靠墙角,皮肤白得快透明,血管脉络隐隐露出点浅青,舞蹈服两根肩带卡在嶙峋的肩膀上,显得单薄又柔弱。
有人过来,向她请教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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