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只敢欺负女性啊,太没品了吧……”
“真是欺软怕硬……”
估计他也受不住这些言语,说出去抽根烟,而后一去不返。
……
饭局很快就散了。
水梨跟着祁屹周往外走。
外面天色很暗,有零星几颗星星坠在天际,水梨有点冷,摸了摸胳膊。
就被带着松香木的外套裹住,水梨扭头,往身旁看过去。
祁屹周五官暴露在光线里,有种蛊人的锋利,依稀还带着刚刚的戾气。他指尖夹了根烟,却没抽。
“……”,水梨看了他片刻,轻声道,“不好意思啊,破坏了你的同学聚会。”
明明是个很好的事情,却因为她的出现,弄糟了这一切。
如果她不在,应该也不会扫他的兴。
祁屹周回头,看着她,夜色下他们俩的目光对撞。
是轻轻慢慢的,像是蜻蜓点水,水面泛起涟漪的一瞬间。
祁屹周叫她,水天鹅。
水梨眼睑颤了颤,“嗯”了声。
他问,“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凶人。”
水梨不自觉地点下头,小声“嗯”了下,以为他要教育她,说她看不清场合,不知道灵活变通,不懂能屈能伸。
他唇角勾了勾,却说,“你真棒。”
第68章 [VIP] 68
他的气息顺着外套传递过来, 松木香淡淡。街边车水马龙的黑,鸣笛声、车轨声、交谈声,在这个瞬间都是安静的。
眼帘中路灯灼烧的白光,柔和得像蒲公英的成团的白毛, 照亮下面的他。
他成了一捧绝不蒙尘的, 给她亮度的月亮。
水梨看了好一会儿, 心脏跳动得慢速,好久才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这么对我。
祁屹周走近,光影一瞬间变暗, 他拍她脑袋,掌心是温热的,说, “谢什么,回去了。”
语罢, 他转身,拉起了她的手。
就那么一拉。
应该只是顺手。
但掌心的温度做不得假。
上次她小心翼翼想握他手的记忆在眼前闪过, 可眼下却是现实的一切。
水梨说不清现在的所思所想, 只知道她从来如此感激过一切。
潮汐拥着海浪,她被拍打到岸上。
上了车,他松开了她的手。
水梨动了动还带余温的手腕, 胸腔那股劲儿还在鼓噪,却又不知道怎么排解。
车启动。
缓缓汇入车流, 眼前一片灯红酒绿。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 雨势大, 砸在车上,车像是不断被敲打的铁皮盒子, 他们坐在其中,世界是安静的。
再往前,经过个十字路口。
因这雨,前方发生车祸,造成连片的拥堵。
水梨透过前车窗看见红绿灯透过雨幕,红了又绿,绿了又红,车却依旧停滞在原地。
她不知道还要停留多久,侧过脸看祁屹周。
他逆着车窗外不断绵延的雨流,正漫不经心地,拿指尖敲着方向盘。
神情寡淡,像是前方不是阻绝他回家路的一场意外,而是一次随心而欲,不需要太过担心的小事情。
他们都是被困在狭小鱼缸里的鱼,她是半死不活,翻肚的那一只。
他却是其中懒洋洋的,情绪稳定,允许一切发生的一尾。
她呼吸着潮湿、黏腻的空气,眼帘中都是他的身影。她控制不住地想拿指尖轻轻拉他的衣角。
他却已经侧过头。
视线对视上,红绿灯光闯入眼帘,他的轮廓在里面若隐若现。
他们无言相对。
时间拉得极慢。
他忽地俯身,温热空气向水梨探过来,于是呼吸相交,鼻尖相碰,很轻、很热、很细微,水梨心跳如擂鼓。
这个距离……
这个气氛……
一切都退去,只听见他们衣角相互摩擦的轻微声响。
窸窸窣窣。
他好似发现了她的紧张,指尖摸上她不断颤抖着的眼睑,温热的,轻慢的。
问她,“你是不是……”
昏暗雨幕中,他似蛊人的妖,吸引着她不顾理智、不顾羞耻、不顾结局地奋不顾身。
她张着嘴,想脱口而出,你可不可以别走。
他却只是,很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尖,问,“水天鹅,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随意一问。
被蛊惑的理智回笼,失落和空虚在心口升起,她急促的呼吸都染上一层妄想接触现实的难堪,紧接着是自己还好没说出口的庆幸。
水梨匆匆别过脸,把自己缩回到该有的位置,垂着眼睑。
回复,“……就是很开心。”
有人站在她身后。
她觉得开心得就算此刻就死去也没关系。
她不用考虑是否自己的言行举止适合,不用在理智和情感中强忍冰凉的羞耻难堪,她也可以远离所有的让她毁灭的事物。
祁屹周又拉她的手,把她的手团成团,攥进自己的掌心,闲聊似的,“那你怎样才能更开心?”
这个问题太过于宽泛,但是对水梨来说,却很简单。
许是空气太潮湿,雨打车窗声太大,他们搁浅在岸边,无人发现。
她短暂地被梦境迷了眼,觉得自己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被人问,她怎样才能快乐。
她说,“想要一个很大的,属于自己的房子。”
不必脚踩在地上,灵魂却飘荡在世间,无时无刻想找一个容身之所。
她是个需要安全感才能生长的怪物,她不想寄人篱下,不想无家可归,不想连崩溃时都不敢哭出声,她数以万次羡慕,那些可以赶路回家的人。
她没有家,她像颗浮萍游荡在世间,她被孤独掐住喉颈,哽咽声都是她最大的求救。
她说,“想要一个很爱,很爱,很爱的人。”
她缺爱,身体被渴求爱意的狼狈切割成一片一片的,她自己缝合不好,也不希望被人缝合好。
她知道缺爱的人不配得到爱,她不会回馈,不懂留住爱,遇到热度,会害怕会逃离会患得患失。
明明是她很喜欢的,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对待他,她没有房子,她自己都像漂浮在世间的游魂,又能把人放在哪里呢。
她只是想看着很爱很爱很爱的人,走远,她自己拿着那点他给的热度就很好很好了。
祁屹周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她,目光深邃似一汪黑海,攥紧她的手,问,“那样就会开心吗?”
水梨视线盯着虚空一点,良久,慢慢地眨了眨湿润的眼,说,“会的。”
应该是会的吧。她应该会开心得死掉。
像一滴无人问津的雨,被孤独又安静的夜吸收掉。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无人问津、无人在意,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活着都很累,但是却想看着祁屹周,看他走远。
祁屹周看了她很久,像终于忍不住,重重拥她入怀,呢喃着说,“房子会有的,很爱的人一直在。”
她听不懂他的意思,只知道他的拥抱炽热,话语也是,就覆盖在她耳边,轻微又炙热。让她听到,又好像只是她的幻想。
“所以求求你,再次为我,震荡你万念俱寂的心脏。”
“……”
-
他们回到住所。
时间已经很晚了,过了十二点。
只有三天了。
他只在这儿三天了。
水梨躺在床上,动了动麻木的手指,指尖便开始抖,胳膊也好像在抖,她不确定,但是很快确定了,因为她发现眼前的世界也在抖。
晃晃荡荡的。
雨仍在下。
祁屹周的房门又被打开了,他又到阳台抽烟。
而且最近,他在阳台停留得时间越来越久。
水梨把视线投射在窗外,看着雨声一点一点击碎发抖的世界。
她今天很好,祁屹周没有因为她遇到任何不好的事,他甚至会说她真棒。
真好,她没有给别人造成负担。
只是。
她不懂为什么祁屹周要说出那句话——
请她,再次为他,震荡她万念俱寂的心脏。
她迟钝地舔了舔嘴唇,在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一切。
只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有人知道了一切,还会这样对她呢。
她就是仗着他不知道,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很好。
像春天一样。
所以那话,估计又是什么她读不懂的暗语,毕竟最近她总觉得思维迟钝。
水梨把视线收回,静静地等待着黑暗过去。
还有三天,她还可以再等待黎明。
-
醒来的时候,水梨再次反思了一下昨天有没有干什么不好的事,确定没有后,才从严重的负罪感中脱身。
昨天面试的舞团打来电话,说她已经被录取了,下周一可以准备去报道。
水梨应了。
起了身,把住所从里到外重新打扫一遍。
看着它们焕然一新,又去买菜。
下楼的时候,不太熟识的邻居在电梯里,水梨勾起唇角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他们应了。
又随意地讨论起,前面那栋楼的孩子昨天跳楼了,才十几岁,从十七楼一跃而下。
邻居吸了口凉气,说自己也知道这事,那孩子好像是因为得了抑郁症。
另外一个邻居嗤了声,说,现在的孩子真是过得太好了,换他们之前,饭都没吃的,哪里还有这么多矫情病,闲得没事干……
提起这话的那人应和说,就是矫情的。有这种孩子真是倒霉催的。遇到这种人也是晦气,谁有哪个功夫天天注意别人的情绪,别把自己拖垮了。
有邻居接着答,是的,离这种人远点……
电梯门开了。
他们边说边往外走。
世俗的眼光在水梨面前摊成一卷直白的利刃。
水梨和他们说再见,他们回也不头地应。
门重新关上。
水梨视线朝下,落在电梯光滑的地面上,攥紧掌心。耳畔有心跳声,很重,一声一声往下坠,让她有一种严重的濒死感。
空气好像变得很稀薄,她得很迅速地很急促地呼吸,像一尾上岸离了水的、不停高高跃起,又重重摔下,鳞片掉了一地的鱼。
满是让人害怕和硌手的狼狈。
查看监控的人看到如此诡异的人估计会被吓到吧。
为什么她这么能给人添麻烦。
去买菜的力气在这个瞬间像被什么东西吞噬得干净,她抖着手,仅存的意识就是——
求求你不要更怪异了。
还好需要忍耐的时间不算长,电梯停住。
她冲出电梯,以一种晚一点就会暴露得更彻底的速度跑回住所。
重重关上门,身体靠着门往下滑,她成功地没有再吓到别人了。
有了这个意识,心脏才缓了一点。
随即更大的难受铺天盖地。
为什么她的存在能让人不适。
她为什么这么矫情,当矫情的怪物。
她为什么这么难受,难受得一直像溺在水里。
手抖、失眠、记忆力差、胸闷、自我厌弃、自我排斥……
她真的不想再给别人造成负担,让人不适,只是她真的好想好想再看看祁屹周。
想看看他。
她自私她贪婪她拖人下地狱。
房东正好打来电话,水梨手指太抖,抖得指尖在手机屏幕一帧一帧地划。
却怎么都接通不了。
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感蜂拥而上,她的眼泪流得太凶,那一刻,她想往海里沉,沉得越死越好,为什么还要再挣扎去看看月亮。
体会这种让人几乎喘不过气的压抑。
还好最后是接通了。
房东话语带着歉意,响起来。
她说,“水梨啊,不好意思,我儿子考虑再三,还是想回国发展,这房子暂时不租了,我把你房租都退给你吧,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第69章 [VIP] 69
房东说, 就这几天了,她儿子将会从伦敦回来。为了表达歉意,她已经把房租打回到她的卡里。
水梨是受不了对她表达过善意的人对她有请求的,她抿紧了唇, 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好, 才阖上手机, 拿胳膊抱住自己。
可能可能。她之前存在着一些让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幻想吧。
比如,祁屹周会不会不走了。
比如,祁屹周会不会突然还想租房。
比如,她是不是还能再看会儿他。
只是这个瞬间, 好像幻想全部都破碎了。
房东收回了房。
她和祁屹周的缘分止步于三天后。
72小时。
什么东西在岌岌可危地枯萎,碎了一地,但是又觉得什么东西东西尘埃落定, 灰尘迷她眼,她终于可以死心看着他走远。
她不要他遍尝她带来的悲苦。
她要他万事顺意、岁岁安澜。
水梨闭了闭眼, 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灵魂飘到半空, 俯视着她蜷缩在一起的肉、体。
而后告诉肉、体。
最后三天了, 你要好好珍惜。
肉、体听懂了,松了一直抱紧着的胳膊,很慢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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