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云听白修习了断情绝爱的功法,向来情绪波动不大,也被此情此景气得年轻了三千岁。
“宋葭葭,出言不逊,是为目无尊长;逃学翘课,是为藐视门规。”云听白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训诫,但同时也带来了了一个噩耗。
“今日之事便小惩大诫一番,你自去祠堂罚跪一天。”
又罚跪?!
昏昏欲睡的宋葭葭瞪大了眼睛,猛然清醒。
自己前两日被罚跪的膝盖至今都还隐隐作疼,今天再跪十几个小时,恐怕膝盖是要废了。
“师尊,我知道错了,今后不会再犯了,能不能别罚跪,我膝盖的伤还没好呢……”宋葭葭揪着云听白的衣摆,可怜巴巴地认错,态度看上去万分诚恳。
云听白顿了顿,状似和蔼道:“既然你膝盖有伤,本尊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那便改为抄录《通玄真经》《太上十三经》《灵宝毕法》《登真要诀》《云笈七签》,七日后交于本尊检视。”
宋葭葭的脸皱成了苦瓜,还想央求云听白减轻惩罚,云听白却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直接堵得宋葭葭哑口无言:“你若是愿意去罚跪,本尊也不会阻拦。”
……可恶的老古板!
直到云听白的身影从云头彻底消失,宋葭葭愤愤不平地转头看向连霁:“师姐,你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不主动提醒我,非要我问你答吗?你还挑师尊在的时候,是不是蓄谋给我下套?”
连霁语气淡淡:“不然我应该怎么做?”
祂真的不懂,明明祂都是按照宋葭葭的嘱托行事,却还要被宋葭葭责怪。
“你!”宋葭葭火冒三丈,还以为连霁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就是故意使坏,她怒不可遏地愤愤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
一个时辰后。
宋葭葭实在是憋不住了。
她一个人蹲在地上看了很久的蚂蚁搬家,然后把杂草撕成了细碎放在石头上,装作过家家的游戏,又躺着看流云变幻,日光西移。
但实在是有些寂寞。
而眼前唯一的活人就只有……
宋葭葭慢吞吞地挪过去,悄悄地蹲在连霁的身前,状似无意地问道:“师姐,我怎么就没见过你笑啊?”
打坐的连霁睁开眼睛,疑惑道:“你不是说再也不理我了吗?”
“好吧,我,我原谅你了,我愿意和你说话了。”宋葭葭吞吞吐吐地开口,又忍不住问道:“师姐,我怎么就没见过你笑呢?”
“我不笑,是因为我生性就不爱笑。”
“——是因为你生性就不爱笑。”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连霁眼底略带几分讶异地看向宋葭葭,没想到宋葭葭竟然能精准地知道祂想要说什么。
宋葭葭,果然不简单。
甄学十级的宋葭葭,此时顾不得再和连霁对台词。
她心底打起了歪点子,笑眯眯地看向连霁,眉眼弯弯,犹如一轮新月,其间透着狡黠和活泼,双眸灵动得仿佛其间有光芒跃动:“师姐,你看,今日我被罚得这样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么?”
连霁缓缓抬眼:“?”
“师姐,我是说,咳,咱们既是嫡亲的师姐妹,同门情意可是最为珍贵的,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妹因为抄书抄不完,而被师尊活活打死吧。”
……祂能。
可宋葭葭身上还有祂想要探知的真相。
“那怎样才能助你?”
宋葭葭愣了愣:“就是帮我一起抄。你一半我一半,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宋葭葭忙不迭又补上一句:“师姐,你先今日助我,他日你若有难,我宋葭葭绝不置身事外。”
“可我不会写字。”
连霁很平淡地说,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下是真的把宋葭葭弄不会了,她错愕地看了连霁许久:“师姐,你便是不愿意帮我,也别用这么拙劣的借口。”
连霁一字一顿道:“我不会。”
宋葭葭震惊地看着连霁,可连霁理直气壮地和宋葭葭对视着,一时之间倒让宋葭葭真有些不确定了,试探着问道:“你真不会?那我教你写字吧。”
堂堂的万人迷女主,怎么可以当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呢?
她把连霁拉到自己的寝殿之中的书斋,书桌之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纸张镇尺,砚台墨块,笔架上按材质和大小依次摆放着多种毛笔,都还没被宋葭葭用过一次。
“师姐,我先握着你的手,教你写点简单的字可以么?要不这样好了,先写你的名字吧……”
宋葭葭站在连霁的身后,这时宋葭葭才突然发现,自己竟比连霁矮了将近一个头。
宋葭葭让连霁右手握着毛笔,而她的一只手放在连霁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覆于祂的手背上,肌肤相触的瞬间,宋葭葭被连霁冰凉的体温冷到,指尖犹如触电般轻颤。
两个人垂落的发丝交缠,仿佛不可言说的命运。
连霁沉默地垂着眼睛,看起来很是乖顺,仿佛正安静等待着宋葭葭做一个标准的示范。
但身后宋葭葭自信的眼神,却逐渐转变为恐慌惊愕。
完了,她忘了,她一个现代人哪里摸过毛笔啊???
连霁等待了许久,却见宋葭葭仍然不有动作,祂不解地垂眼:“师妹?”
刚才还夸下海口的宋葭葭飞速缩回了放在连霁手背之上的手,讪讪笑道:“师姐,对不住,我的字不好看,你还是让其他人教你吧。”
直到宋葭葭因为心虚和尴尬跑远之后,连霁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僵硬了很久。
宋葭葭将手松开的瞬间,祂才想起来自己平日最厌恶与他人的身体有丝毫接触,甚至憎恨嫌恶到用藤蔓将对方生生撕成碎片。
可是刚才,为什么祂没有反胃恶心的感觉?
连霁神色凝滞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宋葭葭,果然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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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葭葭看着眼前厚的不可思议,摞起来比自己还高的几本古籍,唉声叹气地揉着自己脸颊上的软肉。
别说她不会写毛笔字了,就算她会,这么多的书也不是普通人能在七日之内抄完的。
师姐?不会写字。
便宜爹娘?若是让他们得知,恐怕非但不会帮她,她还会收获一顿意料之外的竹笋炒肉。
小桃?小桃倒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对自己百依百顺,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可偏偏就是小桃太好了,宋葭葭反而不想去麻烦她。
没办法,那就只有一个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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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浮空,清霜堕地。
天衍宗被明令禁止,弟子绝不能踏入的禁地之内。
巨大的法阵之内,繁复纷杂的铭文和图纹在夜色之中发着淡淡的幽光。
被无数根锁链桎梏于阵心的男人缓缓抬起英武俊朗的脸庞,颇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个隐在阴影之中的身影:“稀客,你怎的来了?不是说好若无要事,不必联络么?”
仿佛月光也格外钟爱此人,清光倾落,照亮祂犹如九重天谪仙人一般的莲华容姿。来人缓缓现身,阵法的作用让祂的真身不受控制的显露,层层叠叠的衣衫随风飘动,每行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莲花。
男人顿时变得有些紧张:“你此次前来,难不成是出了连你都无法掌控的大事?”
眼见祂微微颔首,男人大惊失色,连带着身上的锁链也发出清脆的响声:“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关于她——”
连霁摇头,语气认真:“不,教我写字。”
“???”
第15章
脏乱的泥水污渍弄脏了宋葭葭的裙摆,留下一团丑陋的深黑。
宋葭葭望着这个与灵墟峰截然不同的世界。
低矮逼仄的房屋像是狭小的鸟笼子一般,只能说是个勉强容身的地方,根本称不上居住的家。鸟笼们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没有尽头,让宋葭葭的心底无端升起一股压抑的感觉。
不断有身着杂役服侍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路过,他们的双眼无神,被繁忙的劳作压弯了背脊。身后是喧哗嘈杂的人声,混合着奇怪的难闻味道。
油烟味,汗臭味,还有血腥味。
一个看上去身着总管服制的人,远远便瞧见宋葭葭的华衣锦裳,连忙满脸谄媚,一路小跑地迎过来:“哟,这是哪位灵峰的小姐,大驾光临来我们这腌臜的杂役峰,是有什么要事吗?”
宋葭葭问:“封华砚住在哪里?”
总管只是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很快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就是那个封家的废物?我让人把他带过来。”
这里的杂役少说起码有数万人,总管却能很快便想起封华砚,想来是因为他的身世。
宋葭葭没错过总管那一瞬间表情的紧张。
封华砚本该是天边的皎月,却一夕堕入尘埃,甚至还因为他曾经的身世被万人欺,恐怕总管也没少欺压作践过这个曾经金尊玉贵的大少爷。
“不不不,我自己去就行。”宋葭葭摆手拒绝道。
总管却还是劝阻道:“这地方污秽恶浊,不要把您好看的裙子弄脏了,我送您离开吧。”
然而在宋葭葭的坚持之下,总管迫于无法,也只能找人把宋葭葭带去封华砚的房间。
七拐八转地走了无数条小径之后,宋葭葭跟着引路人终于到了一排低矮的房屋,指了指其中一间:“大人,这就是了”。
门框低矮到连宋葭葭身为女性都要弯着腰钻进去,恐怕身材高大的封华砚更不好受,要跪着挪动双腿才能爬进去。
宋葭葭刚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甚至还有股腐烂的味道。
封华砚双眼紧阖,蜷缩在铺着干草的墙角,竟然连张床板都没有。
他衣衫单薄,可以透过破烂的衣衫窥见满是交错的可怖伤痕,新伤叠着旧伤,有的伤口还在流血,有的没有长好的伤口甚至已经临近腐烂。封华砚一直虚弱地闭着眼睛,好像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没人在意的角落里。
“喂,华子?”宋葭葭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
封华砚有些吃力地睁开双眼,他瞳孔一缩,仿佛很是不敢相信似的,颤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不想让宋葭葭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
但他突然又意识到这只不过是徒劳。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的自尊和骄傲,早就被彻底碾碎了。
宋葭葭正想掏出自己被罚抄的书籍,却见门口突然多了几道身影。
有个膀大腰粗的汉子,看起来像是个小头领,被几个杂役簇拥在中间,只听见他粗声粗气地在外面怒吼道。
“封华砚,今日你还没去上工,哪怕你重伤得要死了,爬也得给我爬着去!再不滚出来,难不成还要我拿鞭子进来请你去晶石脉矿不成?”
封华砚要是去上工了,谁来帮自己抄作业?
这可不行。
宋葭葭抬起眼睛,作为演员的她登时换了一股趾高气扬的跋扈气质。
这其中气场变幻的要领便是挺腰直背,像只好斗的大公鸡那般高高昂起脖子,目不斜视,心里想着你们都是垃圾你们都是小垃圾。
这样嚣张跋扈的气势一下子便起来了。
宋葭葭不可一世地抚着自己的鬓发,漫不经心地看向眼前的几个杂役,嚣张地颐指气使道:“这几天我给封华砚安排了其他任务,你们走吧。”
虎背熊腰的汉子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想要破口大骂,却在看清宋葭葭满头珠翠的头饰和满绣着金丝银线的衣裙之后愣了愣。
他身后的跟班浑身一震,连忙在汉子的耳畔小声道:“雷哥,这女人的身份光是看穿戴就一定很高,我们惹不起。”
汉子硬生生压抑着怒气,努力地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大小姐,我也不是故意不听您的吩咐。可封华砚若是不去上工,记录在册的规定任务没有做完,不仅他没有饭吃,我作为管辖他的什长,同样会受到牵连,被更高一级的百夫长责罚。”
宋葭葭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掏出来一块上品灵石,趾高气昂地吩咐道:“这十来天,你们去帮他完成他的任务,顺便给他带饭吃。这个够了吧。”
灵石是修真界的通用货币,分为下品灵石,中品灵石,上品灵石,极品灵石,换算是下个品阶与上个品阶的一百比一。
至于一整条灵石矿脉才会形成的灵核,则是无价之宝,有市无价,是熔铸神器必要的原材料。
这群杂役的月俸也不过百来块的下品灵石,天降横财让他们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应允。
打发走这群杂役之后,宋葭葭回身,却正好对上封华砚隐含着几分怒火的眼神。
“谁要你自作主张地帮我的,滚!”
宋葭葭一脸懵逼地挠了挠头,过了会才想明白封华砚应该是一个极其要面子的人,所以才不喜别人帮他。
宋葭葭很快转换状态,满脸轻蔑地勾起唇:“你想多了,我才不会帮你,我只是利用你帮我做事而已。”
乾坤袋白光显现,一摞垒起来比人还高的书籍凭空出现。
“七日之内,你必须把这些书都给我抄录完。”宋葭葭高高在上地吩咐着。
封华砚眸底有些疑惑,他似乎刚想问什么,然而张口便吐出一大滩污血:“咳……咳咳,你什么意思?”
“这只是个交易而已,这七日你不用去做工,帮我把这些书誊抄完。”宋葭葭皱着眉毛,看着眼前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封华砚吐出了一大口污血。
他满身伤痛,如今不过只是比死人多口气,病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恐怕也没什么精力来抄书。
这可不行,会影响她交作业的。
宋葭葭在乾坤囊里翻翻找找,她也不懂得医理,翻到什么便倒出来什么,很快眼前被堆叠了不少瓶瓶罐罐的药膏,甚至还有几瓶疗伤的丹药,都是宋温书和宁馥夫妻俩放在她的乾坤袋里面的。
眼看封华砚的表情变得端凝愤恨,宋葭葭连忙解释道:“我才没那么好心给你疗伤呢,我不过是想利用给我抄书罢了,眼看你病得快死了,这才赏你一点药。”
宋葭葭走之前,还故作凶恶地威胁道:“七日之后我便来取,若是誊抄不完,我就,我就不让人给你饭吃,活活饿死你,桀桀桀桀桀……”
宋葭葭发出猖狂的笑声,表情十分邪恶而扭曲地离开了。
直到宋葭葭离开良久,封华砚才缓缓起身,他嘴角又咳出一滩污血,胸口的衣襟泅出一滩深色,犹如糜烂的绛色花泥,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仅仅只是起身,他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忽然封华砚一个踉跄,重重地倒在地上,却还是竭尽全力地拿到了地上的白瓷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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