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劲地吞下一枚药丸,喉结艰难地吞吐着。
随后他的目光不复之前的愤恨,满眼温柔地将药瓶揣在了怀里。
在他被家族长辈,血脉至亲,亲朋好友弃之敝屣的时候,只有宋葭葭不曾离开过他,她一点都不嫌弃他:“我也是旁人口中的废物,所以我能理解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丢下你的,谁敢欺负你我就打谁。”
但宋葭葭说错了。
她并不理解他。
她并不懂得他那可笑却又倔强的自尊。
就是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他必须坚守着仅存的尊严。
所以宋葭葭每一次自以为是的帮助,都会被封华砚怒骂一顿。
渐渐地,宋葭葭不再和他往来,断了联系。
封华砚暗自神伤失落,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但后来,被其他杂役殴打折磨的他濒临死亡之际,宋葭葭还是出现了。
她仿佛知道封华砚多么要强,于是不再在明面上护着他,只是凶神恶煞地把其他杂役赶走:“这个废物只有我能欺负,你们都给我滚!”
就和昨日一样,有时候其他杂役故意不走,躲在后面偷窥的时候,她宋葭葭也会装模作样地欺辱封华砚。
封华砚知道,她只是做戏给那些人看,也只是做戏给他看。
而今天,她又来了,连找的理由都如此荒谬。
说是让他抄书,其实不过是为了让他躺在床上静养几日,甚至还故意凶巴巴地丢下疗伤的药物。
封华砚把瓷瓶和昨日捡的锦帕放在了一起,尽管那锦帕有股油腻的炸鸡味道,他却并不嫌弃,仿佛视若珍宝那般折叠整齐,又万分小心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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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后,宋葭葭兴高采烈地从封华砚那里拿回了抄录好的藤本。
封华砚身为修真世族的嫡系血脉无比尊贵,自幼习文学武,尽管如今没有灵根备受欺凌,但他曾经被家族倾力培养的底子还在。
宋葭葭满意地翻看着这一本本无比工整的誊抄本,翻开便是墨香扑鼻,字体漂亮极了,犹如群鸿戏海,舞鹤游天。
眼看便是最后期限,宋葭葭连忙揣着自己的作业,找到了正在山洞里修行的云听白。
宋葭葭难得如此听话,云听白的眼底有抹温润和善一闪即逝。
然而他和煦慈爱的表情,却在翻开第一页之后迅速变得乌云密布。
“宋葭葭,你当本尊是傻子不成?你胆子还真大,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找捉刀客。”
“师尊你不要霞嗦啊!”宋葭葭尽管心虚,却还是嘴硬地辩解:“这可都是我熬了几个大夜写出来的,哎哟,哎哟我的头好晕啊……”
她正想装作身体虚弱的模样,东倒西歪地便要逃走,却狠狠地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云听白脸色铁青。
“你身为我的弟子,我不求你成就大业,但只要你品质无暇,诚笃敦厚。”
“这誊抄的书本字迹屈金断铁,笔力惊人,其字体的天骨遒美,逸趣霭然,与寻常女子家的簪花小楷不同,一看便是男儿家的笔迹。”
“你若是当真问心无愧,那便当即给我写几个字看看。”
宋葭葭心头一抖,一种熟悉的战栗感席卷全身。
此时此刻,云听白和她高中那个严厉又古板的数学老师的脸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宋葭葭出息了,竟然敢在我的课上睡觉,你上讲台来,在黑板上来把这道大题的过程写出来。”
云听白和数学老师的声音犹远似近,不断地缠绕在宋葭葭耳侧重复:“宋葭葭,宋葭葭,宋葭葭……”
宋葭葭惊慌失措地摇着脑袋。
她必须要想个办法。
得想个办法让眼前这张叽叽歪歪的嘴巴停下。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云听白的声音顿住。
他的瞳孔一缩,错愕惊悸地僵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缓缓垂眼。
一根犹如葱削般的素白手指,抵在了他的唇边。
与此同时宋葭葭也傻在了原地。
她不过是想让云听白闭嘴而已,竟然就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挡在了他的嘴边。
而此时此刻的云听白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也被她的动作惊呆了。
宋葭葭深吸一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另一只手缓缓攀上云听白的脖颈,唇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师尊,嘘——”
“承认吧,其实你也很为我着迷。”
第16章
云听白仿佛并没有听清楚宋葭葭说了什么,他的双眸失神,没有焦距,呢喃着轻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其实每个字音,他都听得无比清楚。
但他只是不敢相信。
宋葭葭那根捂在他唇珠的手指缓缓下移。
她冰凉的指尖仿佛一条游移的滑蛇,却又像是一簇无形无声的焰火,沿着他的脸颊炸裂,又顺势而下,慢慢靠近他的胸腔。这股难耐的温度烧得他耳根通红,一时之间耳朵里此余下盲音,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声如擂鼓。
宋葭葭指尖终于停滞,不再移动,随后——她单指挑起了他的下颌。
如此轻佻、如此放荡、如此不尊师重道的动作!
明明眼前之人修为低微地就如同一只蚂蚁,如此的弱小。
云听白甚至不需要动用一层的功力,便能让她即刻暴毙。
可宋葭葭的那根手指仿佛重若千钧,就像是一条致命的毒蛇正在嘶鸣,竟让波澜不惊的云听白的额上沁出冷汗,动弹不得。
“师尊,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吧。”
宋葭葭自信地勾起唇角,又重复了一遍。
“承认吧,其实你也很为我着迷。”
宋葭葭的话音刚落,云听白的额角有一滴冷汗掉落,渗留一滩清晰的水渍。
“胡言乱语,疯了,真是疯了……你若是再敢胡说,为师一定会,会……”云听白惊慌失措地说着含糊的字词,但后面的话却像是噎在了嗓子眼里的一根刺,迟迟没有吐出来。
耳后根的烧热,已经从他的双颊蔓延,最后缓缓晕染了眼尾。
断情绝爱,谪仙一般的尊上,此时此刻他的耳朵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就连眼角眉梢都堆叠着抹春意薄粉。
而这还不算是最诡异的画面。
宋葭葭的指尖还挑着云听白的下颌,就像是恶霸调戏小媳妇。
而云听白竟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还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偏偏宋葭葭还比云听白的身形矮了不少,云听白的下巴被迫高高扬起,始作俑者宋葭葭就只能更努力地踮起脚。
显得本就诡异的画面更加的不正常了。
云听白终于像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仿佛觉得自己很不堪似的,微抿了抿唇,随即将头缓缓偏开,冷声缓缓道。
“本尊仁慈,今日便不追究你的过失。但本尊不解,何时何事竟然让你有了这样的妄念痴想?”
“呵。”宋葭葭邪魅地歪嘴一笑,理直气壮地叉着腰:“你既无情,为何偏偏要收我为徒?”
云听白皱眉:“那还不是你的爹娘苦苦相求,甚至动用关系让其他长老一同求情……”
“呵。”宋葭葭邪魅地歪嘴一笑,摊开双手:“天衍宗几千年来这么多关系户找你求情收徒,你怎的就不应允呢?”
“那还不是因——”云听白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宋葭葭打断:“你既无情,当初为何又要出手相救,才致使少女怀春,苦苦相思多年求不得。”
云听白显然有些急了,语速飞快地解释道:“修道之人最重因果,种善因,得善果。若惹杀债太多,容易折损阴德,也有可能会致使心魔诞生,难过天劫。我救你,不过是奉行进智习善,行成芳洁……”
却被宋葭葭再次打断。
“呵,男人。”歪嘴战神宋葭葭最后来了个暴击:“你既无情,为何每次都只是罚我,从不罚师姐!我知道,师尊你心里有我,你罚我,不过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我——”云听白的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仿佛他眼前站的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而是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穷凶极恶的鬼怪。
“呵,你既无情……”宋葭葭的话还没有说完。
被世人尊称为琅霄仙尊,千年大比之中所推举而出的实力至强,少年之时便惊才绝艳,所有人都认为将来飞升是板上钉钉的大佬云听白——竟然魂不附体地落荒而逃。
但在宋葭葭的眼里,云听白一切不正常的行为,都是云听白已经被她气疯了的表现。
很好,今天她也是个考核满分的打工人。
宋葭葭满意地摸着自己下巴,离自己成为千亿富婆的生活,又近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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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宋葭葭没能在连霁的寝殿里找到祂的的踪影。
而系统又是个常常断网的货,只要本文剧情里没有提到宋葭葭身上带着雪貂,那就是因为系统又双叒叕关机了。
宋葭葭只能央求着小桃陪她睡了几天。
然而小桃今晚却接到了宁馥的命令,需要去另一个宗门帮宋温书取份手令。
宋葭葭只能苦兮兮地自己一个人待在空旷阴冷的大殿里,自言自语地和雪貂尸体说话。
宋葭葭真的很怕黑。
但极其矛盾的是,如果点着蜡烛,宋葭葭又睡不着。
这是她自幼便有的毛病,但婆婆总会抱着她一起睡,拍着她的背给她唱童谣。
宋葭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可身边只要有任何一个活物,她都能无比快速且安心地入睡。
就在数了二千七百八十六只羊的时候,宋葭葭抱着被子,抱着一丝微弱希望地溜到了连霁的寝殿。
远远的,宋葭葭便看见连霁的寝殿竟然燃着烛光。
她心头狂喜,恨不得双腿变成螺旋桨,连忙便飞扑着跑进殿内,却在进入内室的瞬间,眼前猛然一黑。
眼前一片深黑,浓得化不开。
宋葭葭害怕地咽了口口水,小声唤道:“师、师姐?”
远处,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微弱渺落,仿佛是人的错觉一般。
“别过来。”
连霁说。
第17章
不要过去?
宋葭葭怔在原地,露出懵然迷惘的表情。
但仅仅只是过去了一秒,宋葭葭茫然的表情就很快转换成恍若大悟,再从恍然大悟转变成气愤恼怒:“好啊师姐,你竟然背着我吃独食!”
她眼睛瞪圆,牙齿因为气急败坏而发出咯咯的磨牙声,撅起屁股,模仿着汤姆猫的三个大表哥那般狂妄的姿势,无比的雄赳赳气昂昂,大步阔首地走进去。
“诶?”昂首阔步的宋葭葭只觉得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她蹲下身子扫了一眼,竟然是一根枝叶繁茂的藤蔓,其间遍布着不少尖锐的利刺,她小心地避开了藤蔓,再环顾一看,发现地板的四周还散乱着不少零落的花瓣。
连霁站在窗前,身后是一轮无比巨大的皓月,连霁逆着光,宋葭葭看不清祂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宋葭葭抓了一把花瓣站起来,她指尖捻起一片,借着月光看清楚了花瓣的颜色。
是种很少见的颜色,浅浅的青色夹在麹尘与青楸之间,如同缟素碧玉,葱蔚洇润。不过仅仅只是一片花瓣,却精美得犹如被大师精雕细琢而出的艺术品,经由千万年岁月的碧沉青淀,一寸一厘的青色都有着实质生命那般在缓缓流淌。月光浮空,清霜堕地,给花瓣镀了层流光溢彩的芒辉,就像是绿碧玺和翠榴石打磨合成的宝石在发光。
忽然窗外狂风大作,檐角的占风铎发出清脆的声音,无数的花瓣被风吹起,宋葭葭的裙摆被风吹起,她眯着眼睛,顺着风吹花瓣的方向,看向了连霁。
“师姐,为什么这些花瓣都是从你那里飘出来的?”宋葭葭的声音不大,却在一室沉寂的黑暗中格外地响亮,仿佛一颗石子在池面上荡开了层层涟漪。
连霁没有回答,祂不懂宋葭葭为何故作无知。
连续几夜都去往禁地,阵法的作用让祂无法控制地显露真身。
如果现在是其他人不慎闯入发现了这一幕,都会被连霁毫不犹豫地拧断脖子。
但来的是宋葭葭,是祂探知真相的唯一的方式。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真身,现下为何又故作不识,是在试探和拉扯吗?
被吹起的花瓣如同青蝶蹁跹起舞,在夜色中泛着盈盈的荧光,就像是无数只萤火虫飞在空中,光斑闪烁,酿成星河,幻影流光般映出迷离的辉泽。
宋葭葭不自觉地伸出右手,花瓣停驻在她的指尖,又倏忽飞远。
“好漂亮。”宋葭葭目光痴痴地呢喃道,下意识地跟着这抹流光追了几步,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交错横生的东西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宋葭葭还没来得及叫痛,震惊地看着眼前无数根缠绕交织在一起的藤蔓,更恐怖的是,这些藤蔓像是有生命那般活蹦乱跳,密密麻麻地犹如无数条竹叶青蛇四处穿梭。
“师、师姐,这究竟是什么……”宋葭葭颤声问道,她抓起一根藤蔓,捏着藤蔓顺着它生长的方向走过去,这才发现所有藤蔓的源头是从连霁的衣摆之下凭空长出来的。
“我的藤蔓。”连霁声音淡淡地说。
“你的——?人身上怎么会长藤蔓?你,难道你是妖怪?”宋葭葭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然而她的尖叫声起势刚升了一个调,宋葭葭却猛然一顿,语气惊慌:“我,我的手……”
只见宋葭葭的掌心遍布着几个血洞,刚才情急失控之下,她不慎被那根藤蔓的尖刺所伤。
连霁好心给宋葭葭解释道:“我藤蔓的尖刺上有毒,重则七窍流血,脏腑破碎,化为一摊血水而亡,轻则……”
连霁的话还没说完,宋葭葭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连霁没说完的话是,轻则头晕目眩,会失去最近的一小段时间的记忆。
藤蔓的毒素都是由连霁控制的,宋葭葭目前对于连霁来说,是祂唯一可以得知有关真相线索的人物,祂怎么可能会让她死?
一炷香之后,宋葭葭悠悠转醒,她只觉脑子晕乎乎的,本就不大的脑容量似乎被进一步缩小,而且她好像被喷了传说中的失忆喷雾,竟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葭葭从地上爬起来,好奇地捡起一根藤蔓:“咦,这是什么?”
连霁说:“我的藤蔓。”
“妖妖妖妖妖妖妖怪——”宋葭葭被吓得大惊失色,摸过藤蔓的掌心赫然留下一个血洞,她双眼一翻,又被毒晕了过去。
一炷香之后,宋葭葭悠悠转醒。
宋葭葭从地上爬起来,好奇地捡起一根藤蔓:“咦,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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