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坐在房间的窗边,任由春夜的风把眼泪糊在脸上,静静听着他的声音。
穆嘉翊笑:“怎么不说话,又害羞了?”
时忧没出声。
“行行行,我以后不说了。”穆嘉翊无奈,换了个话题,“今天你不在,我全神贯注学了一天,能不能找你讨个奖励?”
时忧擦干眼泪,润润嗓子,点头,“嗯。”
一个很简单的单音节,穆嘉翊没察觉异样,只感觉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低低地笑出声,“那明天见,也记得明天给我奖励。”
“想要什么?”时忧维持平常的语音语调,缓缓发问。
“一个拥抱?或者你的证件照。”他随口答,“都好,我都喜欢。”
时忧很乖顺地应下,“好。”
穆嘉翊得意地甩了甩手中的钥匙,跨上机车,舍不得挂电话。
两个人安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挂断。
然而。
片刻之后,穆嘉翊倏然意识到周围是否太过安静。
他垂眸,往身边看。
大跨步从机车上下来,在周围环视一圈。
他的心往下坠,不好的预感传来。
“――小布不见了。”
-
时忧本来是觉得自己能撑下去的。
易保万利用她,穆梁斌威胁她,没关系,这都没关系。
人生是自己的,只要她意志坚定,头脑聪明,她可以保护好自己,也可以保护好自己的感情。
直到易保万突然发来一张照片。
一只小型泰迪犬被残忍碾死的图片,血肉模糊。
她抱住脑袋,呼吸错乱,手机砰的一声砸在地面。
那一刻,所有高高筑起的保护措施轰然倒塌,紧绷的弦线在刹那之间断裂。
「你疯了。」
她颤抖地打上一行字。
「那只狗突然跑出来,忘了刹车。」
对方答得轻描淡写,每一个字眼都杀人诛心。
时忧近乎崩溃。
她茫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握成拳,愤怒和无措的情绪上涌,找不到任何一个发泄点。
很快,时忧把自己抱成一团,脑袋埋在臂弯间,衣服被哭得湿透。
她用残存的理智,给穆嘉翊发了一条消息。
「你别找了,你先回去。」
他还不知道小布惨死的事情。
如果继续找下去,可能会在某个街道发现小布的尸体。
她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件事。
就让穆嘉翊认为是走丢的吧。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仿佛让时忧脱了一层皮,她的意志在一次一次的突发事件中被敲打,最终断裂。
她没办法接受这一切。
很抱歉。
但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明明上午的时候还有条不紊,希望满怀,决心自己能对抗这一切。
可现在,穆梁斌的声音突兀地在脑海里响起。
――但我们的家庭可能无法接受你的家庭。
时忧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是啊,就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家庭。
好失败啊时忧。
你还是没能撑住。
她哭了好久好久,突然想到什么,动作颤抖地给易保万拨电话。在他含糊不清的语调中,她忍受地听完那些挑衅的话和恶劣的威胁,大着胆子开口,“你喝醉了吧?”
对方噤声,突然打了个酒嗝,已经说明一切。
时忧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我都说了,你别惹我,你别惹他,现在却非要弄到这种境地。”她重重地抽泣,一字一顿言辞狠厉,“从现在开始,我没有你这个父亲。你以后最好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任何生命。”
“不然我会报警,举报你酒驾。”
她挂断电话。
身体还是止不住发抖。
她已经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了。
现在是三月末,在港城从事会计行业的妈妈很忙,本来打算过一阵子,试着把这件事情告诉时惜莲。
可现在,她似乎不得不拨通这个电话。
虽然不知道她是否愿意作为自己的靠山,时忧怎么样都得试一试。
现在已经被逼到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她希望能说服他们离婚,并且让自己判给妈妈。
这样她就不怕被易保万威胁。
也不怕被他卖给哪些老男人。
只是――
“离婚?”时惜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可以倒是可以。”
“但你得跟妈妈走,来港城。”
脑海里嗡嗡作响,时忧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如坠冰窟。
良久,她听到自己哽咽地开口,“……好。”
手机震动,穆嘉翊发来消息。
「对不起。」
「是我把小布弄丢的。」
「明天白天的时候重新找一次。」
时忧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泛白。
你不用对不起。
该对不起的是我。
她死死咬着唇瓣,哭得无声。
第75章 勿忘我
一个晚上的时间。
时惜莲发挥事业女强人的能力, 冷静又自如地帮她安排好接下来的生活。
她在时忧面前直言,自己从前没考虑过离婚是因为生活过得一团糟,没办法好好打官司, 也没办法一个人把时忧抚养长大。
所以,听到她肯定回答的时候时忧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发问:“能行吗,妈妈你答应了?”
“我和你爸已经分居两年以上, 可以起诉离婚。”她语气淡然, “但有一点我得和你说清楚, 你也知道, 你弟和我没关系。我只会带你走, 你也必须跟我走。”
时忧的心被狠狠揪着,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冰冷空酒瓶划过脊背的触感现在还能回忆起来, 如同噩梦一般萦绕在她的周围。
那张血肉模糊的幼犬尸体照片更是激得她一阵胆寒。
这是她唯一的办法了。
她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时惜莲继续说:“你爸这人的确和疯子一样,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绝对不能和他硬碰硬。”
“……”时忧沉默, “我已经威胁他, 会举报他酒驾了。”
时惜莲在那头没发话,半晌才轻啧一声, 好似不满她冲动的行为,“小忧, 我以为你已经长大了。”
“从现在开始, 你不要再轻举妄动。”她沉着地开口, “我明天就去接你,直接通过校方办理转学。你安静地收拾好东西, 不要告诉任何人, 等你安全到达港城, 我再和他打官司。”
时惜莲给她的思考时间太少了,不准备让她有任何犹豫后悔的余地。
她越冷静淡定,时忧就越发觉得惶恐不安。
就像是身处深渊地狱,到处都是虎豹豺狼,动一步都有被生吞活剥的风险。
绝望之时,面前突然有一条为她铺好的道路,让时忧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她深知,这里有她放不下的人。
“……妈妈!”时忧突然对着电话开口,她咬咬牙,“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男生。”
“我会和你一起离开,但是我担心爸爸之后会伤害他,也担心会伤害易驰生。”
“……”
时惜莲在电话那头无声扯了扯唇角,“时忧,我是真的发现你还没长大。”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发现吗?你爸欺软怕硬,受到伤害的向来只有我们母女。”
“至于那个男生……”她停顿片刻,只是说,“我希望你能更加考虑自己。”
“只有你是危险的。”
“如果你早答应跟我离开,或许那条狗也不会丧失生命。”
-
时忧没睡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夜晚的。
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要被吓醒一次,被噩梦侵蚀身心的感觉不好受,冷汗遍布她的全身。
闹钟响了很久,她浑浑噩噩地起床,洗漱,穿衣。
时惜莲让她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去学校一趟,快速且低调地把重要物品和证件清点好,一直等到她过来。
她下午六点的飞机赶到渝城,而在此之前,时忧要尽可能把自己放在公共场合,确保自身安全。
时忧一一应下。
搬家太多次,她其实没有什么割舍不下、必需随身携带的东西。
只有人。
只有割舍不下的人。
来到教室,看到穆嘉翊的那一刻,她几乎痛苦到落泪。
少年的脸色并不好,眼下一片乌青,轮廓也好似更加瘦削。
他完全不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为昨晚的事情感到懊悔和歉疚:“对不起。”
早上的教室人很少,穆嘉翊和时忧站在外部阳台,关上门就是两个人的秘密空间。
他僵硬地看着她,眸中情绪失落,最终动作轻缓,把时忧拢在自己怀中,可怜地蹭着她的颈窝,音色低哑疲倦,“我把小布弄丢了。”
“我昨晚找了很久,没有看到它,刚刚早起也去过一次,一无所获。”
“没关系的,穆嘉翊,不是你的错。”时忧几乎哽咽。
“可是你哭了。”穆嘉翊把她从怀里松开,轻轻为她擦去泪,责备自己,“我很失败,我没有照顾好它。”
他根本不知道时忧的泪水代表什么。
时忧摇头,突然踮起脚,很紧很紧地环抱住他的腰际,特别用力。
她不说话,穆嘉翊温和地安抚,“怎么了?”
“你昨天说的,奖励。”
她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她闭上眼,无声地抽泣,泪水还是湿了少年的胸膛。
最后一次了。
穆嘉翊。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
-
一整天里,其他几个人都在试图转移穆嘉翊和时忧的注意力。
蒋纠和宋熙西绞尽脑汁想办法哄这俩人开心,什么能逗乐的法子都试过了,最后还是效果甚微。
宋熙西私底下和蒋纠咬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郁风林在旁边一字不落地听完,无声转笔,唇线绷直。
他听说昨晚,学校两条街之外的地方,死了条狗。
中午去食堂吃饭,几个人的气氛很是沉默。
蒋纠试图让大家振作起来,“下午体育节结束,去潇洒面庄,潇洒姐说给我们搞一桌火锅吃。”
“好诶,火锅!”宋熙西兴高采烈,她撞了撞时忧的手肘,“小忧,你想吃什么,我们提前和潇洒姐说!”
时忧安静地弯唇,垂眸,深吸一口气,“我等会儿提前去吧,你们打完球再过来。”
体育课结束之后大家会多留一段时间打球,宋熙西想粘着郁风林,一般也会拖着时忧不肯走。
其他人没有异议,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下午吃什么。
时忧看了看时间,鼻头酸酸的,眸光微闪。
刚放学的后山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嚣。
潇洒面庄今天又挂上了暂时休息的牌子,让很多路过的同学感到好奇。
时忧独自前往,潇洒姐很热情地招待,“小忧来这么早?”
“对,他们等会儿来。”时忧牵强地笑。
她关切地问:“是不是饿了?你们要的食材都有,现在开锅吧?”
“不用不用。”时忧连忙摇头,“我不饿,等他们来了再开锅。”
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
时忧握着书包肩带的手指紧了紧。
“那先帮你下一碗小面吧,等饿了可不好。”潇洒姐还是很执拗地说着,吩咐厨房里的黑叔去给时忧做她喜欢的豌杂面。
时忧指尖用力,泛起月牙的白。她咬了咬牙,想起今天到这里的目的,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潇洒姐,你能帮我把这个信封转交给他们吗?”
“行啊。”潇洒姐一口应下,又问,“怎么啦?还要转交?”
“没什么。”时忧抿唇,摇摇头,又状似不经意开口,“对啦,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情没干,先回教室一趟,他们来了之后让他们先吃。”
潇洒姐不疑有他,笑着:“没问题。”
推开门,傍晚的霞光晃得刺眼,时忧第一次觉得步伐如此沉重。
她艰难地迈开腿,突然顿住,动作生硬地回头。
在这一刻,潇洒姐终于察觉到了时忧的不对劲。
她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张扬的弧度一点一点收束。隔着店内的三两桌椅,时忧逆着光站在门口,眸光翻涌,深深地和她对视。
“潇洒姐……”时忧在漫长的沉默中开口,声音又一次哽咽。
她实在无法控制,破罐破摔地对上中年女人的视线,酸涩地勾唇。
“能再画个圈圈吗,祝福我。”
-
其实时忧走的那天,天气特别好。
春光灿烂,风里都是动人的花草香,那天的体育课气氛也很好,理十九班和隔壁二十班打友谊赛赢了个彻底。
穆嘉翊出了一身汗,心情也舒畅不少。
虽然很愧疚,但小布丢了,他和时忧又没丢,他们俩还有和小布重逢的机会。
说不定它只是贪玩,不听话,跑到别的地方偷吃了。
他的心情在运动后稍微好转,从更衣室里出来之后见其他几个人动作磨蹭,没有不耐地蹙眉,等了一会儿才朗声开口,“我要去找时忧了,你们弄好了直接来吃。”
拍着篮球从田径场出来,天际出现盛大又热烈的一片火烧云,校园的风景如同画卷般舒展。
袁可琦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
“阿翊!”她娇声叫着,语气亲昵。
穆嘉翊没理。
她在身后跟着,甜甜地笑:“前几天看到叔叔回来了。”
穆嘉翊没吭声。
袁可琦执着不懈,又没头没脑地展开话题:“你们班教室似乎少了一盆花。”
穆嘉翊脚步顿住,不耐烦地转身看她。
“与你何干。”
她不为所动,没有半点气馁的意思,反而做作地别了别头发,轻笑,“没事,你马上就知道了。”
穆嘉翊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快步往后山的方向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见到时忧。
她之前的体育课都会留下来的,宋熙西爱拉着她在旁边一起看,陪他们打球。
推开潇洒面庄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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