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近,周十把书扔进那装着土豆的麻袋里,立即拉着桑澜初进了巷子。
他背对着路口,宽肩将她的身影遮住了大半,虚虚的将她拢在怀里,手臂实际却一点儿也没碰到她。从背后看,就像是一对正在亲热的小情侣。
脚步声已到了几步开外,只听那个光头小声啐了一口,“妈.的,人跑哪去了?”
这条街上人流不多,都是些小商贩摆摊卖些山里野味,他两人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桑澜初的影子。
强哥的视线从巷子里拥抱的人身上草草掠过,那背对着他的人看打扮像当地人,所以他也没起疑心。和光头来回又走了一遍这条街,发现还是无所获后,他俩才离开了。
他们一走,周十就松开了桑澜初,还退后一步。他侧过脸,似乎是不太好意思看她,“他们走了。”
桑澜初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地,她手抚上心口轻吐出一口气,才有心思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他很高,又很瘦。
她一米六七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以上一点,而他的人就像没吃饱的样子,瘦得背微微弓着。不过这脸模样还算不错,虽然肤色黑了点儿,但一双眼很清澈。
怎么说呢,就是浑身都透着纯朴,朴素,连普通话都说得和他的人一样。
对于他的出手相助,桑澜初还是很感激的,她朝他弯起嘴角,浅笑道谢:“刚才谢谢你。”
她一笑,周十转过来的脸又侧回去,“不用。”
他有些闪躲的眼神,桑澜初觉得有点好玩,她所认识的男同学没有这样的。
所以,他应当是个好人吧?会好人做到底的吧?
桑澜初盯着他清澈的眼,“你能再帮我一个忙么?我想去报警。”
“他们还偷了我的行李箱和手机。”她又加了一句。
当周十开始收拾他的土豆摊子,当桑澜初坐上他的摩托后座时,他心里还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二话不说答应陪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去派出所报案的。
桑澜初坐在周十身后时,心里想的是,这摩托车果然是个破烂。他脚下蹬了好几次车都没见启动起来,一直在那儿突突突的,引来旁边一个摆摊卖野味的老头儿对他开玩笑。
老头儿的穿着像少数民族的,说的也不是川地官话,她也听不懂。
老头儿的打趣好像让他害羞了,因为桑澜初看到他连后颈都黑红黑红的。她的视线由他宽宽的肩膀到精瘦的腰身,还没停留几秒,他回头了,“马上就好。”
说完这句又赶快转过头去,桑澜初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的后颈似乎更红了。
破烂摩托终于能发动了,周十嘱咐她一句,“抓紧了。”车就唰一下跑出去老远,速度还是挺快的。
桑澜初忙揪住他的外套边,有些担心,“你,你慢点儿啊。”
也不是她胆小,她还是头一回坐摩托车呢,还是个破破烂烂的。
她好像听到他笑了一下,“不快。”
摩托在镇上穿梭,路不算平有些颠,桑澜初屁股虽有些痛,但奇怪的,她的心情居然还可以。
这和她以前天天坐四个轮子的豪车是不一样的体验。
到了地方,桑澜初没想到这个穷县城的镇派出所也是如此简陋的。里面只有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但处理的事儿好像还不少。
桑澜初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听不懂他们的话,就看他们比划。她猜应该是这家和那家关于羊的问题发生了矛盾,因为其中一个人手上就牵着一只羊,活的,黑的。
桑澜初还没见过活的山羊,还是只黑山羊。它头伸过来要嚼她的衬衫下摆时,她“呀”一声吓了一跳,忙往周十身边躲。
她一靠近,周十就闻到她发间的一股馨香,很好闻。她整个人险些都紧贴在他身上,他感到自己的脸又有点热,忙伸手按上黑山羊的头,自己站到了她的前面,让她躲到他身后。
“它不咬人的。”他安慰她。
桑澜初心有余悸,与黑山羊大眼瞪小眼几秒,才仰脸朝周十小声道:“它有点儿丑。”
周十不知道说什么好,羊有什么丑不丑的。
山羊主人的事儿终于告一段落,民警喊道:“下一个。”
桑澜初庆幸民警说普通话了,虽然也不太标准。她走到说话的民警面前坐下,直接道:“警察叔叔,我要报案。”
这民警是个有些壮硕的中年男人,姓刘,国字脸,看上去还挺正派。他一听桑澜初的话,神情正色了点,拿出笔记本记起来,“你要报什么案?”
桑澜初说:“有人要绑架我。”
刘警官笔一顿,“你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告诉我。”
桑澜初将她从出C市机场后的所有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遍,最后她还强调,“虽然他们有些话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我相信您肯定知道的。他们还把我的行李箱和手机都拿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连证件也没有了。”
“不信您还可以问他。”她指指身边的周十,“他们追我的时候,是他帮了我。”
刘警官听了她的话后脸色严肃,顺着桑澜初指的人看去,才发现是周十。他露出一个笑脸,“哦,原来是小周啊。”
周十抿着唇,“嗯。”
原来他姓周,桑澜初心想。
刘警官也没和周十叙旧,又问桑澜初:“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证件号码多少?”
桑澜初报了身份证号,最后说:“桑澜初。桑树的桑,波澜的澜。初心的初。”
刘警官一一记下,再看一眼身份证号,“咦”了一声,“你是京北人啊?小姑娘刚考完试吧?一个人大老远来这做什么?你父母知道么?”
长得这么水灵,看打扮就知道家庭条件也不一般。
桑澜初只说:“考完来散心的,旅游。”
第6章 踩到粪粪了…
刘警官也没再多问关于桑澜初的私事,他道:“你把那三个人的身形样貌和我描述一下,还有他们大概的年纪。”
桑澜初一一详细说了,“我知道其中一个人叫强哥,与我同行的那个女孩叫姓田,叫田怡,不知道哪个怡。”
脑袋里思索一会儿她又道:“我记得他们的车牌号。”说着,她将车牌号报给了刘警官。
刘警官有些讶异,笑了声夸道:“没想到你这个小姑娘还挺聪明的。”
他做完笔录,正色道:“我会派人去调查他,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你的东西不一定能找得回来。他们没找到你,肯定也怕你报案,估计现在已经离开乡里镇了。不过事情一有进展,我会通知你。”
说到这儿,他随口一问:“你这段时间还在乡县?”
桑澜初还没想过去留的问题,原本她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待的,因为她遇到了刁民。她报警就是想惩罚他们,替自己出一口气。丢的东西并不是最重要的,她可以一个电话就让人送过来。
不过现在嘛,她改变了些想法。
“嗯,我还要再待一段时间。”她说。
刘警官看周十和她在一块儿,以为他俩是认识的朋友,就说:“那好,到时候事情有进展,我就打电话给小周好了,你再来这儿找我。”
被提到的周十,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从派出所出来,周十坐上他的破烂摩托,脑子里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再帮她一个小忙,于是他转脸问站在一边的桑澜初,“你住哪儿?我送你去。”
住哪儿?她可连民宿都没订呢,她怎么知道她住哪儿呀。桑澜初盯着他的脸看,看得周十想转过头去时,她说:“我去你家住,好么?”
她站在台阶上,夕阳正好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肌肤几乎透明。山风吹起她的长发,她伸手拂掉嘴角的发丝,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不真实,却又那样好看。好看到他没法说出一个拒绝的“不”字,周十握着车把手的手心生了汗。
他一时的沉默,桑澜初以为他要拒绝,她走下台阶,摘下手腕上的手表递到她面前,“我会给你钱的。这块表也能值些钱,就当我的住宿费,行么?”
周十垂眸看向她手中的表,表盘四周都是亮亮的钻,表盘里是一串c开头的字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但他猜到,一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贵。
他把手表推回去,“我不要钱。”
桑澜初微愣,“那你要什么?”
她想不通这山里的穷小子不要钱还想要什么?
周十没回答她,他将摩托蹬发动后,才转头朝桑澜初道:“上来吧。”
还以为他要把她丢在这里呢,桑澜初露出笑意,扶着他的肩坐上了他的破烂摩托。
周十的肩感觉麻麻的,他耸耸肩膀,车一下就窜出去。
桑澜初因为惯性差点儿就趴上他的后背,迎着山风她吓得尖叫,“啊!你太快啦––––”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周十弯了弯嘴角,速度却没降下来。
桑澜初也就只害怕那么一会会,当她发现迎着风大叫,有一种发泄的畅快感时,她不害怕了。
她闭着眼张开双臂,让山风将她的衬衫衣摆吹得四处飞扬。耳边呼呼的风声和摩托的呜呜声,让她也张嘴“哇啊啊”的叫。
她发现这很好玩,好像风在她嘴里有回音似的,她继续大声“哇啊啊––––”
周十掏了掏耳朵,她真的有点吵,可是也真的可爱。
他回头跟她说:“呛了风容易着凉。”
风声摩托声,还有她自己的叫声,桑澜初听不清,脸凑近他耳朵一些,大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她的嘴巴就在他耳朵边,气息暖暖的,周十的耳朵瞬间就热了。他歪了下头,没回头看她,只是大声回道:“我说––––我把你卖掉!”
桑澜初听清了,她闭嘴的时候吃了一口风,差点儿真被风呛到。睁开眼看四周,才发现他们出了镇上之后,这路好像越来越崎岖了,也越来越破了。
有一瞬间,桑澜初的心里是浮上恐惧的,自己竟然又轻信了别人。即使他和民警认识,也不代表他是个好人呀。
脸色白了一分,却从摩托车后视镜里看到他带笑的脸,才意识过来他是逗她的。
桑澜初第一次把她的高素质教养收了一收,粉拳头用力捶了下他的背,大声回他:“那就卖给你好了!”
周十没感觉到疼,只觉得被她捶的那块地方酥酥的,心里也麻麻的。
他又不说话了。
桑澜初却被这山里的好风景吸引了目光,来的路上她还没好好看过呢。天这么蓝,云那么白,就跟棉花糖似的,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摩托车行驶在狭窄的石子路上,下面就是一块块梯田,满眼都是黄和绿。远远的,还能看见几个牧民在放羊,就像一幅田园油画。
桑澜初深吸了一口山里清新的空气,不由感叹道:“真美啊。”
说着,她又“哇啊啊”的喊起来。
周十开小差了,没注意路上一块突出的石头,摩托车车轮轧过去时,车颠了一下,车头也歪了。
在摩托车倒地前,他忙双脚撑地停下了车,后面的桑澜初也趴到了他背上。
他刚想和她说声对不起,桑澜初却直起身说道:“哎呀,土豆掉了!”
她先下了车捡土豆,周十把车停好走过来,“我来吧,不用你。”
桑澜初觉得捡土豆挺好玩,她说:“今天要谢谢你,做点事应该的。”
一个土豆滚到田埂边,她抬脚去捡,却踩扁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鞋底,好像是牛粪还是羊粪。
桑澜初当时脸就绿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又有点想哭。
扭头看到周十,她美眸一瞪,“你刚刚在笑?”
周十抿唇不承认,“我没有。”
“你有!”桑澜初坚持。
“好吧。我有。”周十这回真笑了,笑得很开。
桑澜初看着他白白的牙齿,心想,这人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长得也不赖。
就是有点黑。
第7章 初十的十
周十把桑澜初带到一条小水沟前给她洗鞋底的牛粪,她穿的袜子很短,露出大半个脚背,他眼前又晃过一抹白,赶紧垂下眼帘,只盯着手里的鞋子看。
桑澜初单脚立在周十身边,看他蹲在水边给她冲洗鞋子。他抓了点草在刷鞋底,这件糗事也被他做得特别认真。
他纯朴得都令她有点惭愧了。
她把那只没穿鞋的脚放在另只脚上,开始和他聊天儿,“嗳,你叫什么名字?”
认识都大半天了,还没问他叫什么呢。
周十将鞋底在水面漂了漂,手上动作不停,回她:“周十。”
“周十。”桑澜初嘴里咀嚼了一遍这两个字,问他:“哪个shi?”
周十看着水里她的倒影,他手捞了下水,影子就散了。他回道:“初十的十。”
初十?桑澜初“咦”一声,“数字十呀?”
周十低低“嗯”了一声,把鞋子放到她脚下,随后站起身,“好了,干净了。”
桑澜初一边穿鞋一边说:“谢谢。你的名字很特别。”
周十抿了抿唇没说话,听她又道:“你可以叫我澜初。”
她唇边有浅浅的笑意,一张脸美不可言。即使她人在这贫穷的山里,依旧是闪闪发亮的,周十移开了目光。
起风了,桑澜初打了个喷嚏,将薄衬衫拢紧。她里面只穿了一件背心,没想到这里温差这样大,现在给她的感觉是都快深秋了。
虽然是六月的夏天,但是乡县这里的温度却比外面的城市气温低出好几度。
天快黑了,周十见她抱紧手臂打着哆嗦,将自己洗得泛白的牛仔外套脱下来递给她,“穿上吧。你不是当地人,会感冒。”
桑澜初捂着鼻子又打了个喷嚏,也不和他客气了,接过衣服套上,带着点鼻音,声音有些糯,“谢谢你啊。”
“不用。”周十说完就走去摩托车边。
桑澜初边走边想,他话真少。
坐上摩托,桑澜初看着仅穿一件短袖T恤的周十,又生了点惭愧,“你冷不冷啊?”
“不冷。”周十话依旧简洁。
摩托车行驶在山路上,这回周十开得很小心。
风将他的T恤吹得鼓鼓,他露在外的手臂瞧着还挺有劲的,桑澜初还以为他衣服下瘦得都像竹竿了。
再看他的T恤领口都起了毛边,她心想,他应当是她见过最朴素的人。
...
周十的家在乡里镇下的木村,离镇上还挺远的,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他们才到了木村。
桑澜初想过这山里的村落应当是挺穷的,没想到木村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穷,也很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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