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过去都是山,还有层层叠叠的梯田。
风景是好的,但这里的生活却是艰苦的。
到家天已经黑了,摩托车在一处小院前停下。桑澜初刚才在路上时就已经看到了木村的房屋,村里的房子看着大多是四四方方的白房子,而周十家的却不是。
出于好奇,她小声问周十:“你家的房子怎么和他们不太一样?”
周十推车进了院子,一边把车上装着土豆的麻袋卸下来,一边回她:“那是藏民的房子。”
桑澜初眼睛忽而就一亮,“你是汉族?”
她好像因为他是汉族人开心不少,周十不懂她高兴的点在哪,他微微一笑点头,“嗯,我阿婆也是汉族人。”
正说着话,屋里亮起了灯,屋门打开,走出一个披着衣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
她声音透着慈祥和关爱,“是小十回来了吗?”
阿婆眼睛不好,周十忙把院子里的灯打开,回她:“是我,阿婆。”
他们说的是川地方言,桑澜初还是能听懂一点点的。她竟然觉得周十说方言,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她说不出来。
灯一亮,阿婆就看见了站在周十身侧的桑澜初,还穿着周十的衣服。她明显一愣,脸上有疑惑,“小十,她是?”
桑澜初乖巧地喊了一声,“阿婆好。”
她的话说出来软软的,周十却垂眸随口和阿婆说道:“这是我以前同学的亲戚,来这儿旅游的,在我们家借住几天。”
他边说边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阿婆,“阿婆,晚上凉,你回屋早点睡吧。”
阿婆咳嗽了几声,拍拍周十的手,“好好,你把东屋收拾干净给她住啊。”
老人的脸在灯下有些发黄,看上去虚弱的厉害。桑澜初看着周十扶她进了屋,等他出来时她也没有多问。
山里的夏天虽然凉快,但是蚊虫也多。周十从阿婆屋里出来时,就见桑澜初在院子里左一下右一下的动脚跳着,穿着他宽大的外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啪”一声,她拍上自己的脸,随后皱着小脸抓下巴。
周十走过去,她对他嘟囔,“你们这儿的蚊子好毒啊。”
她指指自己的下巴,“你看,是不是鼓了一个大包了?”
周十低头看去,她白皙的下巴上果然鼓了一个包,被她一抓显得更红了。
凑近了,周十感觉自己能数清她的睫毛,他不再多看,只说:“别抓了,待会儿破皮了。”
说完,他转身去一间屋子里拿出一只拇指高的绿瓶子,“这是驱蚊的膏,你涂一些在身上。”
桑澜初接过,仰脸笑笑,“谢谢你啊。”
周十“嗯”一声,“你饿了么?”
他说饿的问题,桑澜初还感觉不到饿,他一说,她肚子便就立即咕咕叫了。今天一天,她都没吃什么东西。
她不太好意思的点点头,“嗯,是有点儿。”
周十领着她进了屋,“你等一会儿。”转身又离开了。
桑澜初环视这间屋子,应当是客厅了。屋子虽然简陋,墙是石灰墙,地上铺的还是青砖,但打理的很干净,墙上贴着的旧报纸,感觉还蛮复古的。
另一边墙上贴满了奖状,她走过去看,果然都是周十的。从小学到高中,年年都有。
她心想,他成绩应该不错?那怎么没上学呢?他看起来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纪啊。
刚坐下一会儿,周十就端着碗进来了。
他将碗放到桑澜初跟前,大抵也是不好意思,低头没看她,只说:“只有这些了,你将就吃吧。”
桑澜初看着碗里的白粥和桌上的咸菜腌黄瓜,她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就吃起来,还说道:“嗯,还不错,我也很久没吃过这些了。”
周十喝着粥,嘴里本来甜甜的粥却觉得苦苦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
第8章 虫虫咬你?
周十没有把东屋给桑澜初住,而是让她住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那会吃完饭,他在东屋里收拾那些杂物,桑澜初在浴房那边冲澡,还没过几分钟,就听到了她的一声尖叫。
他还以为她怎么了,忙走到浴房门口问她:“你怎么了?”
桑澜初带着点强忍的颤抖声音,“这,这房间里有虫子,好多脚。”
好多脚?周十以为是蜈蚣,这东西有毒,他忙问:“是蜈蚣吗?有没有咬到你?”
桑澜初贴着门站着,闭着眼不敢看那个在墙上爬的东西,“我不知道,你进来把它弄走。”
说着,还没等周十说话,她一下就打开了门,立即冲出来。
她不知道周十就站在门口这么近,她一跑出来就撞到了他。周十被撞得后退一步,怀里就多了个软香的她。
她湿湿的头发黏在了他的脖颈处,有些痒,他呼吸滞了一瞬。伸手扶住她后,他与她隔开一些距离,“在哪儿?”
桑澜初衣服都没穿整齐,还有些乱。她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指着屋里,“墙上。”
看她湿湿的眼睛,竟是这么怕虫子。周十进屋一看,原来是壁虎。
他拿纸巾包着它出来,“是壁虎,不会咬人的。”
桑澜初才不管它是什么,反正她就是害怕这些东西,她说它是虫子就是虫子。
“它想咬我,我躲了。”她扭头一昂下巴。
“......”周十有些想笑,不过忍住了。
之后,桑澜初就住进了周十的房间。毕竟东屋那里杂物多,很久不住人,肯定是有她说的虫子的。
周十给她换了新的床单被罩,有草的清香。桑澜初躺在这老式的有些硬的木架子床上时,她竟也没觉得有多难受。
屋里还是那种黄光的大灯泡,她环视这间屋子,和周十的人一样,干净,朴素。
床边是一张书桌,上头摆了几摞书。桑澜初随意看了一眼,有教材,还有一些试卷。她没有翻动他的东西,但是她对他有一点好奇了。
这一天她过得算是惊心动魄,这会儿躺下来一时半会也没有睡意。
周十的这间屋子和那间东屋只有一墙之隔,梁上那儿还是空的,彼此说什么话都能清楚的听到。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小声问隔壁的周十,“你睡了吗?”
周十正躺在更为简陋的木板床上思考人生,思考他今天这一天的鬼迷心窍。
忽然听桑澜初出声,他心一跳,随即也翻了个身低声回答:“还没有。”
桑澜初手托着下巴又问他:“嗳,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周十回她。
“比我大两岁啊。”桑澜初打了个哈欠,“你没上大学么?”
以前她从没有打听人私事的爱好,不过对周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好奇,就想问一问。
或许,他和她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吧。
周十在墙另一边隔了许久才回答:“嗯,没上。”
他没等到她的继续追问,周十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他望着空荡荡的屋顶,久久才睡去。
隔天一早,鸡打了鸣天刚亮。
或许是因为在陌生地方还有认床的缘故,桑澜初也早早醒了。
她穿好了衣服出来,周十已经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洗衣服了。
清晨里,他的头发上沾了点雾水,抬头看见桑澜初的身影,他人有些呆,好像忘记了家里边多了个这么一个人。
他起身擦手,“你醒了?”
桑澜初点头,看一眼院子里,木架子上晾的都是些药材,还有些干辣椒和别的农作物。
阿婆还没起,周十已经做好了饭。他对桑澜初说:“早饭已经做好了,你去洗漱下过来吃吧。”
桑澜初去了浴房,昨晚她用的新牙刷和毛巾摆得整整齐齐放在那儿,与周十自己的泾渭分明。
她小声“啧”了一声,“还挺讲究的。”
等她洗漱好出来,院里的小桌上已摆好了早饭。虽然还是白粥咸菜腌黄瓜,但她的碗前多了一个鸡蛋。
桑澜初问他:“你吃过了吗?”
周十继续干手上的活,现在在晾衣服了,他头也不回的答:“嗯,吃过了。”
桑澜初不疑有他,依旧没嫌弃这些粗茶淡饭,埋头吃起来。
过一会阿婆起了,周十给她也盛了饭,同样也有鸡蛋。阿婆却把鸡蛋给他,“我知道你没吃,你今天不吃不许出门。”
周十把蛋剥开放进阿婆碗里,笑了一下,“阿婆,我真的吃过了。”
说完,他又嘱咐桑澜初,“我一会儿要去上工了,这里你不熟,不要乱走,阿婆陪你在家,好么?”
这应该是他和她目前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桑澜初对他笑笑,“好的,你去吧。”
阿婆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望了一眼,却也什么都没说。
周十走后,她们也吃完早饭了,桑澜初本着借宿也要付出劳动的道理,和阿婆说:“阿婆,我来洗碗吧。”
她这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阿婆摇头笑道:“还是我来吧,你是客人。”
桑澜初没想到阿婆也会说普通话,她有些开心,便和她聊起来,“阿婆你是乡县人吗?”
阿婆摇头,“我是C市人,早年搬到这里来住的。”
桑澜初又一喜,“我外婆也是C市人。”
阿婆听着她的口音,笑笑问她:“你是京北人吧?一个人来这里旅游,父母不担心么?”
桑澜初垂下眸子,“嗯,我是京北人。”随后她笑着回阿婆:“我经常一个人出来,他们很放心我。”
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桑乘风和綦蓝两个人怕是忙得都还没想起来她吧?
她的确常常一个人出来,他们已经习惯了。
不想提他们这两个让人心堵的人,桑澜初换了个话题问阿婆,“阿婆,周十没上大学么?”
家里的奖状那么多,也不怪她会问,阿婆坐在井边的小凳上叹气,“唉,都怪我。”
原来去年周十已经考上了一所好大学,还拿了县里给他的奖金,但这时候阿婆却查出肺里长了个肿瘤。
周十没有去读书,而是拿这笔奖金给阿婆做了手术。四处筹钱陪她去隔壁县看病化疗,来来回回好多次。为了方便,那辆破烂摩托,就是那个时候买的。
一直到今年,她肺里的肿瘤才得到了控制。为了照顾她,他今年也没参加考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还债。
说到这儿,阿婆擦了把眼泪,“我们小十可乖了,他可是咱们这么多县的第一名呢。我知道,他心里也一定想去上学的。”
要不然,他的那些课本和卷子,怎么会不愿意丢呢?怎么会一有空就拿出来看呢?
桑澜初呐呐无言许久,她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没上大学,怪不得阿婆看上去身体就不太好的样子。
“阿婆...”她没有再问关于周十父母的事,不忍心戳老人的伤疤。
正说着话,院门被推开了,桑澜初还以为周十回来了。抬头一看,却是个一脸精明的中年女人,身旁还站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
阿婆也看见他们了,忙站起身站到桑澜初跟前,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你们来做什么?”阿婆原本慈祥的脸变得冷漠。
那中年女人盯着桑澜初看了好几眼,盯得澜初浑身不舒服。
“你那个捡来的孙子呢?我找他有事。”中年女人道。
阿婆冷喝一声她,“我还没死呢,你敢再打他的主意?”
中年女人脸也一板,“他本来就是我捡来的,我问他要点钱有什么不可以?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阿婆气得拿拐杖打她,“你想都不要想!他也不叫周拾!”
中年女人抓住拐杖,“我偏要叫他周拾,拾东西的拾!”
桑澜初这才知道,他的“十”,原本是捡来的意思。
第9章 漂亮的阿佳
阿婆和这个中年女人的争吵,桑澜初在旁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们之间讲的并不是方言而是普通话,只不过那个女人带着有点重的口音,听起来像北方的,她猜她也是汉族的。
女人抓住阿婆的拐杖,狠狠地往旁边一撇,让阿婆脚下踉跄了一下,桑澜初忙上前眼疾手快扶住阿婆,才没有让她跌倒。
“你怎么动手?”桑澜初扶稳阿婆,转头朝那女人道。
她虽年纪不大,声音却清冷,看着人不微笑的时候有一种疏离,一种傲慢,像在俯视蝼蚁。
那女人将桑澜初从头到脚盯了一遍,看出澜初打扮不是本地人。又扫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表,那表上镶着亮亮的东西,她虽不识货,但也猜到那肯定是个好东西。
她掀起褶子很多的眼皮哎呦笑一声,“你谁呀?该不会是周十那小子从哪里骗回来的吧?“
桑澜初冷着脸还没出声反驳她,阿婆就重新拿起拐杖朝那女人打去,”让你胡说八道,你给我滚!”
女人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她手臂吃痛,立马抓住拐杖,一边扬手想要来打阿婆。
桑澜初立即把她手挡开,拉着阿婆后退几步。
女人见她没打中,几步奔着上来。阿婆年轻时也不是个软弱的,现在虽老了又病了,力气还是不小的,她拿拐杖又抽了那女人一下。
女人彻底怒了,“好,你这个老虔婆,是你先惹我的!”说着她像疯了似的,把阿婆的拐杖抢过来就要往她身上抽。
桑澜初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架,她不知道打架该如何打,现在那女人发疯,眼看阿婆就要遭殃,她瞥见井边的扫帚,凭着一种本能,她拿起扫帚就往那女人身上拍。
这扫帚是周十自己扎的,扫把头上的竹梢硬得很,女人连被打了两下,手上拐杖也就稳准狠地打中了桑澜初的肩膀。
这一下真疼,桑澜初眼泪都快出来了。
阿婆见状,忙过来扯那女人的头发。女人喊叫:“周浩!你傻在那儿干嘛!还不过来帮你老娘!”
周浩是女人的儿子,年纪和桑澜初差不多大。此时他看着院里有些混乱的场面,像是有些被吓到,再看一眼桑澜初,站在那儿愣是没动。
周家院门口闪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小孩儿伸头朝院里看了一眼,又一溜烟跑走。
周十正在村上的一户藏民家里做瓦工,藏民盖新房,他过来帮忙。
他拿着瓦刀正在砌墙,跑来一个脸蛋红扑扑的男娃子。男娃子一边比划着一边用藏语告诉他,“阿吾,你家里打起来啦!”
周十手一顿,回头同样用藏语回他:“多吉,是谁和谁打架?”
多吉眨巴着大大的眼说道:“是那个周库巴的阿妈和你的阿乙,哦,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阿佳。”
库巴是笨蛋的意思,周十知道多吉说的是周浩。是她又来找他阿婆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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