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抱着臂俯身过去,眼睛和他对视,盯着他的眸子,“刚才你是在撒谎吧?你喜欢我。”
这句“你喜欢我”是肯定句,又是和七年前一样的话,一样的肯定。
陆崇十没有说话。
桑澜初才注意到他没有戴眼镜,被阳光一照,他的瞳仁变成浅棕的琥珀色,亮亮的。
她看见了他左眼角浅浅小小的疤痕,他的眼睛很好看,好看到心里涌上一股熟悉感。
他此刻的眼神也有一种似曾相识,是那种纯朴的,真挚的。
很久违的感觉,像谁呢?桑澜初心蓦地一跳,不由得脸又凑近了他一些。
而陆崇十却及时垂下了眼帘,不让她再打量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轻推开她,手上拿着那份合同,“你没好好看这份合约吧。”
他把合同往茶几上一扔,拿起红酒瓶直接喝起酒来。
桑澜初之前在楼下时,只顾着生气和质问陈峯,的确没有好好看合同,只翻了一页就没看了。
她收起心里刚才突然升起的莫名感觉,拿起合同仔细看起来。
她越看,心里越讶异。
陆崇十让她签约华耀,要求是配合某个男艺人炒作,这个男艺人是华耀正在捧的一位新人。
而作为交换条件,陆崇十可以帮她把桑乘风一手创下的“迎风”拿回来。
这个买卖对她来说,简直稳赚不赔。但她不懂,陆崇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你调查我?”桑澜初合上合同,问他。
陆崇十手里红酒瓶中的酒已经去了三分之二,他又喝了一口酒,并没回答她的话,“给你三分钟考虑,签还是不签。”
迎风是桑乘风的痛,也是桑氏的耻辱。
桑澜初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帮我父亲?”
陆崇十慢慢转过身来,“你应该清楚当初是丰邦投资和NUN私募基金给你父亲设了套,而丰邦和NUN背后是萧氏,你有没有猜到?”
这个事在桑家出事三年后桑澜初才猜到的。
她很惊诧,没想到陆崇十也知道的这么清楚。
陆崇十又说:“别多想,我帮你父亲,不过是顺手而已。”
桑澜初不清楚盛天和萧氏最近斗得厉害,更不清楚陆崇十也的确不想让萧景文好过。
陆崇十不说,她就问别的,“华耀想让我配合旗下艺人炒作,是哪个艺人?是让我和他炒绯闻?”
陆崇十没说是哪个男艺人,只是说:“他是谁你到时候就会知道。”
“炒绯闻不是你们圈里人最喜欢做的营销手段么?进了华耀,为华耀做点事儿也是应当的,你说是吧,桑小姐。”
桑澜初都快被他绕晕了,要她进华耀,就是为了提高华耀旗下新人的知名度么?而且还帮桑家对付萧家。
总感觉怪怪的。
不过迎风和绽放的事却比她自己的事重要多了,她没再多想了,说道:“我签了合约,你真的会说到做到?”
“你也可以不签。”陆崇十淡着声道。
他这语气真气人,桑澜初剜了他一眼,手一伸,没好气地说:“笔给我。”
合同一式两份,桑澜初唰唰地签完字,推给陆崇十,“签好了。”
陆崇十坐在沙发扶手上,他俯身过去签字时,半敞的浴袍又敞开了一些,露出一片肌肉紧实的胸膛。
桑澜初美眸一闪,轻咳一声撇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事也谈好了,字也签了,桑澜初拿着她那一份合同准备走人,临走前她又道:“你不动绽放了吧?”
她盯着陆崇十,仿佛他说出一个她不满意的答案,就要过来咬他一样。
陆崇十脸冷冰冰的,变脸变得很快,“只要他不惹我。”
顾珩惹他?顾珩又不认识他!
桑澜初磨着牙道:“顾珩才不会惹你,陆崇十,你不会想出尔反尔吧?”
陆崇十猛灌一口酒,把酒瓶往吧台上重重一搁,“桑小姐昨天晚上和你的前老板聊得开心么?”
昨晚在露台上和顾珩聊了什么,桑澜初一句都记不得了,她怎么知道开不开心,就觉得陆崇十阴阳怪气得很。
而且,他怎么知道她昨晚和顾珩在一块儿?他看见了?
“开心死了呢。”她道,还朝他盈盈一笑。
陆崇十脸一沉,大步往卫生间走,似乎是不想再看见她。
“你走吧。”
切,她还不想待在这儿呢,桑澜初扭头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呢,身后传来“咚”地闷声。
桑澜初回头望去,陆崇十倒在卫生间门口了,他蜷缩在那儿,一手撑着地似乎要起来,一手捂着嘴。
他指缝里都是血。
桑澜初脸色大变,心也突突地跳起来,惊吓得向他奔过去时脚下的高跟鞋还崴了一下。
她跑到他身旁,双膝跪在地上,将他扶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的语气很慌张,“陆...陆崇十,你撑住。”
拿手机喊救护车的时候,她手很抖,手机差点儿掉在地上。
陆崇十又呕了一口血,桑澜初脸白得不行,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替他擦血,声音也有些颤,一直重复说:“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陆崇十整个腹腔胸腔都很痛,他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她的手。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桑澜初并没有听清。
第118章 是死了还是活着
陈峯带着人急匆匆上来的时候,桑澜初还跪在那儿,怀里抱着已经晕过去的陆崇十。
她的手上也都是血,脸色比陆崇十好不了多少,是慌乱的惨白。
陈峯第一次待人没有那么和气,他一把推开桑澜初,“麻烦桑小姐站到旁边去。”
陆崇十抓着她的手很紧,桑澜初用了一点力才掰开他的手。两只手分开的瞬间,她莫名感到一阵心空。
陈峯让身后的人过来,语气急切,“林骆!”
林骆蹲下给陆崇十身体检查了一遍,一边叫人将他抬到担架上,“陈峯,崇十他胃出血了,他最近是喝了多少酒?”
陈峯抿着唇,这是他的失责,他劝过陆崇十,以为他听进去了。
但以现在的情形看,陆崇十根本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怕是又跟几年前一样,疯得不想活了。
来往的人脚步匆匆,一会儿房间里就恢复了安静。
桑澜初像被人遗忘了一样,无人理会在这房里站着的她。她眼看着陆崇十走了,嘴巴张了张想和陈峯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
她脊背流了一层冷汗,额头上的发丝黏在一起,一滴汗珠滚下来落进了眼里,她抬手擦了擦汗,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他吐出的血。
胃出血,她不知道他身体有这么严重的病。
桑澜初站那儿怔愣许久,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她提步往卫生间走,
这一走,她右脚一阵抽痛,抬起脚看了下,才发现右脚踝肿了,是之前跑得太急崴到了。
洗完了手,桑澜初双手撑在洗漱台上,望着镜子里自己发白的脸色,她抬手揉了揉脸。
一瘸一拐准备出去时,眼角瞥到浴缸边上五六只空酒瓶,她脚步一顿,盯着那些酒瓶很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人有些恍惚,出了御豪大门时,桑澜初才想起她还没有和楼上的夏葵打一声招呼。
脚踝痛,但她更觉得腿没劲心也莫名空落落的。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她头一回没什么形象的坐在花坛边上,给夏葵打了电话。
“夏葵,嗯,我有事先走了,你也先回去吧。”
挂了电话,她又拨给了顾珩,“顾珩,那件事我处理好了,绽放还是绽放。”
那边的顾珩一愣,“Katrina,你怎么处理的?”
桑澜初弯唇微笑,准备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很干,扯开笑时,嘴上的皮似乎都有些裂了。
她眼睛眨了眨,再次垂下,收起笑回答顾珩,“嗯,我之前是骗你的,我认识中寰的高层,找他帮了个忙。”
她顿了顿又说:“顾珩,我可能要和华耀签约了。”
顾珩听到她好像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也说不定。”
“你考虑好了?Katrina?”顾珩像是早有预料,并没有多少震惊或者拒绝。
桑澜初仰头望了下天,“嗯,可能过些天吧。要是我签了华耀,会付绽放违约金的。如果没签的话...Naresh,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她很少叫他的英文名,顾珩握着手机的手一紧,“Katrina,你不开心?”
桑澜初说:“没有,就是觉得这几年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你还要去找那个周?”顾珩语气显得急了。
脑子里晃过刚才陆崇十呕血的样子,桑澜初喉头微哽,她轻声说:“Naresh,我只是想休息。”
“嘟...”
电话挂断,顾珩站在落地窗前,对身后的梁超凡说:“梁,那个周,是死了还是活着?”
梁超凡挠着头叹一口气,“不知道,她找了这么些年都没什么线索,估计早不在世上了吧。澜初...她就是不愿意信而已。”
...
七月的太阳很烈,桑澜初却没觉得很热,她手上抓着那份合同,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她走得很慢,脚踝才不会那么痛。
有路人频频朝她打量,她提步进了间便利店,买了把伞,一顶遮阳帽和一包口罩,将自己收拾了一通,这样没人认出她是谁了。
陆崇十倒在她怀里呕血的那一幕令她难受,她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就像六年前周十躺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任她怎么喊都喊不醒的那种难受。
或许是周十的死至今对她的冲击太大,导致她也看不得陆崇十在她眼前死去。
桑澜初想不明白,她觉得心堵,想找个地儿静一静。
坐上出租车,她对前排的师傅说:“师傅,去京郊公墓。”
车在等绿灯,桑澜初头贴着窗户,眼睛无神的望向窗外。
路边的人行道上,有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往SUV车上搬着一箱箱冷饮,随后上车准备离开。
桑澜初原本只是随意一瞥,但下一刻她突然坐直身子,拍拍司机的座椅背,指着窗外那辆SUV,语气有些急,“师傅,马上跟上这辆车。”
司机不同意,“姑娘,这条路掉头要扣分的呀。”
绿灯亮了,车开始左拐,桑澜初立即道:“我给你十倍的车钱,麻烦你,行吗?”
司机看一眼后视镜,方向盘唰一下就转起来,掉头了。
防止被前头的SUV发现,桑澜初让司机跟得不算紧,她捏着手指,有一种要得到真相的焦灼和紧绷感。
跟了好几条街,大约三十分钟后,桑澜初让出租车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私人物流公司,看着地方还挺大的。
这个时间点是午休时间,门卫吃着饭玩着手机,桑澜初静悄悄地走了进去。
刚才SUV车在仓库那边停下,男人从车上下来开始搬东西,女人亲昵地给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朝仓库里吆喝,“出来吃冰棒啦!”
仓库里一下出来好些个人,笑着拿过冰棒一边吃一边道:“谢谢老板娘!”
男人笑骂道:“吃个球,为啷个不谢我?”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货车后面正站着一个人。
桑澜初走出来,在男人和女人脸上端量几眼,拉下口罩,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正好能让他们听见。
“黄山,梅朵。”
第119章 如果我喜欢上他了
听见声音,黄山和梅朵双双转过头望去。
黄山手上的雪糕刚咬了一口,他的神情由疑惑到惊诧,一双眼睁得老大,递到嘴边的雪糕差点掉到地上。
梅朵倒比他淡定许多,她将手里还没来得及拆的雪糕放回冷饮箱里,对桑澜初展开一个客套的笑容。
“桑澜初,是你啊。”
她站在那儿没动,并没有走过来欢迎桑澜初的意思。
梅朵或许还知道装着客气,但黄山就不一样了,刚才脸上的惊诧之色已经消失,转为恨恨地瞪着桑澜初了。
他口气十分不好,“桑大明星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这里不是你这种大名人富家千金该来的地方,你赶紧走吧!”
梅朵拉拉黄山的胳膊,示意他别这么凶,黄山重重哼一声,“快走!”
他转身继续搬车上的东西,直接把桑澜初当空气,一点儿也不想搭理她。
桑澜初站的地方没遮阳的东西,她晒得脸发红,口也很干,身上的T恤早就被汗浸湿了。
她没在意黄山对她的凶神恶煞,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问他和梅朵:“黄山,梅朵,你们知道周十在哪里吗?”
不提周十还好,一提周十,黄山更生气了。
他把手上的箱子重重往地上一扔,指着她说:“桑澜初,他死了,死了!你自己不是早知道的吗?”
他冷笑一声,“你现在还问我他在哪里,不觉得可笑吗?”
当年桑澜初在周十家院子里磕了一下脑袋晕过去,她在镇上卫生院醒来后,又匆匆赶回了木村。
去的第一次没得到答案,她在镇上待了几天,后来又去了周十家里,正巧碰到了黄山。
那时的黄山已经不是一头黄毛了,桑澜初原本没认出他是当初那个在镇上网吧门口偷她钱的非主流中二人。
但黄山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狠狠地盯她,双眼都红了,还冲过来推了她一把。
“你给我滚!用不着你来假好心!”他吼道。
桑澜初被推个踉跄,险些被他推倒在地,她刚想发火,看着他的脸却想起他是谁了。
“你是那个黄毛?”她问。
“我叫黄山,不叫什么黄毛!”黄山转身想进周十家。
桑澜初走过去拉住他,“你和周十是朋友?能告诉他在哪吗?”
黄山扯下她的手,抹了把眼泪,恶狠狠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就会骗他!你现在假惺惺的做什么?在京北那个咖啡馆里我也在,你说的每个字我也都听见了!”
他吸吸鼻子,吼道:“我问过了,打我哥的人就是当初你来乡县时招惹的那些人!”
“要不是因为救过你,我哥怎么会被他们打?他也不会死!”
他步步紧逼着桑澜初,“你知道他为了能去京北找你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吗?是,是他一厢情愿喜欢你这个大小姐,你也看不上他,但你为什么要骗他?轻飘飘一句玩玩而已,你知道他有多难受吗!”
他又抹了把眼泪,“是,你也没做错什么,是他的错,是他痴心妄想做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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