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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痕不欲——芦苇芭蕉【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23 14:44:50  作者:芦苇芭蕉【完结+番外】
  盛怀初喜忧参半:“小芝,我不想你参与到这些事里来……”
  尹芝不以为意:“太晚了,我今日替干爹写了几份供词,好些个达官显贵龌龊过往,我都知道了。”
  盛怀初叹口气,无奈道:“你胆子实在太大了,知不知道那些人会有多危险?你的小脑袋每天在想些什么!”
  她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慢慢达成自己的计划,外表有多温顺,内心就有多不驯。
  尹芝握起他的手:“只要你先放了干爹,我就把所有的供词都给你。钟庆文之外的那些,便是一时半会儿用不到,你留着将来也会有用处。”
  盛怀初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她小意柔情的样子,一阵恍惚:“尹家瑞是不是比我还重要?”
  尹芝垂下眼,不敢看他:“你不要拿自己和干爹比,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是亲人……”
  “那我是什么?”
  尹芝没有正面答他:“干爹走后,我会留下来的,留在你身边……”
  她对他的爱,细想起来,只那一晚是心无旁骛的,命运终究终究将他们推到一处诡局,这是她唯一的两全之法。
  尹芝话一出口,眼眶也湿润了,这时再说她留在他身边不是一场交易,她本就想陪他天长地久,只怕是自己也不信了。
  盛怀初不知要拿她怎么办才好,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小芝,你想得很周全,可钟庆文不是一般人,单凭一张证词,是撼动不了他的,他大可以说那证词是假的,必得有人出面指证才稳妥。”
  “我是干爹的养女,我可以作证……”
  盛怀初叹一口气:“尹家瑞不会答应,我更不会答应。”
  尹芝懊恼着,听他口气松动,不愿功亏一篑,片刻后突然灵光一闪:“我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学校里带我们参观过电影厂,现在都是有声电影了,若是能借到一套机器……”
  杜乐镛在盛怀初那里碰了个软钉子,本来想着要怎么和经老爷交待,哪知第二日一早,陈季棠便依言将钟夫人放了。
  经老爷接到妹妹的电话,知她平安,要派车去接,哪知钟夫人说自己已出了城,这会儿到了苏州。经老爷虽千百个不情愿,却也拦不下她,只叮嘱她千万不要回南京,尤其要小心钟庆文。
  挂了电话,忧心之余,越发感念盛怀初的仁义,当晚在爱庐和杜乐镛见面的时候,暗暗夸赞了几句。
  二人酒过三巡,躺上烟榻,有经公馆来了人。
  经夫人素来很有眼色,不管丈夫在外交际,如今派了人来一定是出了要事。杜乐镛静待片刻,果真见经老爷一脸震怒过来告辞。
  “经兄,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经老爷欲言又止,年近花甲的人了,快要被气出了眼泪来,略一思索,此事也只能和杜乐镛商议,他重又坐下来,将房中闲人,并廊上伺候的人遣得远远的,方低声骂出来:“钟庆文那个畜生。”
  杜乐镛递上茶盏:“经兄息怒,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了?”
  “他托我在上海找出尹家瑞的藏身之处,我先前是找不到,如今更是没了找的理由,拖延着,他大概是察觉了,竟然拿住杏芳要挟我,只给我几日时间……”
  杜乐镛闻言也是一惊:“这么狗急跳墙,倒不像他的作风,看来南京杀洋人的事闹大了,几国公使联合起来要他下野的传闻,是真的了。”
  “我真想千刀万剐了他!”
  “经兄息怒!”
  杜乐镛呷口茶,盖上茶碗:“尹家瑞至关重要,盛老弟也不可能轻易说出他的关押之所,再说,没了他这个人证,我们全盘皆输,万不可中了钟庆文的奸计。”
  “可杏芳毕竟是我亲妹,我不能看着她去死啊!”
第78章 . 大夜弥天 ・ 礼服
  杜乐镛一筹莫展。
  没想到过了两日,盛怀初托他一件事,他本没太在意,而后一细想,心中暗喜,忙叫了经老爷来商议。
  经老爷匆匆赶来,犹喘着气:“杜老弟,你这么急着叫我来,是为了杏芳的事么?”
  杜乐镛颔首:“经兄,盛老弟让我三日后借一些码头的人手给他,我仔细一想,那天正是尹家瑞要上庭的日子,也许尹家瑞现在不在上海,那一日才会坐船来!”
  经老爷听他并未道出所有细节,猜不透他的心思,探问道:“是有这个可能,可我们若是真将这消息告诉了钟庆文,岂不是如你前几日所言,要满盘皆输了么?”
  “当然不能就这么告诉钟庆文!”
  “自然,自然!” 经老爷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只讪讪应和着。
  到底与亲妹妹的性命相关,怎能不心里一凉?只怪杏芳糊涂不听劝,如今他也没有立场`颜相求。
  杜乐镛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焦急样,安慰道:“经兄莫急,我有一个法子!我们就将尹家瑞的行踪当饵,逼着钟庆文拿人来换……你回去后就和他联系,就说已经找到了尹家瑞的下落,让他派人送了令妹来上海,你见了人再说!”
  经老爷思索片刻:“他那么仔细的人,定会派了杀手来上海,见不着尹家瑞,估计不会让杏芳露面的……”
  “不错,既是互换人质,那便也将那杀手约来码头上,叫他带着杏芳一起,码头上那么多船,那么多人,你先确保杏芳安然无恙,再告诉他尹家瑞坐的是那条船。他那时定忙着去杀尹家瑞,你正好救下杏芳!”
  “如此,我怎么对得起盛老弟?” 经老爷微微舒展眉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尹家瑞自然不能有事!” 杜乐镛顿了顿,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经老爷忽然不明白了:“杜老弟,我真被你闹糊涂了!”
  “钟庆文能派杀手来杀尹家瑞,我们也能在救下杏芳之后,让事先埋伏好人,立时结果了那杀手,叫他没机会动手!”
  经老爷沉默着,将他所说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点头道:“这样只是多了一场风波,只要一切顺利,我们既能救下杏芳,又可以保住尹家瑞……可若我们猜错了,尹家瑞那天没由来码头,那杀手没见着人,不肯交出杏芳又该如何是好?”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杏芳定是在上海了。这里到底不是钟庆文的地盘,我们人多,便活捉了那杀手,不怕拷问不出来!”
  经老爷前前后后一想,兵行险着,总好过坐以待毙:“此计可行,杜老弟大仁大义!”
  他的钦佩溢于言表,世人或许都有仁义之心,却鲜有与仁义之心匹配的手段和心思,杜乐镛本是个无名之辈,能成为如今这般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
  经老爷回去后,按着和杜乐镛的商量,知会了钟庆文,听他答应派人送杏芳回上海,暗自松下一口气。
  三日后,钟庆文果真如约派人带着钟夫人来到上海,在码头上与经老爷见面。
  开始,一切皆按着他们的预料。
  尹家瑞乔装打扮,提一只小箱,如一个寻常的旅客一般,来到码头上。那刺客在经老爷的指点下,远远见了人,便将藏袖笼中那柄原本抵在钟夫人身上的枪移开了,往尹家瑞的方向瞄准过去。
  便这一会儿工夫,一个码头工人将肩上的麻袋甩下来,好巧不巧,砸在那杀手的手臂上,杀手还要弯腰去捡枪,三五个人扑上去,立时将他制住了。
  江朴正护送尹家瑞上船去横滨,听得一声喧闹,下意识将人挡在身后,手也覆上了腰间的枪。
  他见那几个打斗的人大多是码头工人,只当是一个小场小纷争,略略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的时候,余光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向着他们走过来。
  意外便是这时候发生的,没人想到一个中年贵妇人竟然有枪,也没人想到一个中年妇人,枪法竟也很准,一击即中!
  尹家瑞应声倒下,江朴扒枪向那妇人射去,却在看清她的脸时,顿了一顿,终究没有打中要害。
  尹家瑞要走的那天早上,尹芝是高兴的。
  盛怀初不让她到码头上送,只许她坐在车里,由对街远远看他一眼。
  她毕竟是尹家瑞的干女儿,多少双眼睛盯着,自然要小心。车子路过码头,略停片刻,司机便在盛怀初的示意下继续向前开。
  尹芝不住回头,从后车玻璃里看出去,被身边的人捞进怀里。
  “尹家瑞到了地方,会给你写信的,这些日子,你可不许再三心二意了,喜服试了没有,首饰选了没有,女傧相找了没有?”
  尹芝听他一气说完,诧异道:“竟然有这么多事,我们女塾里的一个女先生嫁给旁边男校的男先生,他们只登了个报而已。”
  “只登个报,有没有照片的?” 盛怀初心里惴惴,如今尹家瑞走了,她再没什么把柄在自己手上,更得牢牢牵住了。
  尹芝想了想:“好像是有的。”
  “那我们今日也去照一张!”
  尹芝点头应了,下了车才发现面前的不是照相馆,而是一间洋装店,在同孚路上。
  “诶,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不是说去拍照?”
  “拍照也得有模有样,不然怎么知道是结婚照,不是随便两个人一同出现在一张相纸上?”
  尹芝说不过他,由他牵着走进洋装店,女侍见了来人,立刻迎上来,显然是早先就被人知会过,带着二人上了三楼。
  尹芝东张西望,便是一楼和二楼的衣裳都太过耀眼,香槟色的流苏,莹白的水钻,任谁穿了,都会立马变成一个灯泡吧。
  三楼僻静许多,女侍上完茶后,笑眯眯地问:“小姐的礼服是做什么用途?”
  尹芝被她问得脸上一红:“拍照用的。”
  盛怀初知她怕羞,替她如实回答:“是结婚要穿的……今日去拍照,先选一件别致的小礼服,有什么好看的时新货皆拿来,婚礼时的礼服可不只一件,红的白的都要有,还要有跳舞时能迈开步子的。”
  他说得事无巨细,那女侍听得笑而不语,直道小姐好福气,脚下不停,拿了画册来,等尹芝选定几件,便带她去试。
  江朴便是这个时候找来的。
  “先生,出事了。”
  他附耳上去,将今日码头上的事细细说了。
  盛怀初怔怔听完,全身的血仿佛冻住了一般:“有没有派人去江里捞?”
  江朴点点头:“还没捞到……钟夫人也中了一枪,是我打的,人已经送去医院了。”
第79章 . 大夜弥天 ・ 高唐
  女侍将礼服的扣子解开,依次挂好,走到尹芝身边:“我来帮小姐。” 她说着灵活的手指动起来,已解了三两个扣子。
  尹芝不习惯有人看着,忙按住领口:“我自己来。”
  女侍瞥见她颈间的一抹红痕,会心一笑,转身出去前又道:“我就在帘子外面,小姐穿好了,我再进来。”
  试了两三件,试到那浅蓝底刺绣鱼尾裙,细珠流苏袖子款款而动,女侍看得一愣,艳羡道:“也只有小姐这般的灵透人,才能把这件挑人的衣裳穿出一身水秀来。前两件不给先生看便罢了,这件一定要的,不然让人坐在那里空等,可太对不住他了。”
  尹芝听她坚持,便应了,实则自己也不知怎样是好看,怎样是不好,想着这衣裳既是为了与他合照买的,给他看看也好。
  女侍这边拎高了一寸,那边掐进去一点,用别针将不合身之处别在不显眼的地方,走到隔间的小门口,又停下来替她将流苏理顺,一脸郑重的模样,让尹芝莫名地紧张起来。
  先前一直想着干爹的事,此刻才突然有了待嫁姑娘家应有的娇羞和惆怅,嫁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时没个知心人可问,若请教未来的丈夫,多少有点与虎谋皮之嫌。
  女侍一路替她打帘,出来的路,因着一身华服曳地华服,倒比来时漫长许多。
  盛怀初还坐在沙发上,两手交握着,见着尹芝换了衣裳过来,松开眉头,站起身来。
  下午两三点的光景,一片薄云隐去太阳,窗外的天空透出白亮,屋内却似有道不知来处的光,直直打在她身上一般,他满腹的心思立时散了。
  尹芝慢慢走到他近前,微微笑一笑,又轻轻抿着唇,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疑心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低下头看看身上的陌生衣裳。
  “不好?”
  “好!” 他碍着旁人在,只牵过她的手在无名指上轻轻摩挲着。
  “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
  小时候懒学,诗词造诣不高,如今忽然想起东坡先生笔下,那位坐中狂客的旖旎愁肠,如今亲见了,他终是懂了。
  “那便是这一件吧。” 尹芝被他盯着看了许久,碍于一旁的女侍,抽回手去,目光越过窗外,瞥见街角的一个人,诧异道:“诶,江先生已经回来了么,他不是去送干爹了?”
  盛怀初往楼下一看,犹豫片刻,没说实话:“大概是船已起航了吧。”
  尹芝没有多想,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横滨的信多久才会寄到。”
  他看着她满心欢喜的样子,不忍多说:“慢起来等上几个月也是有的。”
  尹芝转过头,不可置信:“竟会这么慢么?”
  “有时候寄丢了也是有的,薄薄一张纸,这么远的路。” 他下意识地为不久后的谎言作伏笔,每说一句,心便往下沉一分,他们的未来还要多少谎言和隐瞒才能留住,不愿想,不敢想。
  女侍听她选中了这一件,便道要拿去请裁缝改,要等两个小时,如果不急着今日,也可隔日送到府上去。
  尹芝想着盛怀初近日忙得很,不愿拉着他在这里耗时间,便让隔日改好了送去。
  “这怎么好,我们等一等便是,不然今日就拍不成照了。”
  “可这一等,照相馆也要关门了,不如改一日,我们大早上就去。” 她知道如果让人先过去安排,再多使些银钱,那照相馆的师傅或许愿意他们一等,但这种事坏了家人的规矩,还是少做的好。
  盛怀初一转念,也怕路上有什么关于尹家瑞的风言风语,想着过一日请照相师傅上门也好,便应了。
  往后的时日,他为了将尹家瑞中枪落水的事情隐瞒下来,不得不多做些安排。
  先是知会了管家,留心近日的报纸,尹芝和盛怀初一样,有看报的习惯,每日的报纸,管家都会细细翻一遍,偶尔看见提到码头刺案,便整版拿下来,再送去给她。
  他又以安全为由,说服尹芝不要轻易外出,连带聂玉芳和常妈要出门,也都由管家派人跑腿。
  春枝那里他也嘱咐过了,佟少俊更是得不了机会来盛公馆。
  如此严防死守,倒也安然无恙十几日。
  恰在这时,派去奉天的人带了舅爷回来。盛怀初松了一口气,这时有人来打岔分神,或许能让她少记挂尹家瑞一段时日。
  原来觉罗家大房的后人一直待在奉天,大清亡国四五年,改了汉姓罗,如今的当家人是与尹芝一辈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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