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卢夫人越说越起劲儿,恨不得连屋子都给她换个新的,崔檀令连忙握住她手,撒娇道:“阿娘送的已经够多了,也得留些机会叫阿耶他们表现表现不是?”
卢夫人听了这话只冷哼一声,但到底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只如她小时候那般捏了捏女儿的面颊,感叹道:“咱们兕奴,可真是个善心的人儿。”
随即她又开始忧虑起来,既然女儿应下了同那个农门猎户出身的……叛军头子的婚事,那今后女儿便是正正经经的中宫皇后。
从前是世家强盛,皇室式微,女儿若嫁了天子,卢夫人半点也不担心。
可是换了那连破落户都算不上的农家猎户……若是他贪色好美人,胡乱收了几十上百的美人进宫,扰了她们兕奴的清静可怎么办?
之前只说了几个世家三年内不往那泥腿子身边儿送人,可若是那泥腿子自个儿心思活络,想要从民间采选美人可怎么好?
卢夫人眉头一皱,这可是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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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起缜回来时,难得看见妻子与女儿都在。
思及自己所做下的决定,崔起缜不后悔,却有些愧疚。
他视若掌珠的兕奴,若是可以,他定也不愿用她的婚事来做筏子。
“阿耶。”崔檀令主动叫了人,目光盈盈,如往常一般娇憨可人,“你怎么不进来?”
崔起缜的视线掠过冷若冰霜的卢夫人,抿了抿唇。
崔檀令笑了笑,促狭道:“阿娘,你便允了阿耶进来同咱们一块儿用晚膳吧。”
卢夫人随手捡了块玫瑰酥饼堵住了女儿的嘴,冷飕飕地往长身玉立的崔起缜身上丢了好几个眼刀子:“崔大人何等人物,哪里需要我同意?还不是想进便进,想走便走?”
崔起缜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有一爽朗男声响起。
“阿娘可别将火儿发到我与阿兄身上!咱们可是一直盼着回来与阿娘和兕奴一块儿吃饭的!”
说话的是崔骋烈,他大大咧咧地过了垂花门,经过面无表情的崔起缜身边儿时,还有些得意:“阿耶,我这不孝子就先进去了,啊。”
崔起缜蹙眉。
略落后了两步的崔骋序十分从容地紧跟二弟的步伐,快要进屋之时还不忘同崔起缜恭敬道:“儿已安排厨房另安排了一桌膳食,阿耶若饿了便可自去东侧院用。”
这是什么事儿?妻子儿女可以欢聚一堂,共用晚膳,他这个一家之主反而要孤零零地别院而食?
实在是岂有此理!
崔起缜一拂衣袖,面色平静地径直进了屋。
泰然坐在桌前,他蹙眉:“快坐过来,摆膳吧。”
崔骋序:……
卢夫人好险端住了自己的宗妇气度,懒得搭理他,只同自己几个儿女嘘寒问暖。
“这是大郎爱吃的东安子鸡。”
崔骋序微笑谢过。
“这是二郎爱吃的麻皮乳猪。”
崔骋烈笑呵呵地接过,顺便得意地瞥了他阿耶一眼。
崔起缜面无表情,握着长箸的手却紧了紧。
“这是咱们兕奴最爱吃的端江鱼羹。”卢夫人面带慈爱地亲手给她盛了一小碗,见女儿喝了,脸上神情愈发和缓。
崔起缜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他伸出手:“劳烦夫人……”他也想喝一碗鱼羹。
卢夫人立刻做横眉瞪眼状:“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同女儿抢东西吃?传出去也不怕堕了你崔氏主君的名号!”
他不是最看重清河崔氏的门楣吗?卢夫人就偏要用这个来刺他。
崔起缜面色终于变了变。
崔檀令不想看到耶娘吵架,主动伸手给阿耶盛了一小碗鱼羹。
被小女儿孝敬的崔起缜脸上带起一个笑,还没来得及夸赞几句,便听得卢夫人道:“兕奴你自个儿快些吃便是,你阿耶年纪大了,吃这么些好东西也补不进去,浪费。来,再喝一碗。”
崔檀令瞧瞧看了眼面如锅底的阿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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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膳之后,崔檀令抽空与崔起缜说了几句话。
崔起缜原本以为女儿怨他,没想到她一开口,倒是叫他怔愣良久。
“阿耶。”像是衔枝牡丹一般美丽的女儿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便是再冷硬的心,也要败在这双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眸中。
崔起缜对着女儿时神色总是很和缓,见着她似乎是有事要说,还鼓励般地微微颔首:“可是有事儿?”
崔檀令支支吾吾:“那人,生得如何?”
那人?哪人?
见崔起缜不说话,崔檀令有些急了,也顾不得会被二兄打趣了,直接道:“就是,就是陆n啊!”
陆n,这个名字,倒是不像寻常山野村汉。
崔檀令承认自己刚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时有些庆幸。
若她今后的夫婿是陆狗蛋、陆铁牛、陆狗剩、陆铁锤这样的名字……
那她就是死,也不愿与他一起将名字列在宗谱上!
第5章 第五章
崔起缜如今年过四十,俊美面庞上蓄了胡须,愈发显得威严稳重。
听得女儿这般问,他先是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她在担心什么,温声道:“兕奴放心,那人是个可堪托付的。”
选择陆n,他自然有自己的思量。
能自一介乡野猎户成长为如今直逼长安的叛军之首,陆n此人,定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此人出身乡野,虽为长安城中世家大族所诟病不屑,今日一见,崔起缜却觉得他是难得的坦率朗正。
今后无论是世家仍旧揽权,还是新君有意大权独握,崔起缜都能应对。
唯独在女儿亲事上,崔起缜起了野望。
既然如今这世家大族之中的儿郎里挑不出堪与兕奴相配的,那便选择天命所顾的新君。
他的女儿,也一定承得住与帝王并肩的福气。
崔起缜抚须,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崔檀令却有些失望。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点子上!
陆n,到底生得怎么样?
听说打仗的武将,生得都十分雄壮高伟。
她这几日也听了不少叛军一路直取大城的事迹,其中便以陆n最为勇猛,锋芒惊人,战功赫赫,凭借其所向披靡的战功很是吸引了奚朝的一批将士,以陆n为首的叛军队伍便如滚雪球一般壮大了起来,甚至到了一城,尚未攻城,便有城中将领主动开了门迎他们进去。
落在旁人眼里,这陆n定然是一尊杀神,人人都惧怕他。
可落在崔檀令眼中,想的便不一般了。
这般会打仗,那他定然比寻常武将还要威武!
难不成,就像那怒目金刚一般?
想到今后床榻边会睡着一个怒目金刚一般的夫婿……
崔檀令眼前一黑。
因着这样一层忧虑,崔檀令又将自己关在屋里三日。
卢夫人想起这几日女儿怎么也不肯过来自个儿院子里用膳,不由得又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偏偏今儿是有大事要忙,崔起缜看着爱妻面含怒色,只得低头亲了亲她:“我晚上回来时再与你赔罪。”
说完,他又抚了抚妻子犹如春日海棠一般美艳无双的脸庞,脚下步伐不再停滞,大步往外边儿去了。
卢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唾了一口。
呸,老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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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起缜今日的确是有要事。
至今已延续了两百七十三年的奚朝将在今日,由最后一位奚式天子,奚无声宣告它的覆灭。
大政殿中,奚无声身着天子朝袍,颀长却难掩伶仃的脊背挺得笔直。
少年清俊而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得内侍说道:“承天不佑……”时,嘴角忽地勾了勾。
他的确是不怎么幸运。
出身在皇家,应该是一件幸事,偏生是生在了大权旁落,风雨飘摇的皇权末路之时。
尚未等他亲政拿回属于天子的权势,便有人狠狠扒下了皇室遮羞的华衣美服。
连手中权柄尚且被人轻易夺走,奚无声庆幸他没有露出真实心意。
不然他心里的那个女郎只会跟着他一块儿落到泥地中受苦。
奚无声被封为了长宁侯。
人人都说这是新君心慈,还能给他这个前朝天子一个爵位,叫他不至于失了性命,流离失所。
奚无声在朝臣们冷淡中又含着些忌惮、不屑的目光中,平静地摘下了象征天子的十二旒冠。
在临走的前一瞬,他回头望了一眼龙椅。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他失去的东西,都会重新得到。
・
卢夫人遣人去买的宝石头面果真很美。
崔檀令坐在菱花镜前,看着自己被梅竹和水竹慢慢装饰成另一般华丽凛艳的模样,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这种出门装威风的事儿十天半月总有一回,她慢慢儿地也就习惯了。
之前听她这么说,身边儿伺候的女使就记住了,紫竹年纪小些,做事麻利,性子却比一般女使要活泼一些,看着娘子呆愣愣地坐在镜前,神色淡淡,偏生身段纤细又窈窕,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如画中人一般的超逸气度。
紫竹笑道:“让奴婢猜猜,娘子是不是又在想这回出门去参加孟郡公家大娘子举办的宴会,该怎么装威风的事儿?”
这话说得俏皮,崔檀令笑了,绿枝轻轻瞪她一眼:“又胡说。”
娘子是清河崔氏最受重视的女郎,身上本就自带威仪,怎么能算得上是装威风?
绿枝平时脾性严谨,卧云院里的其他女使或多或少都有些怕她,但紫竹听出她话里没多少斥责意味,便笑嘻嘻地继续道:“奴婢可没说错!咱们娘子就是个淡泊性子,虽说出生在金银窝里呀,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其他世家女郎一般爱逞威风,是个好心性的主儿。”
见端若玉兰的女郎只是微微笑着,没有出声,围绕在她身边儿的女使们叽叽喳喳说得更加热烈了。
又呆坐了一会儿,崔檀令觉着早起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这才微微颔首:“去瞧瞧马车准备好了吗?”
绿枝应了一声,紫竹看着随着女郎站立起来而舒展开来的紫色长裙,那上边儿似乎晕染了最为瑰丽的霞彩,腰际上垂下的孔雀纹如意丝绦尾端微微飘扬,上边儿镶嵌的合浦明珠温润又华贵。
可惜了,这般美貌的女郎,竟要嫁给一个突然发迹的泥腿子。
紫竹越想越觉得为娘子觉得不值,但是今儿娘子好容易想要出门装装威风,她不能提起娘子的伤心事儿。
她阿娘常说,这女人嫁了人啊,就没什么欢愉时光了。
如今娘子还没进那泥腿子的门儿,得抓紧时间让娘子好好乐呵乐呵才是!
紫竹殷勤地扶着崔檀令出门去了。
・
孟郡公府的大娘子孟如宜方才还在和娇客们说笑,女使翠螺脚步匆匆地进了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孟如宜脸色笑意更浓,对着几位娇客笑说了几句,起身随着翠螺一块儿走了。
四牡彭彭,八鸾锵锵。
看着那香车宝马迤逦而来,孟如宜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这崔三娘,可真是好运气。
饶是心中百转千回,见着来人时,孟如宜还是笑着略迎了几步:“稀客,真是稀客。”
崔檀令微笑着回握住她的手:“又来叨扰孟大姐姐了。”
孟如宜笑得更加温柔:“说什么叨扰?你能来啊,我们家这郡公府才叫蓬荜生辉。”
这话里颇藏了几分深意。
崔檀令只当听不懂,反正旨意还未下发,她若上赶着认了,岂不是要叫旁人觉得她们崔氏仗势逼人,凭着威势逼新君立崔氏女为后。
再说,前头边儿奚朝最后一位天子刚刚退位,那叛军头子……这般称呼似乎有些轻蔑,直接叫他的名字,崔檀令想到前几日为何发愁,又有些不太乐意。
崔檀令想了想,还是决定用那人来称呼他。
那人若想即位,还得叫以崔起缜等诸位大臣三请三拒再请之后,才能正式得登大宝。
还能留她几天潇洒日子。
只是这过了十天半月出门参宴的事儿不能改。
崔檀令想到因为自个儿的懒筋儿时常犯,不想出门应付诸多人情往来,这才定下隔段时日才出门赴宴的规矩。
没成想倒是误打误撞传出了她生性高洁,端方知礼的名声。
崔檀令听到这个消息时,还私底下问了卢夫人。
卢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玉娇花柔的脸,下一瞬便因着她的话而僵了脸色。
崔檀令仰头问她:“阿娘,你是不是花钱叫人吹捧我了?”
什么吹捧!
那是为了叫她们崔氏女郎美名远扬,所做的一些必要宣传!
自然了,主要还是因为她们兕奴争气,稍稍露了一面,那些个酸儒文人便自发地替她写了不少长诗骈文。
看着当时尚且有些稚嫩的女儿,卢夫人但笑不语。
事到如今,卢夫人夜深时偶尔回忆起这件事来,还有些后悔。
悔她将女儿的名声给宣传得太好了,崔氏想要向新君献上投诚的礼物时,第一眼便选中了她最为珍爱的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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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崔檀令来了,往日与她相熟的贵女们相继走了过来。
武安侯家的二娘胡连姣拉着她的手,见她腕子上套着一个新的翡翠镯子,不由得笑道:“你那最宝贝的莲花镯子呢?竟也舍得换下来了。”
崔檀令轻轻瞪她一眼:“知道来这儿会见到你,可不就得打扮出些新意来?”
这话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正值芳华的女郎们这般言笑晏晏,妍态各异,凑在一堆时又十分养眼。
崔檀令隐隐被大家簇拥在中间,俨然有一种花中之王,牡丹国色的美态。
孟如宜绕过长廊,见着诸位娇客三三两两玩得都很是热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这人最好面子,这回举办的宴会都没叫她阿娘插手,从垂花门前摆的花儿到娇客们吃喝的饮食单子,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只是……
孟如宜看着那个突然过去崔檀令身边儿说话的女使,眉头一蹙,这人瞧着面生。
能被她挑到举办宴会的羞花园伺候的女使无一不是机灵稳妥的,这人瞧着身段就有些粗笨,她可瞧不上眼――
等等,崔檀令怎么和她一块儿走出去了?
孟如宜抬了抬步,正想走过去瞧瞧,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唇,绣着千百朵粉彩桃花的锦鞋上缀着的明珠随着主人的动作刚刚一颤,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
陆n昨日便进了长安城,率了两队亲兵守卫在旁,此时正在同纪同申等几员大将商量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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