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够吃吗?”
“我们都快吃饱了。”关大叔乐呵着。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田沁看了看四周,很多窗口都陆续撤菜了。她也不好拒绝,想着下次再帮王哥多干几个小时。
田沁拎着饭盒回到外面时,她看到江昭诚靠在椅背上,大手无聊地转着手机,桌上的塑料饭盒一动未动。
“不是不让你等我了吗?”田沁知道他忙,有些不好意思。
江昭诚看到田沁手中又多了个塑料饭盒,很是顺手地接了过来。他将所有餐盒都摆在了桌子上,将排骨顺势推向田沁所在的座位:
“一起吃吧。”
“好……”田沁有些发愣。
她认为“一起吃”的意思是:工作餐是她吃的,糖醋排骨和小青菜留给江昭诚吃。
而江昭诚的意思则是:所有菜都摆放在一起,真的一起吃。
这又不是在饭店,哪有这么吃饭的……况且,不是很熟的一男一女在同一个饭盒里夹菜,有些不太好意思吧。
不过好在田沁没有洁癖。她大方地坐了下来,递给江昭诚一双刚拿的筷子:
“给。”
江昭诚神色正常地接过,温声:“谢谢。”
田沁小口地吃着,时不时看向对面的人。江昭诚吃地怡然自得,优雅又矜贵。
田沁有些走神地去夹了一根青菜,低头却发现,自己的筷杆与江昭诚的缠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连声道歉,匆忙将筷子移开。
江昭诚勾起唇角,没再说话。
从前田沁跟池曼一起吃饭时,池曼阿姨也是像江昭诚这样细嚼慢咽的,吃饭时从不说话。
但是田沁看到江昭诚没怎么动那盒糖醋小排,不禁将饭盒往他那里推了推。
“小江同学,”她没忍住出声:“偷偷告诉你,这个菜是我做的。”
江昭诚的指尖一顿。
面前的田沁笑得很是张扬,她语气顽皮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
江昭诚从来不会在吃饭时说话,一如其他,他人生的每一步都在计划之中。
但他也早已知道事态有些失控,自从见田沁的第一面起。
直到现在,他都认为这种失控是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江昭诚慢慢地放了一块在嘴中,待完全吞咽下去后,他放下筷子:
“你做的,很好吃。”
听到嘉奖后,田沁的心里像是在放烟花。
“你快吃吧,我不说话了。”她将筷首杵在下巴上,弯起眉眼。
田沁果真没再出声。
这顿饭吃得有些拘谨,却依旧很是愉快。江昭诚完全不似传闻中那些难伺候的北城圈公子哥们,不论是平时还是今天,他都比寻常人更加好说话和礼貌。
不久后,看到田沁食饱餍足地放下筷子,江昭诚便开始收拾起了桌上的残骸。
“哎,我来。”
田沁的声音就同她的行动一般微弱,江昭诚丝毫不给她插手的机会。
江昭诚拎着塑料袋站起身来,有些好笑的地看着慢半拍的田沁:“走了。”
田沁连忙跟上。
在田沁都没有注意到时,江昭诚江昭诚观察着田沁的小步伐,与她并排着,走得稳稳当当。
“在这等我。”江昭诚去那头的收餐处倒垃圾,让田沁乖乖在转角处不要乱跑。
田沁看着江昭诚修长笔挺的背影,莫名眼框一热。
今天,江昭诚一直在无意识地照顾她,这可能是他骨子里的良好教养使然,但是之于田沁,他好像是她的哥哥。就连田沁的父亲,都没有对田沁这么温声细语过。
遇到池曼后的每一天,田沁都能更加敏锐地感受到周围人的温柔。
江昭诚走了过来,田沁也收拾好了心情。
“走吧,江同学。”
江昭诚发现这两天田沁似乎很喜欢笑。不好意思的时候会笑,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会笑,道谢的时候也会笑。
完全不同于之前拘他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又回到了来时的小路。好像更热了些,连枝桠的鸟都躲在鸟巢里午睡。
“要回宿舍吗?”江昭诚问。
田沁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周莎莎她们几个都睡熟了。
她摇了摇头:“我去图书馆。”
江昭诚从包中拿出一本红色封皮的书,扬了扬:“我也去还书。”
一路上也没什么话题,于是田沁就好奇地说:“荆棘鸟?这本书好看吗?”
“嗯,你想看吗?”
“讲得什么故事呀?”
江昭诚回想着书中的内容,相比于“少女梅吉与神父拉尔夫的禁忌之恋”,他更愿意向田沁这样概括这本书:
“少女梅吉的一生。
“九岁的梅吉遇到了二十九岁的拉尔夫,由于一笔巨额遗产,拉尔夫内心煎熬在爱情和事业中无法自拔,最终选择了事业。
“很多年后重逢,梅吉为拉尔夫生下了一个男孩,可是拉尔夫依然头也不回地离开,
故事的最后,他们的儿子将自己全部奉献给了上帝,投奔了拉尔夫,却在一场事故中夭折。
拉尔夫本来不以为意,却在得知他是自己的骨肉后痛心疾首,不久也离世。”
他又补充:“我的描述很苍白,完全不足以讲述这本书内容的千分之一。”
江昭诚十分认同这本书的伟大,但他对书中几位主人公偏执的做法不以为然。
人这一辈子,不止有爱情,他更不会学书中的“荆棘鸟”,穷极一生只为找到一根荆棘,再心甘地将自己的身体插入,唱着唱着,直到生命的最后。
他是家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是北城这个圈子里最为清醒矜贵、眼高于顶的人。
他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爱情和事业,从不是不可兼得的东西。当爱变成使之痛苦的荆棘,江昭诚有把握,他会头也不回的离去。
当走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田沁止步不动,她望着江昭诚:
“借我看一下午吧,好吗?”
江昭诚点了点头:“当然。”
二人找了个位置坐下,田沁握着手中砖头一般厚的书,缓缓翻开了扉页。
“当我们把荆棘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第18章
下午的光线透过玻璃进入到静谧的图书馆, 倒映在一页页暗黄的纸张。
田沁的上下睫毛几乎都凑在了一起,耳边的乌发垂下,细碎的发尾被染了层金。
江昭诚长臂一伸, 拉上了遮光帘。
图书馆内开的冷气很足,田沁裸.露的肌肤不一会就平顺降温下来。她翻过着手中的书页,像是一片片脆弱的树叶被连脉折断, 脆耳悠长。
二人又度过了一个慢悠悠的下午。
江昭诚再次放下手中的书向田沁看过去时,田沁已经趴在桌子上, 眼中有些不解和惆怅。
江昭诚撕下一页笔记本:[怎么了?]
田沁接过木桌那头推来的小纸条,江昭诚的笔锋有力隽永,铁画银钩, 一如面前的这个人,
田沁来了兴致, 她暂时合上了看了一半的书。
她拿出黑笔:[梅吉明明知道拉尔夫早晚是要离开麦特劳克岛的, 为什么还要为他生下孩子?]
想了想又补充道:[拉尔夫在现代人眼里,就是个渣男吧。而梅吉就是个……恋爱脑?]
她不知这样犀利无力的措辞适不适合评价一本世界级名著, 但是她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书中的每一个角色,梅吉、梅吉的女儿、梅吉的母亲都要去争当那只可怜痛苦的“荆棘鸟”。
田沁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男人, 包括田广文和她的亲舅舅。
初中的时候, 她独身去县里上住宿学校。临近天黑的时候,她背着书在电话亭经过, 却偶然听到几声缠绵粘腻的声响。
她诧异地回头看去,却看见不论是心灵还是体型都还比较稚嫩的一对少男少女, 在昏黄的灯光下, 借着电话亭的遮板忘情地接着吻。
银色的丝线扯得绵密悠长,随着唇瓣的波动而时长时短。
田沁尴尬地快步跑向宿舍, 待终于看到宿舍大门的光亮时,她才停下步伐,不断抚平着砰砰跳动的心脏。
那个男生,她好像见过。
如果没记错的话,男生是隔壁文科班的体育委员,就在几天前,还借着校运会的热闹,给田沁送过吃的。
她回想着少男少女紧紧抱在一起的双臂,刚刚发育起的胸脯紧贴着,二人不断外泄着青春的荷尔蒙。
原来这就是爱情。
她理所当然地将恋爱与爱情化作等号,以后还会是婚姻。
就像母亲和田广文那般。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田沁第一次将“性”与“爱情”联系起来。虽然这种大胆假设让她足够恶寒。
所以当看到梅吉不及过往拉尔夫的欺骗,再一次将自己全部赤身裸.体的地展露给他时,心中替她惋叹。
她想,身体的交融是舒服的,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心灵上的交融。
甚至梅吉为拉尔夫生下了孩子,抛弃了世俗,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丈夫。
“爱情”,怎么会值得原本开朗热烈的梅吉变成一个时光易碎、满脸褶皱的老妈子?
插入胸膛的“绝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嘶哑着声音。
这样不体面。
田沁的问题有些多,也有些深奥。
江昭诚对男女之事也未曾涉足过,他清淡冷冽的性子也不容许他想这些。因此看这本书时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他想了想书中二人在麦特劳克岛的幸福时光,只能回应:[织一个美妙的梦,也未尝不可。]
田沁点点头,她突然很想对江昭诚袒露一些陌生的东西:[我永远不会成为荆棘鸟。]
江昭诚接过时,扫了一眼田沁清秀的小字,似乎是有些诧异于田沁这样温软清冷的人会说出如此肯定决心的话。
不过他斟酌了一下,很快回复:[我也是。]
他顿了顿,又补充:[你这样想,也很好。]
不会被人轻易地骗走,即使被骗后也能安然地度过余生。
江昭诚的字体有些大,不一会这张纸条便被二人写得很满。田沁握着被犀利的笔锋触得有些发皱的纸张,看到最后一行字时,几乎快笑出了声。
她在包里找出便利贴,随手撕下一张。
她颇为认真地写道:[你怎么跟老干部似的。放心吧,我这辈子不坠爱河。]
手中的便利贴有些熟悉,使江昭诚想起了那天的太阳雨中几欲被风吹走的纯色便利贴。
待看清田沁写的什么后,他不禁拧了拧眉,昧着良心写道:
[爱情是一瞬间的。它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田沁杵着笔头,脸颊两侧的肉不禁被笔按得有些溢出来。
爱情是一瞬的,那江昭诚的意思是,它不会永久喽?
[人还会不一样吗?]
江昭诚:[嗯。有人不相信爱情,那么就一定有人会相信。]
田沁笑了,她歪头懒洋洋地撑在桌上,想要结束这场遥远的探讨:[不论怎样,我们是同类人。]
江昭诚指尖无意识地摩擦在刚刚干好的黑色笔墨上。
他们在某些方面上,的确是同类人。
自从见到田沁的第一面。面对高数老师时,女生毫不掩饰着她的崇拜与向往,而转头看向他后,嘴角的下扬和无意识不耐烦地撩拨头发,总能激起他的征服欲。
聪明如江昭诚,在那天规律的睡眠被打破后,隔天立即明白,这无关征服。他对田沁,应该就是所谓的男女之情。
因为她漂亮?因为她足够特别?因为她眼底清澈的愚蠢?
江昭诚对这类可笑的现象,现在还未求解出答案。
他有时还会无意识地在文件上写田沁的名字,反应过后立即送进碎纸机;听到她被赵舟灿卖给暴躁的梁大小姐后而不自知,也会生气;看到她面对着自家兄弟时一反常态的冷漠,矜贵如江公子,心中也会悄悄酸涩。
但是。
他看到田沁每次盛饭时只会专注于他一人会开心,感受到田沁这两天突然与他变得亲近也会开心,看到田沁时常笑容挂在脸上时,比他高二那年空手赢了比利时一家公司几个亿都要开心。
他管这个不叫爱情,只是喜欢。
江昭诚看了看白墙上的时钟,短针终于指向了“5”。
他轻轻拿着手中的书碰了碰田沁的胳膊。
田沁还穿着短袖,敏感的小臂被一本冰凉的书触碰后微微一颤。
“怎么了?”她无声地问道。
江昭诚收起了桌上的便利贴和书,放入背包,也无声地开口:“我回家一趟。”
事实上,是与江家交好的几个世族大家的宴会,他怕田沁觉得豪门是非多,于是便简单陈述。
田沁一听江昭诚是回家,心中有些后悔,没有把那条多年前忘记归还给池曼的手帕随身带着。
她也站了起来,收拾好了桌面的书,顺手将那张被笔墨刺背殷透的小纸条夹进《荆棘鸟》之中:
“我也去吃饭。”
二人走出大门后,终于可以畅所欲言地开口。
田沁没忍住:“江同学。”
经过同他内心深处的探讨,田沁觉得叫“江同学”竟然有些见外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家里距离学校远吗?”
江昭诚想了想司机开车从学校到别墅的时间,“不算近。”
“奥。”田沁无意识地点头,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她又紧了紧怀里的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本书……!”
“没关系,等你看完再还。”江昭诚不以为意。
“好。”
走到马路的尽头,两人就要分别。
田沁向江昭诚挥挥手:“再见啦,小江同学。”
江昭诚觉得,田沁给他的称谓正在悄无声息中逐步亲昵。从最初“咣当”一声放下餐盘时爱答不理的“同学”,再到寻常说话的“江同学”,现在,他已经荣升为“小江同学”了。
这辈子除了田沁,目前还没人敢这么叫过他。
爷爷去世之前,集团的老董们就称呼江昭诚父亲为小江总。又经历了几十年打磨,当年与集团老人们相比无比稚嫩的小江总江茂闻,现在却成了北城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江董。
临近饭点,校园里各个街道上人来人往。
江昭诚柔声:“下次见。”
……
去往食堂的路上,田沁路过一家校园超市。
她想了想,印刷着“北山大学”的稿纸快用完了,于是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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