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头向江昭诚笑笑:“你可能不明白, 为什么会江里的水会淹死村里的人。”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危险骇浪的江, 也总有人为了那一二两银子去闯荡。”
田沁搓搓手, 右手食指的指甲里还带有树皮的细碎木屑。
“不过后来就好啦,有人出资给我们安置新家, 安排工作,传授农种知识。更重要的是,蝶江上建造了一座大坝, 雄伟耸立, 比周围的山还要有安全感。”
“再也不会发生九年前那件事了。”她喃喃。
灯光下的江昭诚目光幽深,黑眸闪着微光。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就听见田沁有些骄傲地说:“现在那还是个旅游景点呢,尤其到了春天, 漫天遍野的鲜花和蝴蝶, 依山傍水,世外桃源。现在我们村在县里都数得上名号。”
“真是多亏了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企业家, 他简直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水利行业投入太多,不仅仅搞建筑,移民安置、后期填挖的钱也很多。”
“所以我很佩服这样的人,和水利工作者。”
田沁眼神向往,说话时,一直无意识地挠着有些发痒的左手手背。
江昭诚愉悦地轻笑,“所以你就选了水利这门专业?”
他边说着,边站起身来,在下装口袋中翻找着什么。
田沁坐在长椅上抬头仰视他,盯着他动作,良久才轻轻道:“嗯。”
凉风带过嘴唇,温柔而猛烈。
[“好啊田沁,等你来了北城,阿姨一定好好招待你。”]
[“好,一言为定!”]
面前江昭诚的脸在一片朦胧中又慢慢融合成池曼精致姣好的面容,书包里的手帕还安静地躺在最里面的夹层。
田沁像是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不知不觉间,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眼眶中泛着滚烫。
这注定是个会使人脑涨发昏的夜。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就这样好了,结束所有的关系,归还最后的联系,然后就同池曼和江昭诚形如陌路,再也不要见面。
她是个麻烦精,但不想把麻烦带给身边的人。
“喂,”她故作轻松,“你找什么呢?”
说着说着,田沁的右手已经伸到了包里,慢慢地向最里面摸索探入。
江昭诚没回应,很快他在口袋中拿出了几片圆形的东西,白色的背面幽幽地反射着光。
公园内到处是粗壮的老树,品种各异。此刻他们正在两排银杏树下,脊背挺拔的少年被晚风刮起了白色的衣摆,飘逸的发有些微乱,却毫不影响着他俊朗干净的面容。
他站在发愣的少女面前,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向她伸出了大手:“田沁同学,选一个吧。”
目光热的发烫,意气风发的狡黠,在暗夜中含着一道橘光。
田沁如鲠在喉,停下了右手的动作,怔怔地看着白皙大手中一片片的驱蚊贴。
脸蛋泛红的熊猫,卖乖的猫咪,晕乎乎的小粉猪,蓝身子的大象……
一阵僵滞。
“选一个。”江昭诚柔声重复。
田沁身侧的书包像是滚烫的火炉,右手放在里面不停地被煎烧,僵硬而羞耻。
右手指令脱离了大脑,一动不敢动。田沁只得动着机械般的左手,指尖碰了碰江昭诚的手心。
“这个吧。”
微颤着的凉意很快离开。
田沁借着微光,看了看她拿出的那片驱蚊贴,好像是个带半壳的笨拙小鸭。
田沁的左手背与手腕处被蚊虫一连咬了两三个红包,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一个就够了。”她说。
江昭诚见田沁有些格外客套,他便毫不客气地将手掌中的一叠驱蚊贴全部撕下,有些无赖道:“都撕下来了,不用不行。”
田沁僵直着身子,此刻书包里要去拿手帕的手就像是个笑话。
江昭诚俯下身,“我帮你?”
田沁没有作声。
于是四五张驱蚊贴被江昭诚贴在了田沁身上的各个位置。
江昭诚的触碰时礼貌绅士,只是朝衣领、衣袖处微微一点,再迅速离开。
田沁:“那这个给你。”
江昭诚把所有的驱蚊贴都给了田沁,田沁没什么能给他的,只能把刚刚在他拿的那片“丑小鸭”归还给他。
江昭诚笑了,直起身子,接过。
他也随手把“丑小鸭”贴在了白色衣领的位置,一瞬间,植物精油的清香沁入鼻息,压过了公园内所有的花香。
江昭诚低头按着驱虫贴,细碎的发掉落在漂亮的眉下也毫不在意,手腕骨架凸出,干净赤诚。
银杏叶十月初的时候就已泛黄,现在已经渐渐飘落下,铺成一地的金黄。
从前看黛玉葬花,总是无法身临其境。可是此刻,田沁突然为之感到惋伤,可惜了这满目清欢,枉费在这无尽黑夜,世间很多事可以重来,却唯银杏不复秋。
田沁早熟,在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了烧柴做饭,邻居家小女孩田佳弗每逢过年,都会向她炫耀着手里的大红包,可是田沁从来都不算在意,继续忙着手头的作业,或是帮忙把鱼晒到院里。
她缺乏安全感,却事事想要做到完美尽善,结果只能是越来越痛苦。
田沁这十八年,从记事开始就在活在别人的目光里,长大或是懂事,她别无选择。
可是。
现在,她突然想要变自私一点。
因为在十八岁的今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偷偷地、狡黠地在意一个少年。
心动是在意,慌乱是在意,冷漠是在意,自卑是在意,觉得他可爱更是在意。
原来如此。
田沁恍然,从未打开过的情感匣子一股气纷纷被倒了出来。
田沁从不是个迟疑不决的人。
意识到什么后,她卑劣地想:那就再痛快果断些,做个自私的、只在乎当下的人。
田沁的右手好像又能够使唤了,她久违自如地转着手腕,翻找着包内的东西。
江昭诚贴好驱蚊贴后又坐在了田沁身侧,这才看清田沁手下的动作。
“在找什么?”江昭诚轻笑:“难不成你也带了‘丑小鸭’?”
“不是。”田沁找到了那个东西,但没有拿出来,“再给你讲个故事。”
田沁转向江昭诚的一边,看着他泛着月光的轮廓。
江昭诚随意地点头。
“在郁葱清幽的一片森林里,开了一家神奇的糖果店。”田沁慢悠悠的,仿佛在夜里渲染着什么气氛。
“怎么个神奇法?”见田沁停下,江昭诚很是捧场地接上。
田沁一脸神秘:“这就要从小兔子一家开始说起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最小的兔宝宝差点就被野狼拐骗到嘴里,兔宝宝一直哭个不停,当晚直接吓得高烧不止。兔妈妈就只得哄他:乖宝宝,妈妈去给你买糖吃。”
“兔宝宝当然同意,于是隔天就去了这家糖果店。”
“兔妈妈给宝宝买了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拆开包装纸的时候,兔妈妈喃喃说了一句:唉,希望我的孩子没有吓到,赶快退烧吧。”
“糖含化的那一刻,兔宝宝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身子也不再发软。”
“兔妈妈见孩子来了精神,立刻摸了摸兔宝宝的额头――竟然退烧了!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事?森林里的居民都诧异新奇地去这家糖果店,于是这家五彩斑斓的店内充满了各种希冀与愿望。”
“狐狸拆开糖果包装袋,说:‘我想让村口树上的那只聪明乌鸦笨点。’,于是隔天他去哄骗叼肉的乌鸦,他说:‘乌鸦弟弟,听说你唱歌很好听哎!’,乌鸦果然变笨,张着嘴巴正想放声高歌一曲时,口中的肉掉了下来,白白便宜了狐狸。”
江昭诚突然出声:“怎么越听越耳熟?”
田沁被打断后也不恼,她本来还想继续借鉴几个寓言故事,想想也就作罢。
她眉眼弯弯,嘴角含笑:“如果真的有能实现愿望的糖果店就好了。”
江昭诚静静看她,半晌轻轻说:“嗯,如果真的有,就好了。”
田沁立即提起精神,她颇为亢奋,眼底银河般的碎光瞬间泄了出来。
她突然伸出右手,“铛铛!”
田沁学着江昭诚刚刚让她选择驱蚊贴的神色,俏皮露出:“江昭诚,选一个吧。”
静静的夜,没有车鸣声的公园。
起伏的跑步声依旧来来回回,踩着一地的树叶,一片飒飒声响。
田沁手中各种颜色的水果硬糖平铺在她手心内,泛着各色的银光。
她的头发散了下来,被晚风柔情驯服,在月光下微微飘动着,眼神却像秋日晴空,纯白圣洁。
江昭诚的手缓缓扶上心口。
那一刻,世间一切都已停止。
第24章
江昭诚乖顺地伸出手去, 白皙修长的手指竟有些发颤。
他低下头,看着田沁手里各色的水果硬糖。
睫毛上落了道白色月光,似冬日里树枝颤下来的霜。
江昭诚拿了一颗红色的硬糖, 像是刚刚故事里兔妈妈买下的那颗。
“草莓味?”
“嗯。”田沁点头。
那天在超市看到铁罐硬糖时,就想起了池曼口中的“小胖子”江昭诚,甚觉可爱, 于是鬼使神差般买下了它。
“你要不要许个愿,看看会不会实现?”田沁调侃。
她当然不可能傻到觉得江昭诚会相信一个现编的童话故事。田沁正想也剥开糖纸放入嘴里时, 却发现身侧的江昭诚还在深深看着手中的糖,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田沁:……
“怎么了?”田沁无声咽下唾液。
公园内健身的人渐渐少了些, 远处的一片空地上还有几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舞剑,飘逸洒脱的挥剑声舞动着风声, 身边的台子上堆满了保温杯和手拎袋。
“心中有所求, 所求皆痴梦的人,才会寄托于神明。”江昭诚不温不淡。
天之骄子一样的江昭诚, 也会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吗?
田沁有些惑然。
她提起精神:“说说看,你的所求是什么,说不定真的可以实现呢。”
“本来没有, 现在有了。”江昭诚轻笑, “以为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现在却突然变复杂了, 你说怎么办?”
田沁挠挠眉头,“要不然, 想想看为什么会变复杂?”
江昭诚懒散的少爷模样又出来了, 他手肘撑在椅背上,扬起脖子望向深蓝色的天。
脖颈处的突起随着呼吸上下滚动, 棱角分明的轮廓精致逼人。
“哦,”他漫不经心,“想过了,无解。”
“那就别想啦。”
“我们才多大哎,管这么多干什么?复杂的事情就交给……”田沁看了看手心的糖,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交给它去解决吧。”
她劝慰着江昭诚,又好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江昭诚直起身子,面对面看着田沁,幽深的眸子透着危险逼人的光。
很快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慢悠悠地拆开硬糖包装纸,“你说得对。”
生意亦或是学业上的事情,向来严谨慎密的江昭诚,总是习惯于追溯到源头追问到底,最后才是总结与一锤定音。
唯有此刻,他不想去细究推求。
一层糖果软纸被报剥开,静默片刻,江昭诚将硬糖放入嘴里。
很甜。
田沁不知江昭诚心中默念了什么,但看到了他眼底的愉悦,也禁不住发笑。
她也慢慢拆开包装纸。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糖果商店,能不能让身边的少年,也有一点点在意我?
她也放进了嘴里。
舌唇抵住硬糖,小心翼翼地碰触着牙齿,渐渐在口中含化。
二人在朦胧夜里相视一笑,脚下是满地的金黄。
……
转眼间就到穿毛衣的季节。
刺骨的朔风像是刀刃,刮过光秃的枝干,寒意愈发的浓,好在北城的暖气热烘烘的,在室内也觉察不出什么。
周莎莎带回来两块冒热气的烤红薯,兴高采烈地掰开分给室友们。
“嘶。”红薯被一分为二,丝丝热气拐带着烤红薯独有的冬日焦香,弥漫在女生寝室内。
“好烫好烫,快接着。”周莎莎捏着纸袋连忙递给田沁,另一块烤红薯也分给了徐月和王静丹。
“这也太香了吧。”几人咂舌,不停地扯着考得发黑的红薯皮。
“给你们说个大瓜。”周莎莎咽下几口金黄的内瓤,迫不及待地跟姐妹们分享刚从社团那听到的八卦。
“咱们院有个师兄延毕了,不过那个师兄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听说就连开题报告都是他花钱定的。”
“这有啥,咱学校每年延毕的多的是呢。”
田沁突然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这事本来也是私下偷偷地进行,一般没人能发现,可谁让他惹了江家那位呢。”
“啊,你说他惹了谁?”徐月瞪大眼睛,“没这么夸张吧,这俩人怎么会有交际?而且就算是向科集团势力再大,也不会把手伸到学校吧。”
“所以说啊,重点来了。”周莎莎一脸向往,“江昭诚有女朋友了。”
徐月:!!!
王静丹:!!!
田沁:“等等……你说谁?!”
“你上次不在。”周莎莎咬了口烤红薯,“就是向科集团准太子爷,金融系的江昭诚。”
“长得可帅了!”徐月星星眼,补充道。
田沁默默将装红薯的纸袋放到桌子上,拼命压下眼中的震惊。
“向科集团知道吧?北城的龙头企业。”
“莎莎之前说过的,有个龟毛洁癖富二代,从不在食堂吃饭,因为有‘管家’来送那个,就是他。”王静丹冲田沁眨眨眼,有些揶揄。
田沁面上平静,心中却狂风乱作,地动山摇,惊涛巨浪。
洁癖寡欲的是向科集团的江昭诚,那这几天陪她蹲在乱哄哄的后厨,捧着盒饭吃得狼狈寒碜的那个江昭诚是谁?!
“继续说呀,江昭诚有女朋友了。”徐月提醒周莎莎。
田沁立即在震惊中回身,心里微微颤抖。
“就是那个师兄仗着辈分大,总是故意为难他女朋友,实验室里好多人都敢怒不敢言的。但是江昭诚可不惯着他,有一次差点还把实验室掀了,那个师兄动都不敢动。”周莎莎继续道。
田沁预感到什么似的,呼吸声逐渐微乎其微,大气没喘一下。
“我靠,好有安全感。”
“妈耶,好羡慕他女朋友啊啊啊,我也想当霸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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