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睡?”池曼吃惊。
江昭诚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水随手递给她,“嗯。你没喝酒吗?”
“我又没应酬,喝什么酒。”池曼满不在意,“倒是你,这都几点了,还不睡。”
江昭诚一天的时间规划精确到秒,作息比她这个中老年人还要规律,年纪轻轻,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严谨老干部。
江昭诚转身坐在了沙发上,没有回话。
“对了昭诚。”池曼小口抿着儿子递过来的水,神色罕见的喜形于色。
“我今天遇到了曾经有一年工作下乡遇到的姑娘。她如今出落得漂亮大方,我还是挺感慨的。”
“所以,你今天是去见她了?”江昭诚掀起眼皮。
“嗯。”
江昭诚不咸不淡地点头。他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因此便没再多问。
“昭诚,”池曼看他兴致恹恹,于是喊他:“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去楼上睡觉吧,不早了。”
江昭诚倚在沙发靠背上,睫毛垂下,眼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片刻后,他抬眸,“好。”
“等等。”
池曼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叫住他:“刚刚回来的路上,小李跟我提了一句,城南区那幢别墅在装修。是吗?”
“嗯。”
池曼弯着眉眼,上下打量着自家儿子,语气无不调侃:“那里虽然离集团比较近,但是……你知道吗,那可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婚房。”
那栋房子在寸土寸金的地界,不仅代表着泼天富贵,更明示着主人家不可撼动的皇室铭牌。
“我知道。”江昭诚很是淡然。
池曼微楞片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十岁那年,爷爷去世之前。”
江老爷子从不把江昭诚当成是孩童,相反,江昭诚一直是他最器重的集团继承人,一老一少无话不谈。
“所以?”池曼的眼睛眯了起来,很像是在单位里审视着下属。
江昭诚勾了勾唇,“妈,我是有结婚的打算。”
池曼动作干脆利落地将玻璃杯放在桌上,语气肯定:“你有女朋友了。”
江昭诚轻笑,“没有。”
有时候池曼是真的搞不懂自家儿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说结婚。你在开玩笑吗?”
江昭诚低眸,掌心交织在一起,“集团近几年的规划条理紧凑。只有今年年底,我的这段婚姻,才会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
池曼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
“江昭诚!”
她尽力维持着得体,克制着微抖的低声,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骨血。
”你把婚姻当成是儿戏,对吗?”
她早知道自己的儿子冷心冷肝。有时候单位里有年轻的下属,将孩子临时放在值班室等候,她站在玻璃门外,远远看着调皮捣蛋的婴孩,竟生出没由来的艳羡。
她池曼,生得好,嫁得好,事业好。这辈子除了这件事,还从未羡慕过任何人。
她宁愿江昭诚不要这么懂事,小小年纪便知集团未来的重担都在瘦小的肩膀上。
“妈,别这样。”江昭诚感到莫名,他有些无奈。
池曼平稳了呼吸,又缓缓坐下。
“昭诚,如果你不爱那个人,就不要娶她。”池曼很少对儿子说起男女之事。
“嗯。”江昭诚语气淡淡。
池曼猜测他是没有听到心里去,于是干脆挥了挥手,让江昭诚回房。
见不见,心不烦。
江昭诚走后,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了她一人。
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在她的头顶,池曼觉得这样的奢华无比刺眼。
她的儿子,竟被江家人训练成了一个毫无情.欲的夺权冷血工具。
池曼想起她前半生这匆匆的五十余年,苦涩地笑了笑。
洗脸的时候,她闭着双眼,冰凉的水滴粘在她的睫毛上。蓦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下午那朵白色的棉花糖,竟让她生出了身边有个贴心小棉袄的感觉。
池曼擦了擦脸,雷厉风行地拨出田沁的号码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已是深夜。
她赶忙挂断电话。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喂。”田沁的声音软绵绵的,周边还有些走廊专有的空荡的回响。
“打扰你睡觉了吧。”池曼声音很轻,她很是抱歉,“你现在在宿舍外面?”
田沁“嗯”了一声,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不打扰,阿姨。我是个夜猫子,刚刚还在玩手机呢。”
“那就好。”池曼轻笑。
“您是有什么事吗?”
“算是吧。”池曼温柔地请求:“小沁,下周有空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田沁受宠若惊,“当然,当然有空了。”
“你最近还在忙论文吗?”
“我有提前毕业的打算,所以论文早已写的差不多了。”说到这,田沁还有一些不易觉察的小骄傲。
“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呀?”
池曼皱眉回想了一下。奈何她身居高位,时间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明早问问秘书,再告诉你,好吗?”
“嗯。”田沁弯眼笑。
第51章
这天下午, 田沁替组里的老师监考。
距离考试还有几分钟就结束时,学生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田沁站在讲台上,给杂乱的试卷排着学号。
就在这时, 她眼前出现了一双细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淡紫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在他雪白的手腕上。
“老师,给。”男生将手中的试卷递了递, 发出清脆的纸响。
田沁顺着手臂抬眼望去。
白,这个男生的肤色实在是太白了。白得都使她有些微微地诧异。学工程的学生, 哪有这么白皙的。
田沁接过,继续低头数着手中的试卷。
“二十,二十一……”
试卷清理完毕, 田沁拿起讲台上的水杯,刚想离开, 就发现了站立在她面前的身影。
“你还没走?”田沁随口道, 继续着脚下的步伐。
岂料男生挠了挠头,又挡在了她的面前。
田沁皱了眉, 不耐道:“有事?”
男生瘦瘦高高的,他突然俯下身,凑在田沁的面前。
“老师, 你是哪个学院的呀?”语气轻飘飘的。
田沁冷着脸后退半步, 向他扬了扬手中的试卷,“你补考的是专业课, 所以,我能是哪个学院的老师?”
男生面色一僵, 像是受挫一般, 闷声转头离开。
“哈哈哈。”
门前突然传来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看清来人后, 田沁又惊又喜。
“银扇?”她快步走向教室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银扇亮晶晶的黑眸好奇地环视着四周,不走心道:“我要是不来,可就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田沁笑笑。刚刚那个小男生,看着也就跟梁银扇差不多大。
“年轻人嘛。青春的荷尔蒙在躁动,能理解。”
“你也是年轻人哎!”梁银扇不解。
田沁好笑地歪了歪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彼时梁银扇才像是刚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晃着背后的小书包,瘪了瘪嘴,“小田老师,前两天月考成绩下发了。我这颗好不容易对学习燃起希望的心又‘啪唧’,摔碎了。”
敢情是把她当作树洞来了。
田沁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银扇,我先把试卷交上,回来请你喝咖啡。”
梁银扇乖巧地点点头,“我看你们学校里面就有一家,我去那里等你吧。”
“好呀。你千万不要乱跑,迷路就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就去。”
田沁怀里抱着一沓淡黄色的试卷,小跑出了教学楼。
跑过那片银杏林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那个在长木椅上笔挺端坐的西装背影。
那人淡漠着神色,修长的指缝间夹了根未点燃的香烟,在空无一人的偌大树林里不知在回想着什么。
银杏叶逐渐被染黄,再过一阵,随风就散落在地面,是大自然馈赠的满地金黄色。
二人在遥远之处背驰,谁也没有回头。
……
田沁环视了一圈,终于在角落的位置看到了梁银扇。
她匆匆放下包,“点单了吗,银扇?”
梁银扇摇摇头,“我没怎么喝过咖啡。”
田沁微微诧异。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银扇喝不惯校园里冲泡咖啡的缘故。
她想了想,突然抿嘴轻笑。
“我来点吧。”
在等候的过程中,梁银扇向她吐露了近期在校园里的不畅快。田沁知道她是高三生,压力大的原因,于是便充当了一个知心大姐姐,耐心地开导着她。
“阿芙加朵。”兼职的学生将咖啡杯端上了桌。
“谢谢。”
梁银扇好奇地用银匙点点还未融化的香草冰淇淋,“咖啡竟然是是烫的,好奇怪的搭配。”
田沁手捧着一杯热水,思绪随着那杯不知冒得是冷气还是热气的咖啡,又飘到了远方。
“是很奇怪,对吧。”她回神后淡淡地笑,“我还见过更奇怪的。”
很久之前,她曾拥有过一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阿芙加朵。冰淇凌上被那人撒了一层五彩缤纷的跳跳糖,小抿一口,冰火在舌尖跳跃。
梁银扇吃了一大口的冰淇凌,“田老师,你怎么不点咖啡?”
田沁温柔地看向她,“我睡眠不好,下午之后就不能再喝咖啡了。”
“这样啊。”
趁这段时间,田沁低头翻阅着梁银扇书包里的月考试卷。头顶的暖光照在她弯弯的睫毛上,泛着毛绒绒地金色轮廓。田沁微蹙着眉,认真地浏览着试卷上的每一道错题。
梁银扇不经意地抬头,便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小田老师从不会向过去她每一任家教老师那样刻意讨好。她对人对事总是淡淡的,似是无欲无求一般。熟悉后才发觉,田老师清冷的外表下是颗温热的心。
“老师。”梁银扇突然道:“我要把你当作我的偶像。”
“什么?”田沁哑然失笑。
梁银扇神色认真:“我要像你一样,成为温柔而强大的人。”
田沁愣住。片刻后,她才好笑地低声:“那也不要像我。”
田沁的独立,是被成长环境逼出来的。如果人生可以选择,她愿意下辈子投胎成一花一叶,不必再为琐事忧烦。
“好啦,银扇。”田沁叫她。她指着试卷上的一道题目:“这道题我们之前讲过的,你对了一多半,已经很棒了。”
梁银扇不太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
从咖啡馆出来后,田沁顺理成章地跟着梁银扇同行。
“田老师,你不回去吗?”
“我先把你送回家。”
北山大学离梁家不算近,田沁不太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梁银扇大大咧咧地挥手,“没事,有人来接我。”
“那他在哪呢?”田沁怀疑地环顾四周。
“这不,坐在椅子上那个就是。”梁银扇抬手,随意地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背影。
田沁顺之望过去,腰背瞬间僵直。
“有人接你就好。”她停下了脚步,“那我先回去了。”
“不行啊,田老师。”梁银扇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昭诚哥在这里等我们一下午了,走吧走吧。”
田沁扯了扯嘴角。
什么“我们”,明明他等的只有你吧。
“昭诚哥!”梁银扇突然大着嗓门冲远方喊道。
江昭诚皱着眉站起身来,眼神中满是不耐。过了一会,又渐渐抚平了眉头。
遥远之处,太阳已经烧红了半个蓝天,火灼的赤红色尽染在他的身后。江昭诚像是站在绚丽耀眼的油画布前的那个眉眼淡漠,五官冷峻分明的雕塑。
那里只单单站了他一人,白色卫衣,灰色运动裤,极简的从容。
田沁被扼住了呼吸。
她突然明白了那片银杏林存在的意义。
那个遥远的公园秋始与热烈的少年,在某个瞬间,又回到了她的面前。
“走吧,他在等你。”田沁提醒梁银扇。
梁银扇试探性地拉了拉田沁的袖子,见她没有拒绝,便与她一同快步向江昭诚走去。
江昭诚远远的看到她们走得匆匆,好看的眉头一直皱着。
待二人来到他的面前,江昭诚语气严厉地训斥着梁银扇:“走这么急做什么,看路了吗?”
梁银扇面对着他,一声不敢吭。
江昭诚侧头,淡淡地向田沁问了声好。
“好久不见。”
“嗯。”田沁笑弯了眉眼。
江昭诚张了张口。随后他用拳抵住嘴巴,轻咳一声。
已有五年,他未看到过田沁这般发自心底的笑容。
“太阳在慢慢沉下去哎。”梁银扇望着远处,有些怅然。
远边的红彤彤的太阳闪烁着金边的光辉,深沉浓厚,钓在半空之中。
田沁站在江昭诚的身后,目光平静。不知是望他,还是望向那抹残阳的红。
临近下课时间段,公园广场中央有学生在买手工风筝。几个人围在一起,商讨着如何让这跟白线飞起。
梁银扇眼尖地跑了过去。
她随手挑了两个普通不过的风筝,向江昭诚招着手。
江昭诚侧头看田沁,语气平静:“一起吗。”
田沁盯着他白色卫衣胸口处的品牌图标,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好啊。”
梁银扇只得趁着这个时候才敢招呼江昭诚,她故作镇定地喊他付钱:
“我第一次到大学校园里玩,还是top院校。所以为了激励我好好学习,我的建议是让我在这多待一会。”
江昭诚的眉心跳了跳,他拿出手机来扫码付钱。
他接过其中一个风筝,看着虚张声势的小霸王,扬眉:“可以。”
梁银扇莫名在他的淡笑中看出了一丝警告,于是赶忙夹着尾巴向一群神色飞扬的大学生奔去。
――那里才是青春。至于那个冷脸老男人,她可招惹不得。
江昭诚拿着这只风筝,无奈地耸肩。
“试试吗?”
田沁随手把包放在一棵枫树根下,“可以啊。”
说来讽刺,她生长在田野,却还从未放过风筝。
江昭诚拆开外面的塑料膜,向田沁招了招手。
“你在后面举着风筝,不需要太费力气,累了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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