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郑重向你道歉,过去、以及现在,不论如何,我都不该骗你。”
江昭诚勾了勾唇,“没关系。”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清澈见底,飘荡着许多软软的白云,是城市中看不到的风景。
他又低下头来,睫毛安静地垂下,黑眸深不见底。
江昭诚语气淡淡,直视着田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原谅你,但是,我就是原谅你了。”
田沁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她怔怔地站着,紧闭双唇。
那个下着春雨的午后,江昭诚也是这般不正经地说着话。
那天他懒散地倚在靠背上,像是不怎么费力般地说出口:“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很奇怪吧?”
他的语气很慢,一字一顿:“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
田沁蹙着眉,她有些困惑地回视,良久不说话。
江昭诚突然笑出了声,他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也许是――我们已经认识有五年了的缘故?”
“什么意思?”田沁心存怀疑。
“田沁。”江昭诚笑着看她,语气释然:“早就没什么了。”
早就没什么了。
江昭诚的尾音一向很淡,田沁却觉得这一声比铁板上的钉子都要实和重。
“也是。”田沁耸耸肩,“所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
江昭诚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随口道:“你的池曼阿姨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田沁自从几天前收到面前这个人的消息后,就有些烦躁地关了手机。
他竟然若无其事地问自己吃饭了吗。
田沁有时候真的很佩服江昭诚,她若是有他这般自我调节能力,也不至于闷闷五年。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江昭诚都懒得跟自己计较。
“是她让我来的。”
江昭诚看到田沁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处被蚊虫叮咬后的泛红,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她说她难得休假,听说你最近‘赶论文’有些郁闷,便想带你过去。”
田沁被他突来的嘲弄呛了下。
“她…阿姨怎么知道我在这?”
江昭诚的视线将她从头至尾扫视了一遍,慢悠悠的:“你俩真是挺像的。”
看着都淡然清心,做事却一个比一个狠。
“像?哪里像?”田沁又敏感了起来。
她看着江昭诚与池曼相似的眉眼,心中想,是不是江昭诚不太喜欢她和池曼相处过近。
江昭诚的尾音慵懒散漫:“你们都喜欢来寺庙,她刷着手机,就突然看到了你的身影,出现在仁鸣寺的公众号上。”
田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松了口气,低声慢慢道:“我之前,不是因为她才到这里来的。”
谎话说多了,田沁生怕江昭诚会觉得自己的真话也被划分到不被信任的黑名单里。
许久都没有回应,只有老树上的鸟还在扑扇着翅膀,叫个不停。
田沁抬头,眼中满是不解。
江昭诚看着她,薄唇微启:“田沁,从今天起,我们好好相处吧。”
“只要你不会欺骗我妈,我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像原来一样。”
菜篮里冒出的黄瓜头还带着青刺,一下一下地划动着田沁的手背,不一会便有些发痒。
田沁的手臂渐渐垂了下来,她的鼻头有些泛酸,久违的情绪又漫上了心头。
“好。”
她仰起头笑着。
阳光在她的发间作了个五色的光圈。太阳热烈得刺眼,她只能眯着眼睛,露出一排小牙,眼睛弯得像明月。
因此她更看不到,面前男人渐深的眼眸和嘴角勾起的笑意。
不合格的骗子,单纯的要命。
第60章
田沁颠了颠手里的菜, “我先去给厨房送过去。”
江昭诚拿过她手里的篮子,神色未变,“我帮你。”
他问:“什么时候跟我走?”
田沁道了声谢。
她跟在江昭诚身后, 慢吞吞地说:“我真的可以跟阿姨一起去吗?”
江昭诚闻声停住脚步。
他耐心地回头,等待着田沁,眉眼中透露着认真, “我说话算话。你和我妈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你们的来往与我无关。”
田沁笑了笑, “好。”
江昭诚没再接话,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田沁闷声跟在他后面,步子越来越大, 不一会,她的额间就出了一层细汗。
她尽量控制着喘息, 低头沿着江昭诚的步伐跨步前进。
突然, 她撞上了一处坚硬笔挺的背部。
江昭诚的背又宽又硬,不论是骨头还是肌肉都是硬邦邦的。一瞬间, 田沁觉得自己似乎流了鼻血,她赶紧捂着鼻子后退了半步,吃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江昭诚回了头, “没事吧?”
“没, 没事。”田沁揉了揉鼻头,问道:“出血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软, 她仰着头示意江昭诚,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褐色。
江昭诚俯下身来, 他皱着好看的眉头, 认真地看着田沁的鼻子。
片刻后,他笑了笑, “没有。”
田沁这才放了心。
“你突然停下干什么,吓了我一跳。”
江昭诚淡淡地说:“抱歉。”
他没有停顿,就这样一直微微俯着身子看她,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刚刚的话题:“什么时候跟我走?”
田沁愣了愣。
她问:“你想什么…不,阿姨说是什么时候?”
江昭诚:“她说,今天。”
“今天不行。”田沁摇摇头,有些抱歉,“明天可以吗?如果离开的话,至少要提前一天跟师兄们说,而且,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呢。”
江昭诚眯着眼看了看远处的雾蒙蒙的山,言简意赅:“那就明天。”
“嗯。”
他们到小厨房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很多了,到处都是吵闹的开火声和菜刀剁到案板上的声响。
木门又挤又窄,田沁进去前匆忙地回头,语速很快地对江昭诚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我会自己去找阿姨的。”
她没能等到江昭诚的回应,就被一位拿着一大捆小葱的阿姨挤了进去。
“让一让啊,让一让。”
在门口前,田沁只能向外面费力地挥着长臂,“再见――”
也不知道江昭诚看到了没有。
田沁在水池旁负责洗菜,她看着不断流的潺潺清水,一股股的向外涌着,清凉干净。
她拿着很多蔬菜,干练地清洗着,揉搓着表面的土。
她自诩从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
即使是在五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她孤身一人坐在重症监护室前,看着地面上被拉得很长的自己的影子,心中也没有想过认输。
只有在面对江昭诚的时候,她才一遍又一遍地产生了想要逃避的情绪。
她变得不像她自己。
现在,江昭诚亲口说,他不怪她了。
成年人的世界,不会将什么事都往情.爱上挂钩,既然如此,那就听他的,随遇而安。
“田沁。”正在扫地的小师傅突然出声,打断了田沁乱糟糟的想法。
“啊?”田沁回头,“怎么了?”
“你背后有个脏东西,我帮你弄下来?”
田沁笑着点头,“谢谢。”
小师傅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背后的东西摘了下来,又随手扔进簸箕里。
他拍拍手:“不用谢。”
厨房里的人继续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注意到,簸箕里面安静地躺了只淡蓝色的卡通小象,正挥着长长的鼻子,眼珠明亮纯粹。
是一只驱蚊贴。
……
田沁上午的工作是将寺庙里的图书规整排列起来。
图书室很小,建筑满是暗红色的木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禅香,大片阳光从透亮的窗户照射进来,打在矮矮的小方桌上,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是无比虔诚敬畏。
有人抄着经书,有人无声地翻阅着淡黄色的书页。
田沁悄声走进图书室,站在书架旁,按照标签整理着图书。
书架上的提示标贴得有些高,她看不真切,于是便戴上了眼镜,仔细地分着类。
田沁从摆放整齐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不属于这里的书。
其他的书随之微微倾斜,中间留了道不大不小的间隙。上午温暖的光从缝隙中径直穿了进来,折射出一道道金色耀眼的光,细小的微尘安静地飘动在这段光中。
太刺眼了。
那一瞬间,田沁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待视线逐渐适应后,她才缓缓放下了手。
书间的缝隙还在,田沁眯眼继续整理着,她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却竟然又看到了江昭诚。
江昭诚此刻坐在书架对面的四方桌上,翻阅着面前的书页。他安静地垂眸,细碎的发被阳光镀了层金边,身后是一柱暗红色的木柱,与他今日棉质随性的穿着极搭。
田沁有些诧异,随即弯着腰轻步走了过去。
她走到江昭诚身边,用手碰了碰江昭诚的肩膀。
“你没走?”田沁瞪大眼睛,用唇语与他交流。
江昭诚不紧不慢地合上书,勾了勾唇角,“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
他垂睫,黑眸幽邃,像是在看着田沁的眼睛。
田沁下意识地勾了勾自己的镜框。
江昭诚眼中没什么情绪,眼睛都未眨一下。
“奥,那你什么时候走?”田沁两句话离不开“走”这个字眼。
江昭诚似笑非笑,他漫不经心道:“明天。”
看着田沁困惑的眼神,他似乎很是愉悦的样子。
他淡笑着勾了勾食指,示意田沁离他再近些。
田沁微微向前凑过身去。
江昭诚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
“我妈让我接你回去,我总不能扔下你不管了吧。”
他刻意控制着音量,因此田沁敏感地感受到了江昭诚的喷洒出的呼吸声,又暖又痒。
她揉了揉耳根,点点头。
“好,麻烦你了。”让池曼阿姨等自己,田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江昭诚听到她肯定的回答,懒洋洋地低下头,继续翻阅起了眼前的书。
田沁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又凑过去:“那你住哪呀?”
江昭诚掀开眼皮,薄唇微启:“后院。”
田沁没想到他跟主持的关系竟然好到这种地步。
她突然又想起了之前自己每年都要来仁鸣寺,软磨硬泡地想要入寺成为世俗弟子的事情。田沁皱着眉,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端坐在阳光里的人,一瞬间竟有些难以为情。
主持和寺庙里的师兄不像是会乱说话的人,所以江昭诚应该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田沁定了定,小声:“不打扰你了,我先去忙。”
江昭诚低头看书,闻声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田沁又弯着腰轻声离开。
图书室内的人并不多,到处都是檀香和墨香。
田沁抱着一摞图书,在窄小的书架中来回穿梭。
她敏感地闻到今日的香气多了些其他的味道,但是看其他人的神情,都与往日无异。
田沁靠在褐色书架上,又抽下一本书。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泛着书的扉页。
好安静。
田沁踮起脚,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将这个遗留地图书间隙补全。
她现在身处在暗处,透过微弱的光和浮动着的小微尘,她还能看到江昭诚冷峻的侧脸,清冽的薄荷香气似乎又浓了些。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燥闷的夏日,他们穿着短袖,头顶吹来冷气的风,他们的发都微微飘着。
女生趴在深褐色木桌上,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臂之中,安静地睡着午觉。
男生的面前摊着一本书,时不时地被微风吹起泛黄的页角。他压住了翻起的书页,静静地垂眸,仿佛在认真地阅读。
其他的座位上坐满了学生,摇摆的槐花树,有规律的脚步声……
那是一段蝉鸣沸天的日子,是田沁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里最热闹的时光。
只有他们二人。
田沁将书插了进去,转了身。
……
一下午的时间,田沁都没再看到江昭诚。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山顶的天空就已经布满了星星。
田沁慢慢地走在回住所的小石子路上,耳边偶尔有蚊虫飞来飞去的动静,路两旁的参天老树冒着绿叶,没有一丝入秋的痕迹。
夜晚又凉了些,她把手缩在袖口里,只露出来了个手电筒的头。田沁逆着风,沿着石子小道的凹陷痕迹朝前走。
一步一石子,正正好好。
住所的门前也是暗红色的木制砖,田沁已经看到了屋顶,不远不近的,就在前方。
黑夜的阴影中,有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得笔挺,指间还冒着危险的红星,单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就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田沁有些不可置信,她将手电筒又举高了些,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江昭诚没有适应突来的刺眼光线,他立即用拿烟的手虚挡在了额前,皱着眉看着光的来源。
田沁站在黑暗中,慌乱地挪开手电筒。
她向那边喊道:“对不起啊。”
江昭诚闻声面无表情,只是慢慢地将拿烟的手背在了身后。
他最后吐了一口漂亮的眼圈。
“没事。”他淡淡回答。
田沁快步走了过去,纳闷道:“你也住在这里吗?”
江昭诚嗯了一声。
他随意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屋子,“就这。”
“真巧,我住在你的隔壁。”田沁颇为惊喜。
江昭诚淡漠着眼神,敷衍道:“嗯,是挺巧的。”
田沁见他兴致不高,于是主动搭话:“我跟师兄们说好了,明天早上我们早点出发?”
“好啊。”江昭诚懒散的语气,“你想几点?”
“七点?正好可以吃过早饭。”
江昭诚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眸子比夜色更深,含了些道不明的情绪。
“行,七点。”
田沁点点头,她站在路沿上,无聊地踢着小石头。
“不早了,你早点睡。”
田沁侧过身去,推开其中一间木门,“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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