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诚面色如常, 他直视前方,黑眸幽邃不见底。
“没什么对不起的。”他打断, “你先回屋,我去找找药箱。”
田沁脸色憋得通红, 她不敢抬头看江昭诚的脸, 只觉得尴尬。
回屋后,江昭诚扶着田沁, 待她坐在椅子上,就转身出了门。
田沁一个人坐在这空荡潮湿的房间内,她伸出手,将掌心敷在了脸上,试图用冰冷的手去降降滚烫的脸蛋。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没有规律地砸向玻璃窗,她完全听不到江昭诚的脚步声。
“唉。”田沁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木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田沁本能反应似的抬头看去。
来人不是江昭诚,而是一身休闲装扮的池曼。
池曼一进屋,就雷厉风行地摘下帽子,口中抱怨着:“哎呀,这挑的可真是个好日子。”
田沁扶着桌子,忍着痛,几乎是一瞬间就站了起来。
“阿姨!”她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她想腾出椅子来给池曼坐,奈何膝盖处钻心的疼,只得放弃。
“您坐在床上就行。”
田沁起床时就把被子叠了起来,床单收好,现在只剩了一个硬床板。
池曼端坐下,环视了一周,点点头。
“这里还挺适合修身养性的,要是我工作不忙,就过来陪你了。”
田沁笑了笑,她小幅度地挪脚步,递给池曼一块毛巾。
“阿姨,毛巾是新的,您擦擦衣服。”
池曼接过,皱着眉,“你的腿怎么了?”
田沁:“没事,就刚才地面打滑,摔了一下。”
池曼站起身来,她搀扶着田沁,把她扶到了椅子旁。
“裤子都擦破了……擦药了吗?”
田沁愣了愣,“还没。”
待田沁坐好后,池曼转身走到门口,嘴里说着:“那我出去给你找找――”
田沁还没来得及阻止,又是一声绵长的木头响声,门又突然被打开。
瓢泼雨声瞬间涌进屋内,像是瀑布降落的浩大声响。
江昭诚带了一身的潮气,细碎的黑发凝成缕,还不停滴着水珠,懒散地垂在额前。
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药箱和粉白色的漱口杯。
池曼与他打了个照面。
“妈。”江昭诚淡淡点头。
他随手将门关上,房间内又恢复了安静。
江昭诚径直走向书桌,不慌不忙地将漱口杯放在桌上。他似乎对来人毫不意外,无比的从容自若。
骨节突出的大手与粉嫩的漱口杯颜色极不协调,颇为滑稽。
田沁扫了一眼,里面的牙刷、旅行装洗面奶被清洗的干干净净,不见半分脏污的痕迹。
“谢谢啊。”她抿着嘴唇。
池曼缓缓回过头,盯着江昭诚的背影。
就在田沁不自知地绞着手指,不知该如何解释之时,池曼突然笑了一声。
“我说呢,你跑哪去了。”她走上前,拍了拍江昭诚的肩膀,“看来你们相处的还算融洽。”
江昭诚背对着她,略带讽刺地勾了勾唇。
田沁站了起来,解释道:“江……学长,他看到我摔倒了,所以才帮我去拿药箱。”
说完,她转向江昭诚的位置,“麻烦你了,学长。”
江昭诚的背部僵了僵。
“不客气,”他歪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语气很慢:“学妹。
田沁装作没听到似的,抬手抹了抹耳垂,将视线转向别处。
池曼扔给他刚刚那条毛巾,“你赶快擦擦,像什么样子。”
江昭诚接住,他不紧不慢地擦着头发。冲锋衣是防水材质,所以微微拍打一下,便凝结成水珠状掉落下来。
他的黑发滴着水,有些微乱,却添了些莫名的随意性感。
“你能不能先坐下?”江昭诚突然停了动作,语气有些不善。
田沁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良久,她又扶着桌角,缓缓坐在木椅上。
池曼有些尴尬,但她从未训斥过自家儿子,更别说在外人面前。
因此她只能偷偷冲田沁眨着眼,小声:“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江昭诚的指尖泛白。
他胡乱摸了把湿发,掩盖住了目光中的自嘲。
“你们还讨论过我呢。”他难得地搭着话,语气淡漠。
“就,一点点。”田沁说。
池曼打量着他俩,见二人很是礼貌生疏,便说道:“你们都是校友,我就不做过多介绍了。”
她伸出手去,指尖微微一顿,“小沁啊,你叫我一声阿姨,那就不要这么见外,再叫他学长什么的了。”
“你可以跟着同龄人一块,喊他哥哥就行。”
池曼像是给她介绍了什么绝世好资源一般,笑弯了眉眼。
江昭诚猛地抬起了头,他声音冷冽,一字一顿:“哥、哥?”
他江昭诚,此时此刻,就同池曼单位的所有有资源、有人脉的权豪势要无异。
――没什么特别的。
田沁愣了愣。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昭诚。
江昭诚的手中还举着毛巾,他皱着眉,薄唇紧闭,有些生气的样子。
田沁低下了头。
她好不容易才跟江昭诚把话说开,才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样攀附权贵的人。
于是田沁只是笑了笑,缓解气氛:“我叫他学长什么的都叫习惯了。”
池曼眼中一黯。
江昭诚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他看向田沁,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唇角,冷声:
“叫我江昭诚就好。”
池曼:“都好,都好。”
江昭诚没再回话,他把毛巾搭在吊绳上,走到田沁身边,利落地打开药箱,半跪着的姿势。
池曼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田沁低头看他,还能看到他温柔的发旋,长长的睫毛和冷峻高挺的鼻梁。
江昭诚的薄唇紧闭着,微微皱着眉。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整日一脸严肃的样子呢?
田沁心中默想。
江昭诚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自己挽起来?”他提醒着。
田沁这才回了神。
不知道为何,一想到池曼就在这间屋子里,她就止不住地慌乱:“我的胳膊又没事,自己随便擦擦就行。”
江昭诚沉默着,他眼睛都不眨,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固。
“也是。”半晌后,他站起身来。
高大的身影立刻将田沁笼罩住,有种莫名的逼迫感。
田沁干笑,她弯下腰去。
好在裤腿足够宽松,她轻而易举地就将裤脚挽到了膝盖往上的位置。
伤口赫然露了出来。
两只膝盖处都摔了两厘米左右的口子,肉绽皮开,暗红色的血早已凝固成血块,粘在了破口的裤子上,一撕扯便一阵钻心的疼痛。
连池曼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径直蹲了下来,拿出医用棉棒沾了些药,慢慢地涂抹着。
田沁没有拒绝。
江昭诚双手插着口袋,冷眼旁观。
他突然笑了一声,“妈,这么大的雨,您跑到山上来做什么?”
池曼低着头帮田沁处理伤口,随口道:“我原本昨天就想到仁鸣寺来一趟的,但是你爸回来了,于是就想着明天跟你们一起回去。”
“雨越大,心越诚。”
田沁突然说道:“您注意身体,千万别感冒。”
池曼抬头冲田沁一笑:“阿姨知道了。”
江昭诚轻吐一口气,背过了身。
他在池曼的包里拿出一只保温杯,又添了些热水,放在桌上,淡声:
“一会多喝点热水。”
池曼低着头,微乎其微地勾了勾嘴唇,“好。”
……
用过早餐后,雨势渐小。
山林被湿雾笼罩,绿叶被雨滴压得摇摇欲坠。
待池曼拜佛完毕,与其他二人会合。
田沁还想一瘸一拐地出门,池曼表情严肃地制止了她。
“车离这里可不近,更别说现在还在下雨。”
田沁很内疚,她觉得自己更像个插足在母子情谊中的突兀的累赘了。
“要不然,你们先回去吧。”
池曼也正在想,不然就找个保镖慢慢背着田沁到车里去。
她还未来得及给外面的人打电话,却突然看到自家儿子走到田沁的面前,微俯下身。
江昭诚看着田沁的眼睛,不置可否:“我背你。”
田沁眼神飘动,下意识地去寻找池曼的身影。
江昭诚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池曼没意识到其他,她还挺意外的。
她在思考找谁来搀扶田沁时,全然没想过要把这个孤傲冷漠的儿子算进去。昭诚最近,真的是好相处了不少。
池曼笑着:“这样最好了。”
田沁这才侧过头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那就麻烦你了。”
江昭诚淡淡应了一声,“在这等我。”
“好。”
不一会,他跨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件淡蓝色雨衣。
他把其中一件看起来干净些的雨衣递给田沁,“穿上,比打伞方便点。”
田沁点点头,她先背上了自己带来的背包,又轻轻碰了碰江昭诚的小臂。
彼时江昭诚正在皱眉套着这不知多少人穿过的雨衣,他感受到田沁的触碰,歪头随意道:“怎么了?”
田沁:“你有带来什么行李吗?我可以帮你背着。”
江昭诚沉默了片刻。
“没有。”
“这样。”田沁没有多想,她站在原地,将雨衣套了进去。
戴上帽子,她只露出来巴掌大的脸蛋,使得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更加明显。
江昭诚也穿好了雨衣。
他太高了,以至于雨衣都不能遮挡完全,还是漏出一截小腿的长度。没有形状的硬质雨衣穿在他的身上,竟然都变得规整起来。
江昭诚半蹲在田沁面前,声音沉稳:“上来吧。”
田沁不知这是第几次不好意思地重复:“麻烦你了。”
田沁趴在江昭诚背上,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江昭诚脖子。
江昭诚起身时,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
她怎么这么轻了?
江昭诚的大手拖着田沁的腿,都不由地加重了力气。
池曼走到屋檐外,撑起了伞。
“走吧。”她在雨中依旧得体端庄,款款地挎着小包。
江昭诚走得缓慢,他背着田沁跨过暗红色的门沿。
“田沁,等等!”身后突然传来一位师兄的呼声。
江昭诚缓缓转身。
田沁小声:“江昭诚,你先让我下来。”
江昭诚皱眉,“雨衣黏住了,麻烦。”
田沁别无他法,只得在江昭诚的背上探出头来:可爱班“怎么了,师兄?”
师兄笑笑,“我来代表全寺,和这附近山里的孩子们,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忙。”
“没什么的,师兄。”
“还有一件事。”小师兄挠挠头,“师父托我来传句话。”
“他说:佛渡自渡者,日后,不必每年都来了。”
田沁愣了愣。
她笑着点头,“明白了,有缘再会,师兄。”
江昭诚淡淡点颌示意,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银针般连绵悠长的细雨中。
……
“怎么这么慢。”池曼站在寺庙外,等得有些不耐烦。
她的身旁,有位身材壮硕的男人为她举着伞。
“这是谁呀?”田沁在江昭诚的耳边悄悄问道。
“保镖。”
原来池曼阿姨不是自己来的。
她早该想到的,清晨这么大的雨,池曼阿姨怎么可能一个人开车走山路。
见他们走到不远处,池曼就上了车。
“我们先走。”她挥挥手。
江昭诚淡淡地点头。
黑色轿车打了个弯,尾气与雨丝融合,消失在湿雾之中。
他们走了好一会,田沁才感到不对劲。
“你的车呢?”她眯着眼,环顾四周。
“没开。”江昭诚言简意赅。
“啊?”田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们…怎么下去?”
江昭诚语气淡淡:“就这样下去。”
田沁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我们为什么不坐你妈妈的车呀?”
江昭诚笑了笑,“你没看到吗,她的车里要么是秘书,要么是保镖,哪有我们坐的地方?”
池曼想当然的认为江昭诚自己开了车,否则她离开的也不会这样的痛快。
田沁整个人都蔫了。
她要是早知道这条路是通往步行下山的路,她是万万不可能让江昭诚背她的。
“奥,对。我忘记了,你近视。”江昭诚逗着她。
田沁叹了口气,挣扎着,“不行,你放我下来。”
“别动。”江昭诚言辞严厉,他毫不客气地拍了下田沁的大腿。
“现在我们下山,你再乱动,咱们两个很可能会一起跌下去。”
田沁被他罕见的严肃语气吓到。
她趴在江昭诚的背上,停止了挣扎。
半晌后,她闷闷地开口:“我重吗?”
江昭诚的声音不算大,在滴答的雨声中几乎快要听不见。只有趴在他背后的田沁才能听得到,沉稳有力:
“不重。”
“累了吗?”
“不累。”
“你的脸上是汗吗?”
江昭诚有些无语:“不是,是雨水。”
田沁这才好受了些。
两个人都套着硬质冰冷的雨衣,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江昭诚一遍遍地下着台阶,抬脚,落脚,规整的裤脚不知溅上了多少泥泞。
他却毫不在乎般,只是目视前方,快步向下走着。
田沁趴在他宽厚的背部,她怕他无聊,便有事没事地搭着话。
“这棵树的叶子变黄了。”
“这些石头一点也不光滑,肯定很硌脚吧,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你看,那边的树枝上还有只小鸟在扑闪翅膀呢,它怎么不怕雨淋呢。”
“寺庙里的饭很好吃的,你下次可以来试试。哦,不对,你已经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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