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里仿佛已经不再剩下一切,只如同一具木偶。
他心尖蓦然揪疼起来。
“怎么办啊。”林涧声音断断续续地,“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知道附近的灵气浓郁之地吗?”
林涧眸子已经失焦,机械地缓缓张口道:“青池宫东北鸣筝泉。”
陆怀沙没有多话,身形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林涧已经告诉他了方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是修士天生就对灵气的丰盈有着细微的感知。
陆怀沙远远便看见王城附近的灰黑大地上浮现出一抹灿灿的金色,他向着那个方向御风而去。
林涧身上的毒虫没有得到命令,已经缓缓回缩了进去。她的血流反而越发加快了,殷红黏稠的血顺着陆怀沙的双手流下去,似乎将他整个人都浸透了。
他的眉间是一如既往地冷峭。
陆怀沙御空降在鸣筝泉门前时,地面便缓缓隆起,一个土精从下面钻了出来,操着尖细的嗓音大声道:
“来者示令,无令返回!”
陆怀沙道:“无令。”
“那你废话什么?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没有令牌就赶紧滚蛋,鸣筝泉不是什么人想来就可以来的地方——”
土精话音戛然而止。
陆怀沙抬起手来,一道孕育自无形之中的浩然剑气从他指尖迸发,刹那间鸣筝泉门口春花秋月变作风刀霜剑,骤冷的空气里携带上无数细小冰凌,带着强劲的罡风轰飞了两扇下了禁咒的铜铁大门。
土精被冻结在门口,变成了一个冰块块。
陆怀沙大步踏入鸣筝泉之内。
泉水自山上而下,到山脚处被用精致的聚灵白玉拢成了一个个池子,每一处池边花木扶疏,上方堂皇的白玉顶棚遮盖。
那水色如稀释过的翡翠,晶莹剔透的碧绿里纷落着闪闪烁烁的金色碎光,仿佛天上落下的星子。
陆怀沙将林涧放入池中,抬手设下一道禁制,他自己也走了下去。
血色从林涧周身晕染开来,和碧色池水逐渐融为一体,瑰丽得如满池红莲盛开。
林涧已经昏迷了过去,小脸苍白,漆黑的发丝沾在鬓边,嘴唇死死地抿着,像是个雪人。
陆怀沙伸手将她扶坐起来,点了她身上几个穴位,暂时封住了往外不停奔流的鲜血。
林涧的蛊虫原本是带有一定的自愈能力的,但是她这次一次唤动的蛊虫太多,自愈能力已经失去了效果,若不及时处理,蛊虫很可能会忘记饲主身份,将她当做一具普通的尸体从内部蚕食掉。
陆怀沙抚过林涧紧闭的嘴唇道:“张嘴。”
林涧毫无动静,他只触到了她紧咬的牙关。
他像是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紧紧环在怀中道:“可以么?”
林涧双眼紧闭,血色在她周身缓缓漾开。
“料你也不能回答。”
陆怀沙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他俯身吻了上去。
他将自己舌尖咬破,在血中汇聚灵力。他不是医修,只能用修士最简单的办法来安抚她体内蛊虫,蛊虫倘若有物可食,也就不会再吞噬她的血肉。
在触到林涧的一刹那,她的唇齿便微微张开,熟透樱桃般的甜蜜气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陆怀沙睫毛微微颤了颤。
林涧本能般的微微挺了挺腰身,朝着灵力来源的方向交缠吸吮而去。
惊涛骇浪一般的情绪在陆怀沙眼底动荡而起,但是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双手环抱着林涧的腰肢,将她微微举高方便她更直接地吸取灵力。
林涧的面色逐渐粉嫩起来,陆怀沙那处穿胸伤口的血液已经将半池水浸成了赤色。
为了方便吸收灵力,他将自己的衣襟微微敞开,在池水的摇曳晃动之中,腰封虽然还紧紧束着,上衣却已经脱落到肘弯以下。
他的胸膛坚实而宽阔,瓷白的肌肤在摇曳的碧绿池水中如同银月入水,神圣与□□光辉的交错中使人神志昏沉迷眩。
林涧身上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伤口在逐渐恢复,陆怀沙双眸微阖,他修长的指节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一处处扫过那些尚未愈合的地方。
少女在他的怀抱里细眉因疼痛而微微蹙紧,唇齿间终于溢出一丝嘤咛道:“疼……”
陆怀沙的手从她发间穿梭而过,他素来不会软语温声,即便是在最亲近的时刻,那张脸上还是留存着不可侵犯的持守和肃穆。然而在此刻他却低低抚了抚她的后颈,
“乖。”
林涧与他额头相抵,接着细细地啜泣起来。
第25章 [VIP] 烟霞
林涧的神志如同昏迷, 却又仿佛清醒。
陆怀沙轻轻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犹豫片刻,借着充沛的灵气放出自己的神魂, 与她的识海轻轻相抵。
林涧未曾修炼过的识海就像是一片朦胧轻盈的云雾, 洁白的不染一丝尘埃。
这不是精神被蛊虫侵蚀过的样子, 那些寄居在她体内的毒虫应该吞噬的只有血肉。那么此刻她还没有醒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她根本不愿意醒来。
陆怀沙敛下漆黑的睫毛,再一次用灵力如雨露般倾注她身上每一处伤口。
鸣筝泉灵气充沛, 原本对于他这样的修士来说应该大有裨益。但是陆怀沙进来了许久, 他胸前的贯穿伤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趋势,浓郁的鲜血气息让还昏迷着的林涧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不要……”她小声嗫嚅着, 推了推陆怀沙的胸膛。
纤细的手指恰恰好按在那骇人的伤口上, 青年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更近地俯下身道:
“什么不要?”
距离太近了,陆怀沙的黑发低垂在林涧颈侧,他几乎与她鼻尖相抵。
林涧没有答话, 她眼睑下很快地洇出了一粒水珠, 滑入池中消失不见。
她的呼吸越发急促,脸颊也已经由方才的粉嫩渐渐滚烫起来, 如同染上了赤色烟霞。
陆怀沙能大致揣测到几分,蛊虫虽然没有直接啃咬她的神魂, 但是蛊虫活动时产生的毒素应当在她身体内发挥了作用。
她已经陷入幻觉之中。
陆怀沙凝眸望着怀里卧在他手臂上的少女, 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对方额头上。
只要再深一点进入她的神魂,或许就能将她从幻境中拉扯出来。
但是再进一步, 对于修士来说, 也就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神魂重合, 在修真界是比阴阳相交更加亲密的关系。
陆怀沙指尖已经点在了她额头上,却良久没有动作。
他低垂的眼睑依然冷寂。
他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谁, 但是他丢失的记忆里的确有一种力量,将他拉离他正在做的一切。
那些清规戒律的束身修行,他腕上一遍遍滚动过的念珠,在他舌尖徘徊不去的《太上清静经》,都意味着他曾经绝对不会沾染一切红尘妄念。
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借无人可知贪图这片刻温存,后悔跳下苦海去揽那红粉枯骨。
陆怀沙的指尖按在林涧额上,没有移动。
灵气环绕着他,在他的心口氤氲成一片白雾。
他的目光穿破灵气,似乎看到一人身着白袍长衣,独立于万丈深渊之上,俯视着蝼蚁般的芸芸众生。
周身绵密的灵气刺动了他的识海,封闭的记忆似乎下一刻便要生长而出。
就在这刹那之间,林涧的手忽然勾住了他垂落下去的发丝,将他的头发紧紧攥在掌心。
她带着一点点愁苦,拧起眉头,小小声唤了句道:
“陆怀沙。”
陆怀沙空茫的视线再一次低垂下去。
那双对世间一切都视若无物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个落点。
如同孤鸿魂归深山云岫,扁舟放缆入渔巷港桥。
他抬起手来,掌心却猛地拍向自己。
一掌落下,陆怀沙吐出一口血来,缠绕在他周身的灵气被驱逐一般骤然无形无迹地散去。
与此同时,刚刚在他脑海中凝结成形的记忆片段也瞬间蒙尘,湮灭在层层识海深处。
前尘如影随形,可是他偏要在此刻耽溺入烟花风月。
陆怀沙狭长冷淡的眼尾终于现出一丝笑意,那一刻如神佛走下玉座,自甘堕入红尘。
他收了手,耐心地低下头去,咬破唇角,在林涧额上研磨出一个鲜红的符文来。
他们修为相差过大,有了这个符文,即便他深入了她,也可保她神魂安全无虞。
在血色的符文成形的一瞬间,陆怀沙的识海宛如伸出了段段触手,猛地将林涧的神魂拽入其中。
陆怀沙睁开眼睛,首先见到的便是一个怪模怪样的空房间。
他蹙着眉心敲了敲窗户上的铁制防盗框,心道难不成林涧把他关到地牢里,牢门的灵感就是来源于这个?
陆怀沙还未研究明白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房间的门却猛地被人打开了。
“不要,不要,爸爸别这个样子……”
小女孩一身睡衣睡裤,她惊惧地步步后退,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
陆怀沙立刻便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林涧,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他下意识便想进去,但是窗户却关得紧紧的,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陆怀沙知道这里是林涧的识海,凡是她不想打开的,都不能打开,便也只好暂时放下手去。
“去死吧你!”
男人穿着一身质地优良的白衬衫,然而领口却被暴力扯开。那张平日里温和斯文的脸上却满是暴虐。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徒劳地疯狂挥动双手。
“你进来干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不许、不许进这个房间的吗?!”
小女孩脸色苍白,泪珠盈在眼睛里却不敢滚落下来。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就是想进来看看……”
“那你现在看见了,满意了?”
男人用力将酒瓶敲碎在了门框上。小女孩吓地惊跳起来,她赤着的脚踩在了破碎的玻璃渣上,却因为过度害怕而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只看见地板上一大团黑漆漆的污渍。
“知道那是什么吗?”
男人狞笑起来,揪着小女孩的衣领逼她回头去看。
“那是你妈的血!你知道吗!她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死的!如果不是难产,如果不是生了你,她根本就不会死!”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小女孩的表情蓦地僵住了。
男人还在肆意地辱骂着什么,但是那些声音都好像从远处传来,模糊得听不清楚,如同深夜里野兽的咆哮。
直到最后一句,蓦地如同一声铜锣一般响亮:
“你死在这里吧!看不够就别出去了!”
男人将小女孩扔在地上,转身摔门而去。
小女孩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她坐起身来,开始拼命地抓门、挠门、拧着门把手向外面哭叫。
“我真的错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你放我出去吧……”
但是没有回应。
她哭得嗓子嘶哑,直到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房间里寂静的阴影笼罩住了她,她渐渐收了声音,抱住肩膀开始轻轻发抖。
房间里的黑影随着月光微微倾斜,小女孩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她带着恐惧看向房间内侧那一团黑得发乌的血迹。
整个房间多年没有打扫,已经生出了虫子。
一片漆黑中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角落里不断响起。
小女孩一直盈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她的嘴唇在颤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往角落里越缩越紧,似乎恨不得缩进墙里去。
如潮水一般的黑色飞虫正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这应该是幻象。
陆怀沙摸到把手,推了推窗户却依然打不开。
虽然在对方的识海之中,一般不应该强行违背对方的记忆,但是……
陆怀沙抬起手来,一团耀眼的白光在他指尖闪烁,仿佛吸尽了漫天星辉,连天上的月亮都变得黯淡无光。
随着他一掌击下,玻璃哗啦碎裂的声音传来,整面铁窗连同地面上不断堆叠的甲虫都化为了烟尘灰烬,在夜空中缓缓飘散而去。
陆怀沙单手把小女孩拎起来,抱入他宽大衣袖之中。
小林涧脸上还带着泪水,愕然地看着他。
青年脸上无悲无喜,他伸手用拇指揉去她脸上的泪水,顺便捏了一把软乎乎的脸蛋。
“……你是谁?是神仙叔叔吗?”
陆怀沙微微拧了拧眉头,淡声道:“叫我陆怀沙。”
“陆……怀沙?”
“嗯。”
他随口应了一声,揉乱了小林涧本就乱糟糟的马尾辫。
小林涧不敢乱动,仍旧是呆呆地望着他。
陆怀沙凝视她半晌,却忽然捏着她身上短袖短裤的小熊睡衣说:“衣服很可爱。”
“啊……?”
“就是下次要多穿一点。”
陆怀沙垂下眸子,将她卷起来的短裤往下拉了拉,遮盖住纤细光滑的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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