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沙将盛墨的漆砚放在了石台上,砚底与石台触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林涧便知道他走近了,后背不由得紧了紧。
陆怀沙的指尖在她脊背上却轻轻滑过,那动作宛如作画之前抚平纸面,一瞬间令她觉得血都涌上了头顶。
“放松。”他低声说。
“嗯。”
林涧应了一声。随即更深地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满面羞红地想,明明就是很正常地纹个身嘛!都怪她自己想太多了!
陆怀沙却出声道:“带了你的面膏了没有?”
“还要用这个?”
“涂一下防止之后皮肤裂开的。”
林涧便从储物袋里找出自己的珍珠霜来。她依然不敢抬头看陆怀沙,便握在手心里给他。
陆怀沙却没有接,他俯身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左手上还带着冰凉的水渍,让林涧皮肤轻轻一颤。
他就着她的手挖出了一块,指尖蘸着在她肩胛骨上涂匀。
面霜是以藿香、凤髓、金酒和南海珍珠粉调制出来的,带着新桃一般的香气,馥郁到几乎令人迷醉。
如同春日新柳垂在了湖面上,撩拨乱了一池碧水。
林涧被他揉得浑身都开始发热,便小声开口道:“能不能快一点嘛。”
“这就等不及了?”陆怀沙笑了一声,挽起她的腰肢将她往石面上又抱上去了几寸。
林涧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意思,正在琢磨,下一瞬肩膀上却骤然传来一下刺痛。
这一下疼得她猝不及防。她轻轻“呜”了一声,眼眶瞬间就湿了,抱怨般伸手想要去抓他。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下……”
陆怀沙左手将她到处乱摸的手扼在了石面上,他半俯下身来,炽热的呼吸几乎触及她的耳廓。
“告诉你了,怕你更害怕。”
林涧还要反驳,下一瞬他却惩罚般按了一下她的颈侧,笑道:“别乱动了,嗯?”
他有力的指腹按住了她脆弱的颈动脉,林涧的身形一下子僵在了石面上。
半晌她呐呐地应了一声道:“知道了。”
接着断断续续的刺痛便一阵阵从脊背上传来。
开始的时候还好,林涧还有空担心陆怀沙有没有纹歪了,后来整片肩胛骨都刺痛得麻木起来,好像根本不是她自己的皮肤。
终于当针尖走到她的脖子上时,林涧还是痛得没忍住,委屈似的吸着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下一瞬陆怀沙的手便从她眉睫处抚过她左眼,果然摸了一手的水渍。
他指腹将手上的水渍一捻,侧身在她耳畔淡笑了一声道:“哭得这么厉害?哪里有这么疼?”
“就是很疼啊!”
林涧憋不住了,用力抽泣了一声,一面哭一面大声控诉道,“明明你之前说的不是很疼的!你说的一点都不疼!我就知道你又骗我!”
“我哪里知道你这么不能忍痛?”
陆怀沙似是无奈地答道,“潆儿之前自己割开手心的时候,可是都没有哭。”
林涧脑袋都被自己哭得发昏,听见这句话才小小愣了一下。
对哦,哪怕是算是她进梦境的那一次,血流了那么多,都没有现在哭得这么厉害。简直好像她在陆怀沙身边就泪腺就超常生长,特别发达了似的。
林涧心跳微微一滞。
她抽噎了一下,偏过脸朝陆怀沙发狠似的说:“要你管!”
然而在她偏过脸的那一瞬间,却被人掐着下颌吻了下来。
这一次的吻不同于以往,急骤得如深夜里来临的狂风暴雨,林涧的眼眶被泪水浸得湿透,她的后颈向后弓起,如同将要折断的花茎。
直到此时,林涧才惊觉他手心是那般滚烫得骇人。
她不由得吸了口气道:“陆怀沙……”
“怎么这么乖呢。”陆怀沙厮磨着她的唇瓣,叹息似的说,“潆儿,你当真以为我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么?”
林涧脑袋里刹那轰地炸开了。
她惧于他身上迫人的温度想要后退,然而身侧抵着的却就是一块巨石。陆怀沙手臂一牵,便将她牢牢锁进了他的怀里。
陆怀沙替她梳理着林涧揉乱了,又被泪水浸成一缕缕的发丝。动作温柔至极,手指却插进她的发间,令她不容后退。
“潆儿忘了方才我写给你的那句话了么。”他言笑晏晏地说。
“亏得潆儿将它好好收藏了起来,枉我以为潆儿心思□□,已懂了我的心意。”
林涧茫然地半躺半倚在石头上,此时深刻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三哥。”她的声音刚哭过,带着哑意细细地唤他。
“潆儿难道不想要么?”他手指梳理过她的筋骨,柔声对她道,“进去了可就不疼了。”
林涧原本想要推拒,不知怎么的她就有种预感。若是她不愿,陆怀沙绝对不会强求。
然而此时她却拽着他的衣领,那刹那迟疑了一下,“……真的吗?”
陆怀沙那双冷若刀锋之尖的眸子霎时沉了一下,宛如一块玉璧砸入水中,激起千万重的暗流涌动。
他按着林涧的肩膀重新将她翻了过去,因为怕她贴着石头着凉,细致地将林涧乱七八糟的外衫在她身子底下垫好了。
林涧的手将外衫紧紧抓住了,把整张脸埋了进去,轻轻嘤咛了一声。
她左肩上那只蝎子的形状渐渐活灵活现起来,蝎子的身体微微起伏着,漆黑的墨汁映在瓷白的肌肤上。
新勾勒出的伤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红色,秾丽得如同上了胭脂一般。
修长的钩尾从后背一直蜿蜒到侧颈上,那毒钩仍然是血滴子一般的鲜红色,倘不注意,便像是极别致的一条玛瑙项链。
娇嫩与怪异,纤美与剧毒,夺目到无法移开眼睛般融为了一体。
林涧看不见那纹身的样子,只能感觉到陆怀沙的手指反复摩挲过边缘。
她便捺着乱了的气息,问了他一句道:“是不是已经纹好了?”
陆怀沙没有回答,林涧只好抿着唇在脑袋里想象,此时她却听他轻笑着说了一声道:“真漂亮。”
她不明所以,断断续续从唇间挤出来一句道:“什么真漂亮?”
陆怀沙却是不答,笑着反问她,“潆儿觉得呢?”
林涧觉得身子一沉,重重吐了口气,刹那羞红了脸,咬着自己的发丝没有说话。
第67章 [VIP] 言语
次日一早, 林涧在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
她还没睁开眼睛,只是稍稍动了动身子,便觉得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
“哎呀……”
她想要伸手去揉, 却又忽然想起来昨晚上的事, 脸蛋霎时红了。
呸!她怎么就又中了陆怀沙这个不要脸的的蛊!
不过这事也不能怪她, 谁能知道那人平日里看着那么冷若冰霜、端庄持重,一到了晚上就那么堕落?!
林涧唉声叹气地爬起来。
果不其然, 陆怀沙又已经离开了。
只不过这次他还在她枕边留下了一张纸条, 上面简短地写了四个字:
“裂隙,勿念。”
那清冷峻逸的字迹一看便知是陆怀沙的手书, 不过比昨天晚上他写给她的那张潦草了一些。
林涧捧着那小纸条, 盘腿坐在地上盯着看了半天, 不自觉地笑起来。
笑完了,又不知道自己笑个什么劲儿。于是赶紧把纸条也收进了储物袋里,爬起来去洗脸。
洗过脸便去吃饭, 今天早上陆怀沙熬的粥比昨天清淡了一些, 应当是考虑到她纹身之后忌口的原因。
粥已经在鼎上煮了很久了,米粒熬得软烂香稠。林涧咕咚咕咚喝完了一大碗, 便又悄悄绣起她的小手绢来。
林涧和巫族人都过得很滋润,灵墟和童天那边却远非如此。
秦默不知到哪里去了, 童天则始终冷着脸, 背着他的剑坐在废墟上不言不语。
玄天宗的修士此时还在安心养伤,像易明瑜那样早早吃了丹药伤好了的也只有他一个, 因此剩下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动静。
林涧绣了半天, 便觉得有点累了, 于是托着腮看窗外发呆。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陆怀沙可以徒手撕开屏障, 从而能够看见其他世界。她虽然没有那个实力,但是曛日镜却在她手上,这镜子是不是也可以?
闲着也是无聊,林涧便拿出来那个镜子摆弄了几下。
不知道镜子里面的珉州王女儿“玉涟”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喊也不应声,林涧便敲敲这儿敲敲那儿,翻来覆去地看。
镜子敲来敲去也没有声响,林涧又想起来自己曾经被陆怀沙硬灌了个炼气五层,便试着把灵力往镜子上引。
她那时见陆怀沙,随手一指便是腾腾不绝的灵气,轮到她了,林涧憋得满脸通红,手指上才“啵”地冒出了一个小火苗。
不过这一点小火苗也够了,在镜子触及她灵力的瞬间,刹那悬浮了起来,上面倒映出一副不甚清晰的图画。
林涧正思考着怎么把画面调到陆怀沙那边,却忽然见到画面上的阴影渐渐移动,鼓起,阴影下面缓缓伸出了一条手臂。
那手臂上原本似乎应是白衣,但是如今却已被染得变了样子。
血液积上去,又干了。而后又叠一层新鲜的上去,如此层层累加,凝结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红褐色。
林涧正眯着眼看这是咋回事,却骤然瞄见了那手里紧握着的剑鞘,声音不由得一变道:
“易明瑜?”
她认出了那剑鞘上镶嵌的宝石。
林涧立刻便站了起来。她下意识想去告诉玄天宗,既而又想到玄天宗现在就是一堆老弱病残,去告诉他们了也是无益。她接着想告诉陆怀沙,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联系他的办法。
镜里的那只血手垂在阴影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林涧咬着唇在屋里团团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俯身朝镜子里面钻了进去。
在入身镜中的一刹那,她所处的环境便陡然一变。浓烈到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血腥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其中还沉浮着尸体腐烂的臭味,一靠近便令人恶心欲呕。
林涧心尖一跳,她紧赶慢赶跑到易明瑜前面,拽着他的手腕就将他死命地从阴影里面往外拽。
她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事儿里面来,还是早扛上人早跑路为妙。
那阴影庞大而沉重,如一团会呼吸的立体淤泥。
林涧没拖拽一步,都能感觉到对方将身体上的人用力地吸附着,似乎是不想让他离开,而发出了嗡鸣一般的喘息。
她累得双臂发酸的时候,易明瑜的头终于露了出来。
林涧不由得大喜过望道:“你还活着没?要是活着就答应一声,死了的话我就不费力气……”
她话音未落,易明瑜的身体却忽然一挣。
他勉强扒住了阴影的边缘,一双素来爽朗的眸子里却满布血丝,惊恐地几乎被黑暗吞噬:
“是鬼螟蛉!快走!不要管我了!”
鬼螟蛉?
林涧的手一僵,缓缓抬起眸子来。
林涧知道所谓的鬼螟蛉是什么。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在原书里面,大反派荼昼曾经操控一种虫子散布到了天下。
鬼螟蛉便是螟蛉的变种。据说蜾蠃会捕捉螟蛉存放到窝里,而后在它们身体内产卵,幼虫孵化后,就拿螟蛉当作第一口食物。
而荼昼的鬼螟蛉则会自动在活物身体里繁衍生息,吸取对方全部的精血气力,而后输送给荼昼。
他是以天下,为他之粮仓。
不过小说里的鬼螟蛉,早已被陆怀沙除去,如今怎么又会大群地聚集在这秘境里?
此时眼前的阴影缓缓蠕动着身躯,沉重地喘息着,似乎是在用力的收缩舒张,挪动着体内什么东西。
在那阴影的滚动之中,林涧清晰地看见了无数闯入秘境的修士的尸体。他们皆面目呆板死滞,身体被插在了泥浆之中,露在外面的地方也皮肉尽褪,被慢慢消化,已经成为了对方的一部分。
林涧这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淇山秘境如此有名,来访者何止数千,但是他们一路上碰到的却只有玄天宗诸人。
很明显,其他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在那一瞬间,阴影上忽然扩出无数细小孔洞,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蜂巢一般,数不清的长翅金虫从孔洞里疯涌而出。
原来她先前听到的嗡鸣不是幻觉,而是这团阴影原本就是对方的巢穴。
林涧头皮一炸,下意识喊了出来道:“蝎蝎!”
她只觉得后肩纹身处一动,接着阿摩罗蝎王巨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林涧之前。粗壮有如盾牌般的双钳高高举起,金色的螟蛉虫潮噼里啪啦地撞上来,而后被蝎子身上冒出的毒雾烧毁,坠落在地堆起厚厚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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